方冠晴
人,無論處在什么情況下,保持純凈的心將是幸福而神圣的,即使在偌大紛雜的世界,渺小的純凈都有保留的價值。因為,世界最無法抗拒的是——純凈與善良……
1友誼是一筆財富
廟生是個乞丐。他的身體嚴重畸形,沒有腿,一對胳膊也瘦細得像竹篾似的。他就靠這竹篾似的雙手扒著地,牽引屁股下面帶輪子的木板“坐騎”,穿街過巷,乞討為生。
乞丐也是有地盤的,“游乞不如坐丐”,說的就是地盤的重要性。廟生14歲的時候,已在城里乞討了兩年,還是沒有自己的地盤,所以,常常受同行的欺負。
這一天,廟生爬到市文化廣場,幾個路人瞧他可憐,扔給他幾枚硬幣,他還沒來得及將那幾枚硬幣從鋁盆里撿起來,一個流浪漢走了過來,將鋁盆里的錢全倒進了自己的口袋,然后對著廟生吼起來:“滾!這是我的地盤!”廟生碰到這樣的事情太多了。平時,他碰到這樣的情況,都是乖乖地離開,但今天,他沒挪窩。他的心里很不平,這個流浪漢四肢健全,完全可以自食其力,憑什么來搶乞丐的飯碗,還占著能容納幾萬人的文化廣場做地盤?這些話廟生當然不敢說,他只是賴著不走。
見他不走,又過來一個同樣是健全人的流浪漢,這兩個流浪漢開始罵他,轟他走,其中一個還動手打了他。就在這時,有人叫了起來:“不能打他!”
叫喊的是個小女孩,五六歲的樣子,白胖白胖的,很可愛。
小女孩“吧嗒吧嗒”地跑過來,張開小手護著廟生,對兩個流浪漢說:“你們不能打他,我們老師說了,不能欺負沒腿的人!”
兩個流浪漢當然沒有理睬小女孩,還是動手打廟生。
小女孩急得哭了,叫著:“你們不能欺負沒腿的哥哥!”她轉過身來將廟生抱住了,哇哇大叫起來:“媽媽!媽媽,快來呀!”
女孩這一叫,遠處有婦女應了聲,往這邊跑過來,兩個流浪漢嚇得住了手,悻悻地離開了。
小女孩這才用雙手捧著廟生的臉,稚氣地問他:“他們打你,你覺得痛嗎?”
女孩的臉上還掛著淚珠,一邊問一邊抽泣,一顫一顫的,淚珠就跟著往下掉。
廟生一句話也答不上來。從小到大,沒人為他哭過,這小女孩,是第一個??粗⒏蓛舻靡粔m不染的眼睛,他也流淚了。
小女孩慌了:“痛是不是?我?guī)湍忝!毙∨⒄娴纳焓謥砻R生的瞼,那小手那么柔軟和光滑。就在這時,女孩的媽媽跑了過來,一把將女孩的手從廟生的臉上拉開,嘖嘖地直叫:“哎喲,臟死了,你沒看到他身上有多臟嗎?”媽媽趕緊掏出衛(wèi)生紙來擦女孩的手,女孩可不管這些,跟媽媽說:“他們打這沒腿的哥哥了,哥哥好可憐。”
“是的,是的?!眿寢尣荒蜔┑貞?,拉起女孩就走。女孩被動地跟著媽媽走,還扭過頭來沖廟生喊:“沒腿的哥哥,別怕他們。我明天還來看你?!?/p>
廟生喉頭哽咽,鄭重地點頭。在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人許諾,明天來看他,他覺得自己像個人了。所以,當天晚上,他雖然還是被流浪漢趕出了文化廣場,但他沒離開多遠,在廣場外面一個中轉垃圾的黃色車斗旁停了下來。這里一天到晚臭烘烘的,沒有同行會將這里作為地盤,所以廟生在這里很安全,不會有人來趕他走。
第二天,小女孩果然來看他了。她背著個小書包,去不遠處的幼兒園上學,路過這里。她手里拿著根冰棍,伸長舌頭舔著,望到他了,跑過來,叫他“沒腿的哥哥”,跟他說話,還請他共吃一根冰棍。
廟生不敢吃。女孩問他:“為什么不吃?”
他紅了臉:“我臟?!?/p>
“我不嫌你臟。童話書里說,沒腿的哥哥都很善良,長大后會變成王子的。吃吧!”
廟生說:“不,我自己嫌。我從來沒刷牙,會弄臟冰棍的?!?/p>
女孩將小小的手指伸到他嘴里,摸他的牙齒:“你的牙齒好黃,你為什么不刷牙?”
廟生沒法回答了。他一出世就被父母遺棄在一個鄉(xiāng)間破廟門口,是破廟里那個半路出家的和尚收養(yǎng)了他,但破廟的香火差,養(yǎng)個和尚都夠嗆,添人添口,和尚能讓他一日三餐吃上東西就不錯了,哪有錢給他買牙膏牙刷?到他12歲時,破廟拆了,半路出家的和尚還了俗,回兒子家養(yǎng)老去了,他沒地方去,才出來當了乞丐。對于他這樣的乞丐來說,能混飽肚子就是幸福,哪敢奢望刷牙之類的講究事?
廟生沒法回答,小女孩卻自以為是地想到了答案:“你沒有牙刷是不是?我明天把我的給你。吃吧,明天你刷牙了,就不臟了?!?/p>
與其說廟生想吃那根冰棍,不如說,他想享受這份不帶歧視的平等的友誼,他最終還是吃了。哪知道小女孩的媽媽推著小貨車出來做生意,剛好看到了這一幕,跑過來,揪住女兒,掄起巴掌,照著女兒的屁股上就打,一邊打一邊罵:“小盈!瞧你這點出息,跟個要飯的共吃一根冰棍,丟臉不丟臉?”
廟生嚇得嘴里含著的一塊冰棍溜出嘴來,掉在地上。
小盈的媽媽罵完小盈又來罵廟生:“你是什么人你自己不知道嗎?哄個不懂事的孩子,你難道就不害臊?你知道自己多臟嗎,還敢與我女兒共吃東西?”媽媽像拎小雞似的,將小盈拎走了,臨走還警告小盈:“再也不能跟要飯的在一起玩,讓我發(fā)現了,我打死你!”
廟生心灰得要命,他知道小盈今后不會和他玩了,難得有個人將他當人看,今后不會有了。他很難過。
但是,小盈第二天還是偷偷摸摸地來看他了,而且還真的給他帶來了牙刷和牙膏,那牙刷很小,柄上畫著一只小白兔,漂亮極了。廟生拿著小牙二刷去噴水池邊刷牙,高興得一整天都沒合攏嘴。
從此之后,廟生在垃圾車斗旁安家了,雖然這里討的錢少,但他哪兒都不去,他就認定這兒了,因為這里有個人叫他“沒腿的哥哥”,實實在在地將他當著一個人了。他覺得他比任何乞丐都幸福都富有,因為,他擁有了別的乞丐無法擁有的東西,那就是小盈對他的友誼。
廟生和小盈的友誼,整整經歷了十年,從小盈讀幼兒園,到讀小學、讀初中,到……到小盈讀高中時,小盈已經長成了好看的姑娘了,她對廟生的態(tài)度也有了些變化,她不再叫他“沒腿的哥哥”了,見了他,只是“哎”的一聲算是招呼。到后來,“哎”的次數都少了,很多時候,她從他面前經過時,總是急匆匆的,連看他一眼都顧不上。
廟生知道,讀書是很累人的,小盈總在趕時間。
有一天,小盈和幾個同學一起從他面前經過,走得很悠閑,小盈仍然看都沒看他一眼。他已經有好長時間沒與小盈說話了,安在忍不住,就小聲喊了小盈一聲。小盈的同學都看向他這里,小盈還是頭都沒回。第二天,小盈一個人來找了他,說:“哎,今后有人的時候別叫我,同學們會笑話的。”
廟生怔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頭。這一天他才知道,小盈有點嫌棄他了,但他不難過,小盈媽媽說得對,他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份,小盈對他,已算是不錯的了。
2真正的財富時光
那天晚上,廟生正倚著垃圾車斗
睡覺,迷迷糊糊的,有一個人從文化廣場那邊跑過來,后面有好幾個人在追,其中還有一個是警察。那個在前面逃的人,跑到車斗邊時,順手將一只黑色的包扔到了垃圾車斗里,然后徑直向前逃走了。追的人中也沒人注意到那人扔包的細節(jié),都從廟生的身邊一路追下去,誰也沒停步。
廟生一下子就沒有睡意了,那個人扔了個包在車斗里呢,包里有什么?有錢?還是有吃的?
廟生費了好大的勁夠著那只包,拿過來拉開拉鏈,他的眼睛瞪得快爆出來,人都快呼吸不過來了:那滿滿的一包,全是百元大鈔,有多少錢,他都沒法估算了。
有這么一大包錢,他下半輩子不用愁了,廟生先是發(fā)愣,后來就忍不住咧開嘴笑,但是,笑著笑著,他笑不起來了。那個扔包的人要是回來找怎么辦?他著起急來。看來。這里不能呆了,他趕緊將包藏在自己那捆破衣爛裳里,用手扒著地,離開了。
但去哪里呢?這么多錢隨身帶著可不安全,還有,那個人會不會找自己?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左思右想,他想到了小盈,只有讓小盈幫自己保管這些錢,才是最安全的。小盈的家在三元巷,離這兒不遠,這些廟生早就知道,但這十年來他一次都沒去過三元巷,他怕小盈的媽媽?,F在,他不能不去了。
進了三元巷,但他不知道小盈的家是哪一間,于是在巷口等著。這天是星期天,剛好小盈與幾個伙伴一起看夜場電影回來,在巷口碰上了。
他激動地喊她:“小盈,小盈,我有個東西要……”小盈不理他,目不斜視地往巷子里走。有個伙伴問小盈:“你認識這個乞丐,他是你親戚?”小盈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生氣道:“是你家親戚才差不多。”她站住了,沖廟生喊:“我不認識你,走開!”
廟生愣在那兒。他有些后悔,小盈早就說過,有人的時候不能叫她,他讓小盈難堪了。等伙伴們走后,小盈皺著眉,只說了一句話:“你為什么不去別的地方乞討呢,偏偏要守在我家附近?”
廟生終于知道,小盈厭煩他了,像所有的人一樣。他只得離開了巷子,找了個遠離路燈的花壇,裝著趴在花壇里睡覺,其實是用他吃飯的不銹鋼勺子,偷偷摸摸地挖花壇里的土。挖了兩個小時,挖了一個坑,他將那只黑色皮包放進坑里,埋了起來。
第二天廟生的脖子像安了轉軸,一會兒盯著那個花壇看,看有沒有人去他埋包的地方,一會兒又向三元巷那個方向望,看小盈有沒有來,但小盈始終沒有出現,他不知道,小盈為了躲開他,已經繞道走了。
晚上,一個瘦高個的年輕人來找廟生,那年輕人說:“我記得,前天晚上在垃圾車斗旁睡覺的就是你。我丟了個包在車斗里,你是不是拿了?”
廟生嚇蒙了,不敢吱聲。
那人開始搜他的身上,然后搜他身后那一大捆骯臟的破衣爛裳,自然什么都沒有搜到,但瘦高個并不就此罷休,開始逼問廟生將包藏在哪了。廟生緊閉著嘴唇不吱聲。他不可能說出來,沒有誰能比他更加懂得錢的重要性了。一元錢就能填飽一次肚子,那么多錢,夠他后半生花的,到什么時候動不了,討不了錢,他可以靠那些錢活命。
他不吱聲,瘦高個更加認定包是被他拿走的,開始動手打他。他咬著牙就是不吭氣,心里說:只要你不打死我,那錢就是我的;你就是打死我,那錢還是我的。
瘦高個打了他很久,將他打得掉下“坐騎”,躺在地上。后來還是開垃圾車的司機來拉垃圾,看見了喝斥:“欺負一個要飯的,你還是人嗎?”瘦高個這才逃走了。
吃盡了苦頭的廟生渾身疼痛,他打算將那包錢從土里摳出來,帶著錢逃走,但到了花壇邊,他驚醒過來。他沒有腿,但腦子并不壞。他知道瘦高個一定在盯著他,只要自己一拿出包,自己就什么都沒有了。
廟生放棄了逃走的打算。
果然接下來的好幾個晚上瘦高個都來找廟生了,每一次來都拼命打他。他知道自己再不吭氣是不行的,所以,只要瘦高個一打他,他就哭。廟生說:“我的東西都在這里,我真的沒偷什么包。我只討錢,從來不偷東西,我也不知道你說的包是怎么回事。”
后來瘦高個也厭煩了。每天晚上都看到半夜時垃圾車來拉垃圾,瘦高個開始相信廟生的話。廟生如果真拿了那么多錢,不可能不逃走。也許,廟生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包放在垃圾車斗里被拉走了。他折磨了廟生五個晚上之后,不再來了。
一直過了三個月,平安無事。這一天,園丁突然來給花壇里的花木松土了。廟生一見,嚇得臉都變了色,他那包錢,危險了。
廟生趕緊爬到他埋包的地方,搶在園丁的前面,躺進花壇里,將埋包的地方用身體壓住了。園丁就在眼前,他不敢將包從土里摳出來,他只能裝著睡覺,躺在上面。園丁用腳尖輕輕碰碰他:“喂,挪個地方,我要松土了。”他裝著沒聽見,園丁只得踢得重點兒。他知道裝睡覺是蒙混不過去了,六神無主間,他看到了花壇的坎沿上放著一只紙碗,碗里還有一點人家吃剩的豆腐腦,他悄悄端起來,喝了滿滿一嘴,然后,裝著被迫爬起來的樣子,爬到園丁的腳邊,將一嘴的豆腐腦全吐在園丁的腳上。
園丁跳到一邊,拼命跺腳,罵:“要死,你往哪里吐哇?”園丁惡心得齜牙咧嘴,跑到澆花用的水龍頭那兒洗腳去了。廟生趕緊將那只黑包從土里摳出來,裹進他那捆破衣爛裳里,悄悄地爬一邊去了。
他從此開始過起了擔驚受怕的日子,總擔心有人發(fā)現了他的錢,會搶走。他越發(fā)不敢離開他生活了十年多的地方。去別的地方,會有同行誤以為他在搶地盤,很有可能會搜他的積蓄,那樣,那包錢就難保了。他只能呆在原地不挪窩,他還是希望小盈能幫他解決這個問題,幫他將錢保存起來,但是,他再也沒見到小盈了。
兩年后的七月,正是高考放榜之后的日子,一群學生嘻嘻哈哈地從他面前經過。廟生認得其中的好幾位,他們是小盈的同學。有一個女孩子直嘆氣,說:“小盈真倒霉,偏偏高考的時候生了病。以她的成績,要是參加高考,一定不會考得比我們差,一定也是好大學呢?!苯又渌艘哺鴩@氣:“沒聽說這么小年齡得這種病的,真是倒霉?!?/p>
廟生一下子怔住了。小盈生病了?他壯起膽子,大聲問那些孩子:“你們說什么?小盈得什么病了?”
剛才那女孩回過頭來:“你是小盈的親戚吧,你不知道嗎,她得了癌癥?!彼龂@一口氣,走了。
癌癥是什么病?別看廟生在城里生活了十多年,但他無知到什么都不知道。除了小盈,幾乎沒人和他聊過天。他從來沒有電視看,也不識一個字。
當一個大嬸來往垃圾車斗里倒垃圾時,廟生壯起膽子問了人家:“癌癥是什么病?”
大嬸大驚小怪的:“癌癥是什么病?癌癥就是人快要死了?!?/p>
廟生只覺眼前一黑,他險些從坐著的木板上滾下來。他,被嚇蒙了。
3乞丐的義舉
廟生第二次去了三元巷,這一次,他比哪次爬得都快。
他到三元巷時,碰上小盈的媽媽了。小盈的媽媽剛剛出門,推著自行
車,正要去醫(yī)院為小盈送飯。廟生慌慌張張的,脫口就問:“小盈就快要死了,是不是?”
小盈的媽媽一下子便站住了,柳眉倒豎,牙關緊咬。她扔下自行車,沖上來照著廟生的嘴巴就是一巴掌,憤恨地罵:“你個要飯的也敢來咒我的女兒?呸!呸!老天爺,您只當這瘋子在放屁!”
廟生嚇傻了,他不知道小盈的媽媽為什么會發(fā)這樣大的脾氣,只得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是、聽別人說的?!?/p>
“誰說的?我女兒才不會死呢。就是賣血賣房子,我也會救好我的女兒!”小盈媽氣得快要抓狂,推起自行車,走了。
廟生委屈啊!他哪會咒小盈死?他巴不得她好好的。廟生也不知哪來的膽子,他找到小盈的鄰居,一位老奶奶,他可憐巴巴地央求:“奶奶,你就告訴我吧,小盈她、她到底怎么了?”老奶奶嘆了一口氣,告訴了他:小盈已經住院快兩個月了,為了治病,她家里的錢也花得差不多了,眼看就治不起了,但醫(yī)生說,要治好小盈的病,起碼得要十多萬。小盈家哪有這么多錢呀,現在,小盈的媽媽正在委托中介賣家里的房子,給小盈治病,但一時之間還沒人來買房,小盈家斷了來路,醫(yī)院快要給小盈停藥了。
廟生垂頭喪氣地離開了三元巷,他整個人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他時不時地就將手伸到那捆破衣爛裳里,摸一下里面的皮包。那里面可有很多錢,他從來沒敢拿出來數過。這些錢,要是給小盈治病,可能夠了吧,但是,他真的有些舍不得。像他這樣的人,錢真的就是他的命。那包錢就是他老來的依靠,那一包錢可以買一座山的饃饃了。
到傍晚的時候,廟生終于下了決心,爬著去了附近的一家酒店,卻被門口的保安攔住了。他說:“我想弄個房間住一晚上,我有錢?!北0簿拖褶Z蒼蠅:“去去去!我們這兒衣冠不整者一律不準入內,要飯的也想來住酒店,笑話!”
廟生被保安趕走了。他本來打算也住一夜酒店,看躺在床上睡覺是啥滋味,然后將剩下的錢全給小盈治病,但現在,他只能嘆一口氣了,去了醫(yī)院。
廟生在醫(yī)院門口守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才看到小盈的媽媽從醫(yī)院里出來。廟生喊她,她沒搭理。廟生爬到她跟前,拽她的褲腿,小盈的媽媽瞪著他,有些生氣:“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知道小盈治病需要錢,我給她送錢來的?!彼÷曊f。
“你?”小盈媽詫異地看著他,爾后嘆了一口氣。她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些,搖著頭說:“難得你有這份心,我替小盈謝謝你了。你有幾個錢?還是自己留著買饃吃吧?!毙∮膵寢屓匀惶茸吡?。
廟生急起來,他從那堆破衣爛裳里拽出了那只黑色的皮包,說:“我真的有好多錢?!毙∮膵寢屩皇瞧沉四侵话谎?,還是走了。廟生真急了,大起了膽子,拉開皮包的拉鏈,將包里的錢一股腦兒地往地上倒,一邊倒一邊喊:“你看,你看!我真的有好多錢!”
小盈的媽媽呆住了,進出醫(yī)院的病人目光也全都直了,一扎一扎的,全是百元大鈔啊!小盈的媽媽奔了回來,手忙腳亂地將地上的錢往包里裝,問廟生:“這些錢是哪來的?”
“你甭問了。反正我全給小盈治病,你看夠不夠?”
“夠!夠!”小盈的媽媽已經數過了,整整13扎,就是13萬元啊!她眼里噙著淚:“孩子,好孩子。你讓阿姨怎么說呢。我,我……你等著,我這就給小盈交錢去。”她提著那包錢奔進醫(yī)院里去了。
廟生并沒有等,他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于是笑瞇瞇地離開了醫(yī)院,往回爬。半道上,有兩個人追了過來,一男一女。男的是市電視臺的攝像師,女的則是市電視臺的記者。他們接到線報,一名乞丐為一名重病的女學生捐款13萬,這算得上爆炸性新聞,他們來采訪廟生來了。
攝像師扛在肩上的攝像機就對著廟生,這讓廟生很害怕,他沒見過攝像機,嚇得趕緊往前爬。攝像師可不放過他,繞到前面擋著他,還彎下身子將攝像機對準他的臉。廟生嚇得快哭了。記者拿個話筒往他嘴前一擺,問他:“你為什么給小盈捐那么多錢?”
那話筒像保安腰上別的電棍,廟生見過,他嚇得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自己偷拿了人家一包錢,現在自己當著那么多人面將錢拿出來了,這事不就被揭發(fā)了嗎?人家終于拿著電棍找自己算賬來了。廟生幾乎帶著哭腔說:“不就是那包錢嗎?我、我都拿給人家看病還不行嗎?”
記者更來興趣了:“‘不就是那包錢嗎?聽你這口氣,對那包錢滿不在乎似的,你是不是還有很多的錢?”
“沒、沒?!睆R生只顧躲著人家快要“電”到他嘴巴的“電棍”。
“這些錢是哪來的?”記者終于問到重點了。
廟生結結巴巴,膽戰(zhàn)心驚:“你都、都知道了還問?當、當然不是我的。”
“我當然知道。這些錢都是你當乞丐這么多年討來的。你一個乞丐,卻拿出這么多錢來救一個女學生,是什么讓你有這樣高貴的品質和善良的,行動?”
廟生一直躲著話筒,而女記者一直將話筒往他嘴邊湊,他終于往后仰著仰著便翻了。攝像師趕緊關了攝像機,和記者一起將廟生抉到了他代步的木板上。趁這工夫,廟生趕緊往前爬,他要躲開他們。
4人怕出名豬怕壯
廟生不知道,當他眾目睽睽之下將那包錢嘩嘩地倒在地上,從那一刻起,他想不出名都難了。
市電視臺當天晚上就播放了對他的采訪。文化廣場的中心有個超大的電視屏幕,廟生一直生活在文化廣場的外面,他當然看不到電視上的自己,但是,在廣場上乞討的流浪漢們都看到了,那兩個揍過廟生的流浪漢,很快就認出了屏幕上的人是誰。
當天半夜的時候,那兩個流浪漢就摸過來了。他倆首先將廟生那一捆破衣爛裳抖開了,一寸一寸地捻,看哪里藏有錢,但是,一分錢也沒找到。然后,他們開始搜廟生的身,他倆在廟生貼身的口袋里還真搜到錢了,一共72塊5毛,那是廟生乞討十多年攢下的。那兩個人將這72塊5毛錢裝進了自己的口袋,但是,他們并不就此滿足,他們開始逼問廟生,大筆的錢藏在哪。一個流浪漢掐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個流浪漢開始左右開弓拼命打他的臉,打一下問一句,兩個人一直打廟生,將廟生的臉打術了,打紅了,打腫了,還不罷手。好在這時有人大踏步地往這邊來了,這兩個流浪漢才不得不撇下他,悻悻地離開。
來人一直走到廟生面前,才停下來。廟生只看了來人一眼,就嚇得差點岔了氣。這人他認得,瘦瘦高高的個兒,就是將裝錢的皮包扔進垃圾車斗里、后來又來折磨了他五個晚上逼問錢包下落的那個人。
瘦高個來到廟生面前,二話沒說,一腳就將廟生踢翻在地,爾后,腳重重地踩在廟生的胸口,惡狠狠地問:“你不是說沒拿我的皮包嗎?你他媽的拿了老子的錢,卻去做人情送給別人?你是不想活了!”瘦高個比那兩個流浪漢可殘忍得多,他蹲下來,一手捂住廟生的嘴,讓廟生不能出聲呼救,另一只手就拼命地揍廟
生。廟生只覺得身上的骨頭都快斷了,痛得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直到這時,瘦高個才松開捂他嘴的手,他掏出了刀子,在廟生的眼前晃著:“你只是個乞丐,老子弄死你,扔在這車斗里,也沒人會將你的死當回事,你信不信?”
廟生相信。除了小盈,不會有人將他的生死當回事的。他只得央求:“你饒了我吧。我將你的錢拿去是救人命,也算是做好事,看在做好事的份上……”
“狗屁!”瘦高個一巴掌摑在廟生的臉上,“老子才不做好事!說吧,那13萬,你怎么還我?”
廟生結結巴巴地說:“我還不了,錢我全給小盈了?!?/p>
“你去要回來!”
廟生哭喪著臉:“我要是將錢要回來,小盈會死的?!?/p>
瘦高個的臉比鍋底還黑,他將刀伸過來,陰沉沉地問:“你是去將錢拿回來,還是打算用你自己的命來還老子的13萬,你現在就給老子選擇!”
廟生嚇得直哆嗦,可憐巴巴地說:“錢我真的拿不回來了,都給小盈交醫(yī)藥費了。要不,我給你磕頭,行嗎?求求你,饒了我?!?/p>
這招是當年撫養(yǎng)他的那個和尚教的。14年前,和尚將他領到這個城市,臨走時跟他說了:“你沒有腿,一雙手也是廢的,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就磕個頭認個錯,人家就會放了你??偤眠^挨打受苦。”
瘦高個氣得一巴掌打在廟生臉上,打得廟生耳朵里嗡嗡的,瘦高個冷笑起來:“磕頭?磕頭就想抵你的命?抵我那13萬?”接著,他陰森森地冷笑起來:“好吧,你既然愿意磕就磕吧,先給老子磕130個,等于是一千塊錢買你磕一個頭呢,磕完了咱倆再算總賬?!?/p>
廟生只得磕了,“咚咚咚”地磕在水泥地面上。瘦高個還嫌他磕得不夠重,抓著他的頭發(fā)將他的頭往地上撞。水泥地面堅硬無比,廟生被撞得眼冒金星,額頭很快就破了,但瘦高個并不放過他,仍抓著他的頭發(fā)將他的頭往地面撞,一下比一下重……
好在這時好幾個人悄悄地靠攏過來,廟生沒注意,瘦高個正在瘋狂地折磨廟生,也沒注意。當廟生磕到61下時,突然有人發(fā)一聲喊:“拿下!”就見悄悄靠攏過來的幾個人猛地撲了上來,將瘦高個死死地按在了地上,奪下了他手里的刀。
一個婦女這時才跑了過來,將磕得頭昏眼花的廟生從地上抱了起來。這婦女,是小盈的媽媽。原來,小盈的媽媽在醫(yī)院里交完錢出來找廟生時,廟生已經走了。晚上,等小盈睡著之后,她趕到這兒來本想道謝,可到附近時,剛好目睹了瘦高個對廟生慘無人道的折磨。她不敢上前,只能躲在睹處偷偷打了110報警,警察這才趕來了。
警察將瘦高個帶走了,也請廟生和小盈的媽媽一起去派出所做筆錄。
審訊完瘦高個,警察們一個個眉開眼笑,他們告訴廟生,那瘦高個是個毒販,兩年前他們就在抓他,但被他逃脫了,想不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兩年后的今天,因為廟生,警察們卻誤打誤撞將這個毒販逮個正著。
所長說完事情的原委,笑瞇瞇地拿出一扎錢,分成兩半,分別推到了廟生和小盈媽的面前:“是你倆幫我們逮住了被通緝的毒販,按照規(guī)定,這1萬元的獎勵是給你們的,你們每人5000元吧?!?/p>
“給我的?”看著面前的5000元錢,廟生直咽口水,但他扭捏起來,“是阿姨報的警,這錢應該給阿姨?!?/p>
小盈媽也推讓起來,說要是毒販不打廟生,她也沒法報警抓毒販,這錢是廟生應得的。
兩個人推讓間,所長發(fā)話了:“沒有人報警,我們抓不了毒販不說,你還有可能被毒販打死,所以報警的人應該得到獎勵,但話說回來,要不是毒販來找你要那13萬,人家就是想報警也報不了啊,還是因為你引出了毒販。依我看,你們每人5000元獎勵,正合適。”
所長發(fā)了話,廟生哪里還推讓,一把抓起面前的5000元錢,就在手里摩挲起來。5000元啊,這是真正屬于他的錢,他真的有錢了!
看著廟生小心翼翼地將那扎錢揣進口袋,所長的表情這才嚴肅起來,他話鋒一轉,問廟生:“你該得的獎勵得了,那么,你該交出來的錢也應該交出來了,毒販的那13萬元贓款呢?”
廟生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那錢、那錢我給小盈治病了?!?/p>
“不!你沒有處置那13萬元錢的權力,那是贓款,必須上交!”
這一下,不但廟生慌了,連小盈媽也慌了,沒有那筆錢,小盈就治不了病啊!廟生抖抖索索地將剛裝進去還沒焐熱的那5000元錢又掏了出來,緊張地推到所長的面前,說:“那——這5000元錢我不要了?!甭爮R生這么說,小盈媽也趕緊將自己手中的5000元錢遞了回來,央求道:“我閨女指著那筆錢救命呢,你們別……”
看著兩個人的表現,所長直苦笑,無奈地搖起了頭:“一碼歸一碼,獎勵是獎勵,贓款是贓款。贓款必須上交,否則,你們就是非法占有,是違法的啊!”
所長給兩個人講起了法律,講起了道理。這些道理,廟生怎么都弄不懂,但小盈媽懂。在所長的耐心勸說下,她終于同意去醫(yī)院將那筆錢取回來,交給派出所。
小盈媽走了,但廟生賴著沒走,他就那樣僵直地坐在木板上,猛地就彎下腰來,給所長磕起了頭。他這突然的舉動嚇了所長一跳,所長趕忙跑上前,一把攙住了他:“你這是干什么?”
廟生結結巴巴的:“你就行行好吧,別收回那些錢。要是沒有那些錢,小盈會死的。”,
所長無奈地搖頭:“我也沒有這樣的權力,這是法律?!彼肓讼?,問廟生:“你與小盈到底是什么關系,你要這樣幫她?”
廟生脫口而出:“因為——小盈為我流過淚,只有她為我流過淚;還有,她叫我沒腿的哥哥,她對我好?!闭f到這里,廟生又要彎腰磕頭,被所長一把拽住了。廟生可憐巴巴地說:“你就讓我磕吧,只要你不收回那些錢,你讓我磕多少個頭都可以,一百個,一千個。”
面對面前這個渾身臟兮兮的殘疾人,所長的表情凝重起來,說:“你一個乞丐,撿到那么一筆巨款,自己一分錢都舍不得花,卻全部拿出來救人了,我們現在逼著你交出那筆錢,確實不近人情,但法律就是法律,我們也沒辦法。你一個乞丐能做到這樣,我、我們……”
他猛地站了起來,開始掏自己的口袋,掏出了一千多元錢,放在辦公桌上,鄭重地說:“廟生同志,放心吧,小盈治病的事,你就交給我,我來給她籌款。我這點錢,算是捐給小盈的?!蓖潜”〉囊磺Ф嘣X,再想到自己交給小盈媽的那滿滿一包錢,廟生怯生生地說:“這、這么點,哪夠啊?”
“不,還有我?!薄坝形??!痹趫龅木旒娂娞推鹆搜?。
廟生終于有些明白過來,他拿起剛剛獎勵給他的5000元錢,也往辦公桌上送,才到辦公桌跟前,被所長伸手擋住了,所長說:“你,每一分錢都不容易,你就別捐了,有我們呢。我可以在公安系統(tǒng)發(fā)起一次捐款,眾人拾柴火焰高,我相信,我們會籌夠小盈的醫(yī)療費用的?!?/p>
廟生猶豫了一下,將手中的錢顛過來倒過去地看了好幾遍,最后還是
將錢往桌上送,所長勸說道:“給自個兒留點吧,你,還要生活?!?/p>
廟生遲疑了一下,給自己留了一半,將另一半放在了桌上,想一想,又往桌上添了一千元,又想一想,咬咬牙,又往桌上添了500元。所長抓住了廟生枯竹似的手,看著他手上僅剩的一千元錢,說:“廟生同志,你讓我們不知道說什么好啊,這一點錢,你自己留著吧?!闭f著話,所長掏出錢包,將錢包里僅剩的200元全掏了出來。其他警察見狀,也紛紛第二次掏起了口袋。
這一天,派出所里的警察幾乎都掏空了自己的口袋。望著桌上的錢越堆越高,廟生笑了。
5終點也是起點
廟生又繼續(xù)過起了他的乞討生活。有些事,是他后來才知道的:繼那一天派出所發(fā)動捐款之后,整個市公安局發(fā)起了為小盈捐款的活動,整個括動,為小盈募集了10多萬元,小盈終于可以動手術了。
但廟生的“坐丐”生活結束了,他不得不做了“游乞”。生活了十多年的垃圾車斗那兒他再也回不去了,他害怕那兩個流浪漢。他開始四處流浪,他無論走到哪里,都會立即引起人們的注意,他真的成為名人了。
媒體的力量真的太巨大了,電視臺播出他的事跡之后,人們都認得這個沒腿的乞丐了,而且,公安系統(tǒng)發(fā)動為小盈捐款時,他又捐了4000元錢的事再度曝光。報紙、網絡開始跟風炒作,將他說成了擁有百萬財富的富翁乞丐。沒有人真正了解他的生活,那些撰文的記者,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們覺得,一個人不會將自己的全部家當捐給別人治病,更何況是一個乞丐,所以,廟生如果沒有一百萬,是斷不會捐給小盈13萬的,更何況,他還有第二次捐款。
一時間,乞討也能成為百萬富翁的文章滿天飛,老百姓都咋舌了:原來,乞丐并不可憐,我們還不如一個乞丐富,我們的同情心太泛濫了……
廟生成了名人,到哪都有人認得他,但是,再也沒人扔給他一分錢了。見了他,人們的第一句話往往是:“喲,這就是那個最有錢的乞丐嗎?真成功啊,裝得多可憐?!?/p>
當“富翁乞丐”被炒作成新聞、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公安局不得不出面辟謠了,說廟生捐出的13萬是撿來的贓款,不是乞討來的,已經被公安局收回,但幾乎沒幾個人相信這種說法,一個乞丐撿到了13萬,他還不好好享受一下這筆錢,會一分不留地捐給一個病人,你信嗎?
記者更會來事,他們不知怎么的采訪到了那個酒店的保安,酒店的保安證明,廟生曾想到他們酒店開房。住沒住成保安沒說,但記者的文章標題成了《富翁乞丐的生活:白天乞討博同情,晚上出入高級酒店》。
廟生再也討不到錢,好在他懷里還揣了一千塊錢,那是派出所獎勵給他的,捐款時他留下了一千元,他餓不死,但半個月之后,一個人找到他了。廟生記性好,一眼就認出了來人,那是養(yǎng)他的那個和尚的兒子。和尚的兒子滿頭是汗,說:“找你真不容易呀,我來城里找了三天了?!?/p>
“找我?”廟生有點意外,但還是問:“師父他好嗎?”他一向叫養(yǎng)他的和尚師父。
“不好,他病得快不行了,家里已經沒錢給他看病了,我只能來找你,你現在是有錢人,看在他養(yǎng)你十多年的份上,你救救他吧?!?/p>
廟生愣住了,師父應該有七十多歲了,生病倒正常,而且是人家將他養(yǎng)大的,他是該盡盡孝心了。他顫巍巍地掏出了懷里的錢,1000元現在只用剩956元了,他遲疑了一下,自己留下了56元,把900元遞給了對方。
和尚的兒子接過錢,但驚訝地瞪大眼睛:“不會吧?你就給這么點?”
廟生說:“你看,我過的是什么日子。不瞞你說,要不是派出所獎給我5000元錢,我一分錢都拿不出?!?/p>
和尚的兒子當然不相信,軟磨硬泡,但再也泡不出一分錢來,他發(fā)了火:“廟生,你這個沒良心的,你忘了誰將你養(yǎng)大的?一個不相干的姑娘生了病,你都給人家13萬,一把屎一把尿地將你拉扯大的人生了病,你就給了這么點,你有人性嗎?你打發(fā)叫化子啊?”罵歸罵,和尚的兒子還是攘著那900元走了。
廟生沒料到自己的一場捐贈引出這么多事來,他很傷心。
一個月后,廟生留下的那56元錢用完了,他每天能討到的錢微乎其微,他的日子過不下去了,他不得不靠翻垃圾桶找剩菜剩飯來填肚子。
這天,廟生從垃圾桶里翻找到了一只爛蘋果,拿著蘋果有滋有味地吃著,就在這時,他看到一個姑娘了,白白凈凈的,好漂亮的女子啊!他認出來了,那是小盈。小盈奔上來,一把打掉了他手中的爛蘋果,然后蹲下來,一把抱住了他,哭了:“哥哥,我沒腿的哥哥!”
廟生也哭了,多少年沒聽到這親切的稱呼啊!小盈哭著說:“哥哥,咱回家,咱不過這種日子。”“回家?”廟生茫然了。他哪有家啊?小盈說:“有家,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跟我回家吧,有妹妹一口吃的,就會有哥哥一口吃的。”廟生慌了,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哪能去你家?我臟,你媽媽她……”
“我不會嫌棄的?!庇腥私忧涣?,是小盈的媽媽走了過來。她蹲下來,拉住了廟生的手,真誠地說:“孩子,都是阿姨不好。阿姨哪能嫌棄你呢?你為了小盈,什么都舍得,有誰能像你的心這樣干凈啊?不是我們嫌你臟,是請你別嫌我們臟。跟我們回家吧,要不是因為你,我家的房子早賣了,小盈有沒有救還說不定?,F在,房子還在,小盈的病也好了,都是你的功勞啊,你住那房子,是應該的。你去我家過日子吧?!?/p>
“不,我沒做什么,我給的那13萬,不是被警察收回了嗎?”
“那筆錢是被收回了,但你的心,在啊!你要是沒捐出那13萬來,誰會知道你有那筆錢?警察又從哪里追回那筆錢?你其實可以拿著那筆錢過很好的日子。你今天淪落到這地步,都是因為——你為了小盈啊!”小盈媽說得很動情,連眼睛都濕潤了。小盈媽所說的道理,廟生還是有點不懂,但看這對母女執(zhí)意相邀,他還是答應去小盈家了。其實,他做夢都想有一間房子,能躺在床上睡覺啊!
廟生跟著小盈她們去了小盈的家,一進門,小盈就將他推進了衛(wèi)生間,讓廟生洗澡,并換上一套整潔的衣服。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廟生完全變了個人,干凈整齊得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小盈將他抱起來,放在一把輪椅上:“哥,這輪椅是電動的。你今后不用在地上爬了,你想去哪,按下開關就行?!?/p>
她看著他,眼睛清澈得像她五歲半時那樣,她說:“哥,我和你商量件事。派出所的同志出面,幫你聯系了一個小廠,是做一次性喝茶用的紙杯的。我們決定送你去那里當工人,裝杯子,你今后不當乞丐了,當工人,體體面面地過日子,行不?”
廟生駭住了:“那杯子我見過,據說是很干凈的,我這么臟,哪能裝那些東西?會弄臟……”
“又來了,你今后再不許說自己臟了!”小盈嘟著嘴,“你再也不臟了。從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哥哥,是真正的哥哥,你可不能丟妹妹的臉,你要學會新的生活。那活兒不要力氣,很輕松,掙錢不多,但能養(yǎng)活自己。哥,你要開始新的生活了,我知道你能行的。到時,你能真的養(yǎng)活自己了,妹妹還要給你說個媳婦呢,到那時,我就有哥哥、有嫂子了。相信我,你會幸福的,我們都會?!?/p>
廟生的臉紅了,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但他真的看到了小盈所描繪的未來。他似乎看到一個女人朝他走過來,還看到自己在干干凈凈地工作,周圍的人們看他的目光再也沒有鄙夷和憐憫,有的只是平等和尊敬。他抿著嘴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