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本章

1

小時候,母親沒有工作,父親是個機關(guān)的普通工作人員,要一個人養(yǎng)家,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在機關(guān)里,父親的衣著是最寒酸的,春秋季節(jié),父親經(jīng)常穿一件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的中山裝。那時候沒有雙休日。父親這件中山裝如果需要洗,那肯定是在天氣晴朗的星期日,然后星期一繼續(xù)穿著上班。

在母親的催促以及父親同事的勸說下,父親狠狠心,決定去買件新上衣。

我7歲那年,一個星期天,父親帶我上街。在商店里,父親試穿了一件藍色中山裝,衣服非常合適,穿著很精神。就在父親準備付錢時,發(fā)現(xiàn)旁邊站著的我在看一件孩子穿的拉鏈服。那個時候,童裝一般都是帶扣子的,這種拉鏈服顯得很洋氣,我羨慕地看著這件衣服。父親察覺到我的心思,立即放下那件中山裝,毫不猶豫地給我買下了那件拉鏈服。

20多年過去了,我依然記得這件拉鏈服的價格是13.5元。父親那時候每個月的工資只有100元左右,還要維持一家人的吃穿用以及人情來往等各種開支。給我買了這件衣服后,父親根本就沒有錢再買中山裝,但是,父親很高興,拉著我的手回家了……

2

高中時,我讀的是省重點中學,學校離家足足有80多里路。

高二那年的冬天,下了場大雪,足有一米深。風雪交加,公路邊的電線桿都被刮倒很多。公路上結(jié)了厚厚的冰,公交車停開,其他車輛也不敢上路。但沒想到,父親居然在這么惡劣的風雪天來到學校。

父親是早晨4點多鐘借著雪光上路的。開始的時候,因為風大,父親根本沒有辦法在大風中扶穩(wěn)自行車把。路非常滑,父親就一直推著自行車前行。天亮以后,風稍微小了一點兒,遇到公路邊有村莊或者集鎮(zhèn)能擋擋風的地方,父親才可以小心翼翼地騎上一段路,但是,超過一半的路程,父親還是推著自行車前行的。80多里的路,父親整整花了8個小時,中午12點多鐘才到學校。

父親從自行車的后架上卸下一個用塑料包裹得非常嚴實的蛇皮袋,打開,從里面掏出一件羽絨服,得意地對我說:“這是前天,我被評為單位的‘優(yōu)秀工作者發(fā)的獎品,我試穿了一下,非常暖和。這么冷的天,你穿這個正合適?！?/p>

望著父親被凍得通紅的耳朵,我愣了一會兒,然后問:“爸,這衣服很暖和。還有帽子,你來的時候為什么不穿在身上呢?”“穿身上干啥?路滑,凈摔跤,把衣服摔臟了。還得洗,洗后就不暖和了!”

望著父親身上的舊棉衣,我執(zhí)意不要這件羽絨服。父親生氣了:“你這孩子怎么這么犟呢?我費這么大的力氣才到這里的,你不要,我這力氣不都白費了?你穿吧。上學本來就苦,千萬別凍壞了?！?/p>

那天,父親在我們食堂吃了碗面條,就急急上路了,怕晚上10點還到不了家,母親會擔心……

3

大學畢業(yè)后,在上海打拼了六七年,我還是買不起房子,一直都在租房子。

前年,父親來上海。我長這么大以來,第一次看見父親穿得那么體面,他穿著套名牌西服,還打上了領(lǐng)帶。父親見我一直看著他的衣服,不好意思地說:“你現(xiàn)在有出息了,大學畢業(yè)進了外企,你爸我總不能穿得寒酸地來吧?碰到你的同事、朋友,多給你掉價啊!”我說道:“爸,你看你說到哪里去了。你一輩子都沒有穿過像樣的衣服,早就應(yīng)該給自己買幾件好衣服穿了?！备赣H笑了:“是啊,兒子現(xiàn)在出息了,我也舍得花錢了,我這套西服3000多塊呢,名牌!”

說完,父親遞給我一張銀行卡,說:“這里面有30萬元,你自己再想辦法湊點兒,交個首付,買套房子吧,你老是這么租房、搬家,我都愁得睡不好覺?！苯?jīng)過追問。我才知道,父親居然不聲不響把老家的房子抵押給銀行了,貸了17萬元。再加上這些年省吃儉用的8萬元,為了湊個整數(shù),又借了5萬塊。

父親居然把爺爺留下的房子抵押出去了,不但拿出了自己多年辛苦積蓄的那點兒錢,還借了外債!我執(zhí)意不要這錢,父親發(fā)火了:“你這孩子都這么大了,怎么還這么犟?你覺得不收這錢是對我好?你不收這錢不買房子,我都能愁病嘍!你買了房子,雖然我以后手頭緊巴些,但是心里舒坦……”

沒有辦法,在父親的堅持下,我把自己多年工作積蓄的一點兒錢拿出來,總算吃力地把首付交了。買了房子后,父親立即就要回老家,我勸他在上海玩幾天,他說:“大城市到處都得花錢。我還是趕緊回去為好,能省不少錢呢?！?/p>

那年過年回家,我和母親聊起父親那套名牌西服,我說道:“我爸現(xiàn)在是想開了,終于舍得給自己買套好衣服了?！蹦赣H說:“想開哈想開!那不是真名牌,是他花300塊從市場買的假名牌,就是為了去上海給你撐面子的,領(lǐng)帶是花5塊錢在地攤兒上買的。假的就是假的,那套西服剛開始穿的時候,看著還湊合,但是洗一水后,就皺巴巴的了……”

4

前段時間,我休年假,回家住了幾天。有一天。母親把家里的衣服拿到陽臺上曬。母親也是節(jié)儉了一輩子,以前我們家的舊衣服,她都不舍得扔掉,總說能有用得上的地方。

看著母親吃力地從壁柜里拿出那些衣服,我就過去幫忙。于是,我重新看到了那件13.5元的拉鏈服。看到了那件風雪中送到我學校的羽絨服,看到了父親那套已經(jīng)皺巴巴的所謂“名牌”西服……

工作以后,我給父母寄錢,但他們總是不舍得花,把我寄的錢都存了起來,上次父親去上海又把這些錢返還在那張銀行卡里。

父親身體不好,兩年前就從單位內(nèi)退了。內(nèi)退后他卻閑不住,在我們街道附近開了個修自行車的攤位,每天掙個三四十元錢,我勸說父親:“爸,您身體不好,就在家休息吧?！备赣H說:“修自行車也不費啥力氣,我多掙點兒,你還房貸的壓力不就能小點兒……”父親的話說得我很心酸,我知道我是勸不動父親的,即使我在家的幾天。迫于我的阻攔,他不去出攤兒了,但只要我離開家。父親還是照出不誤。

夏天的天氣說變就變,頭天天氣還好好的,第二天,就下起了大雨。盡管下大雨,但是,父親依然出攤兒,他說自己有大帆布傘,可以擋雨。

父親臨出門時,為了抵擋雨天的涼意,穿了件我高中時候的校服。母親說:“你爸現(xiàn)在是能省就省,你以前穿舊的衣服,他都拾起來穿了?！备赣H對我母親的話很不滿:“什么叫舊衣服?那些衣服都是好好的,根本就沒有舊,你看這校服。一點兒爛的地方都沒有,如果扔掉,不是可惜了嘛……”這件校服已經(jīng)洗得褪色了,上衣的后面隱約能看出“某某中學”的字樣。

返回上海之前,我給父親買了兩件夏天穿的名牌襯衫。我沒敢提前拿出來,害怕父親遙我去商場里退掉。

等到上了火車,我才打電話告訴父親,給他買了兩件新衣服。放在他床頭柜里。父親一聽就急了:“你這孩子,你現(xiàn)在手頭這么緊,買啥衣服?發(fā)票放哪兒了?我拿去退了,退的錢,我打你銀行卡上?！?/p>

我告訴父親:“我把發(fā)票扔了,這兩件衣服您必須得穿,您這輩子,根本沒有穿過像樣的衣服。”

掛了電話,我的眼淚涌了出來……

(摘自《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