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木子

1.

劉純美在17歲的時候被一個叫江州的男人迷住了。

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正在門口抽著一支煙,把煙圈噴到旁邊女人的臉上。

女人不漂亮,但風(fēng)情萬種,很敢露肉。女人閉著眼睛,有些享受的感覺,女人還把手攀上了江州的脖子,但江州推開了。那是劉純美第一次看到江州甩女人,江州用沒有一點(diǎn)感情色彩的話說,你回去吧,我們結(jié)束了。

劉純美正在上樓,看到女人和她擦肩而過時有些不知所措,因?yàn)?江州看見了她,江州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她。她從他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他甚至輕佻地把煙圈吐在了她身上,味道很好聞,軟軟的,讓人迷亂。

劉純美經(jīng)過江州時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聽見身后的關(guān)門聲,劉純美就站在樓道里回味了起來。她覺得江州是個妖精,雖然妖精多用來形容女人,但劉純美就覺得他凸出的鎖骨像一只蝴蝶,他笑起來風(fēng)情萬種。他拿著煙的手非常細(xì)長,惟一不好的是牙齒,有些黃,應(yīng)該是抽很多煙吧,但劉純美居然覺得不討厭,她甚至想,和他接吻一定很好,有煙草的味道。

劉純美還沒有過初吻呢,想到這些的時候她有些臉紅。她想把它交給江州,一起交給江州的還有什么,她覺得一切都無法預(yù)料。

一個星期后,她潛進(jìn)他的屋子,和他疊在一起,她一個眼神,江州就明白她想要什么。他的嘴唇落在她的唇上,她的身子變得輕飄飄的,飛上了天。這是劉純美主動的,江州是個不懂得拒絕的男人。劉純美很疼,是一種生硬的疼,江州進(jìn)入她身體的時候,她覺得自己被劈成了兩半,后來又慢慢閉合,找到了丟失的那一部分。快感也是那時候來的,她張開嘴,叫聲就大了起來,等江州結(jié)束,劉純美有一種從地上到天上的虛弱感。

劉純美就那樣把自己交給了僅僅見過幾面的江州,她以為江州會高興,可是沒有,江州詫異地看著她,你還是處女?

她點(diǎn)點(diǎn)頭,當(dāng)然是處女了。

然后江州的臉就冷了,江州說,你要記住這些都是你自愿的。她又點(diǎn)點(diǎn)頭。

她等不及江州說下面的話,就反身翻到了他身上,她吻了他的嘴唇,也吻了他黃黃的牙齒,可是沒有想象中煙草的香氣。

劉純美后來聽說了那個被江州甩掉的女人,是在他們上床不久后自殺的,是割腕,在公共廁所里,血流得滿地都是。

江州被警察帶走了,因?yàn)樗坏_了女人的色,還騙了女人的錢,甚至讓女人懷了孕,而他并不想負(fù)責(zé)。

劉純美眼看著江州被帶上了警車,她想沖過去和他說說話,可是她不敢,周圍有很多人在指指點(diǎn)點(diǎn),罵他是個爛人。

劉純美一直對江州行著注目禮,她沒想到江州在最后的時刻竟然回頭看了她一眼。只那一眼,劉純美的心忽然就軟了,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她是愛他的。

2.

江州進(jìn)了監(jiān)獄,很多事情也浮出水面,他睡過很多女人,當(dāng)然也有劉純美這個年紀(jì)的。

劉純美覺得很傷心,想想眼淚就會流出來。她耳邊還回響著他的情話,他說,你怎么這樣美,美得讓人顫栗。

很長時間以后,劉純美還覺得戰(zhàn)栗這個詞非常色情?？墒?她再也沒在江州以外的男人身上有過戰(zhàn)栗的感覺。

劉純美再一次見到江州是兩個月后,在監(jiān)獄里,她看見他剪短了頭發(fā),穿著深藍(lán)色的衣服和褲子,坐在玻璃的另一邊,她告訴他,我懷孕了。

他毫無意外地叫喊起來,他罵她賤貨,哪兒的野種賴在我身上?他還喊,趕緊去醫(yī)院啊,找我干嗎,我又沒錢。

劉純美笑了,她就是想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她一直笑著走出去,然后,她哭了。

她第二個星期又去看了他,這次她乖了很多,她說,孩子沒了,我做完手術(shù)了。

她說,我以后可不可以來看你。

他告訴她,再來的時候,帶兩條煙,還有錢。

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告訴他,她被學(xué)校開除了,被父母趕了出來。她是在課堂上暈倒的,然后血順著褲筒洶涌地流了出來,老師扒開她的衣服,看見了她用繃帶死死綁住的腹部。

孩子不是打掉的,是自己流掉了,劉純美對江州說,他一定是個乖孩子,知道父母養(yǎng)不起他。

她抬頭看江州的時候,看見他的眼睛濕潤了。江州說,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要娶你,對你好。他說,他有過很多女人,最后來看他的只有劉純美一個人,他真的感動了。

可是劉純美知道,不能等了,她等不起,一個女人的青春就那么短,江州是死緩,后來改判了20年,再后來定格到了15年。15年后,她是個快到40歲的婦女,她不能允許自己在那么蒼涼的年紀(jì)還是孤身一人。

所以,她只去看了江州三年,就不去了,她要嫁了。

3.

劉純美要嫁的男人是她工作的小超市的老板,叫張大山。

張大山?jīng)]有江州帥,他太胖了,肚子上的肉一走路就顫顫的,像要掉下來似的。他也沒有江州那么浪漫,抽煙的時候也不會吐煙圈,張大山只是一味地抽,抽到咳嗽還是抽,他比起江州來真是差遠(yuǎn)了。

但他在一個晚上從后面抱住了劉純美,他說他喜歡她,喜歡很久了。

張大山的嘴拱過來的時候,劉純美想拒絕的,可是她聞到了男人的氣息,她太久沒有過男人了,她想了。

她和張大山滾在了地上,那天,她做得很瘋狂,她不停地叫著,有些聲嘶力竭的樣子。她閉著眼睛,極力不去想身下這個丑陋的男人。

然后,她得到了高潮。

她高潮的時候,張大山還沒有到高潮,但她還是讓他從她身體里出來。她結(jié)束了,就是整場做愛的結(jié)束。

那天,劉純美像往常一樣在十點(diǎn)鐘下班,她甚至沒有多看張大山一眼。她凜冽地走在夜色中,讓張大山覺得剛才像是一場夢。

劉純美說要讓張大山娶她的時候,他覺得夢還是沒醒,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很疼。張大山蒙了的時候,劉純美已經(jīng)開始張羅婚事了,她像這個小超市的準(zhǔn)老板娘一樣坐在了張大山坐的位置,指揮他搬貨干活。

在婚禮的前一天,她去看了江州,跟他說再見。

她知道自己為什么嫁給張大山,他有些小錢,可以讓她過得很安穩(wěn)。他喜歡她,不在乎她的過去,更重要的是,她決定懲罰一下江州。在她去看江州的時候,她聽見他和另外一個來探監(jiān)的女孩子說,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要娶你,對你好。

劉純美的世界是在那時候崩塌的。

江州說,不要和他結(jié)婚,我愛你,她搖搖頭,笑著,帶著不能改變的表情。

江州就不再說話了,他跟劉純美要了最后的東西,煙和錢。

劉純美搖搖頭,沒給,她離開的時候,江州在后面咆哮。她聽不見他在喊什么,但她知道,那些話一定很悲傷。她想回頭,可是眼淚卻像蟲子一樣爬了滿臉,她終于認(rèn)識到一個殘酷的事實(shí),那就是無論他怎么對她,她還是愛他,還是愛。

4.

劉純美的婚禮不盛大,但她依然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地主婆。新婚之夜,她就奪來了家里的財政大權(quán),還逼著張大山寫下了就算是離婚,也要分給她一半錢的字據(jù)。

她是要離婚的,一結(jié)婚的時候,她就篤定自己要離婚,因?yàn)樗龥]有辦法愛上張大山,沒有愛只有欲望的婚姻,她知道自己堅(jiān)持不了多長時間。

果然,她和張大山離婚是在一年后,她提出來的,沒有站得住腳的理由,只是厭倦了。她在法庭上說,張大山睡覺時呼嚕聲太大,弄得自己整夜都睡不著;還有張大山不愛洗澡,和他在床上辦事的時候,沒有感覺。她非常坦白地把自己和張大山的情事暴露在陽光下,只是不想留任何退路。

那是張大山第一次沖她發(fā)火,他發(fā)瘋一樣撲向她,手抬得很高很高,最終卻沒有落到她身上,落到她身上的只有兩滴熱熱的眼淚。

劉純美又變成了一個人。

她迫不及待地奔去找江州,她想問問他有沒有失而復(fù)得的感覺,她還想告訴他,她只是對他做了小小的懲罰,她最愛的依然是他。她買了水果,當(dāng)然沒有忘記買兩條江州喜歡的香煙,他總是那么愛抽煙,她不喜歡他抽煙,但又那么愛看他抽煙的樣子,迷離又多情。

劉純美沒想到,她再也看不見江州了,江州死了。

是獄警告訴她的,那個人幾乎用沒有感情的話說,江州啊,死了。

江州得了病,肺癌,可能是抽煙抽太多了,他在入獄后不久就知道了,那時,他真的后悔了,后悔自己對于生命竟然那么不尊重。江州曾經(jīng)說,他想給每個愛過他又被他傷害的女人最好的安慰,哪怕只是只言片語。他還說,那些女人里面有他愛的女人,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去愛。

他最后的話是,他最愛的女人叫劉純美,可是最后,他還是失去了她。

劉純美沒有聽獄警說完就走了,監(jiān)獄到城市,有很長的一段路。她走走停停,最后,她坐在馬路邊,哭了。

她的愛情死了,江州就是她的愛情,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劉純美看著馬路,不知道該去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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