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瓦.沙拉莫夫
在北疆,在原始森林和凍土帶的交接處,在矮生的白樺林間和掛滿意外碩大的、淺黃多汁漿果的低矮的花椒果叢中,在成活六百年之久的、成材已達三百年的落葉松林中,有一種特別的樹——偃松,它是雪松的遠親。偃松是常青的針葉灌木,人手臂粗的樹干,兩三米高。它極為平易,用根抓住山坡上的石縫生長。它像北方所有的樹木一樣英勇、執(zhí)拗。它的觸覺也非同一般。
深秋,早該是雪天,是冬天了。白色的天空盡頭連日飄著低低的、有些發(fā)青的、仿佛是帶著血痕的烏云??山裉?,刺骨的秋風從清晨起就靜得讓人害怕。是雪的氣息嗎?不,不會下雪,偃松還沒有臥下。一天天又過去了,沒有下雪,烏云在山岡那邊徘徊,小小的、蒼白的太陽爬上了高高的天空,一切都和秋天一樣……
偃松彎下身子,彎得越來越低,像是受到無法計量的、不斷增大的重壓。它用樹頂抓撓石頭,把身子貼到地面上,舒展開它那碧綠的樹梢。它鋪蔓開去,它像披著綠羽的章魚。它躺著,等了一天又天。終于,白色的天空灑下粉狀的雪,于是,偃松便像熊一樣進入冬眠。白色的山上脹起一堆堆巨大的雪泡——這是偃松樹叢在躺倒冬眠。
冬天結(jié)束的時候,雪還用三米厚的雪層覆蓋著大地,峽谷里暴風雪把厚厚的雪夯得像鐵板樣結(jié)實。
正是在這無涯的皚皚白雪之中,在無望之中,一棵偃松兀然立起,它抖落掉積雪,伸直整個軀干,把它那綠色的、掛著冰晶的、略帶紅褐色的松針直指天空。它聽到了我們無法聽到的春的呼吸,對著天深信不疑,率先在北國站立起來。冬天過去了。事情也有另外的一面:篝火。偃松過于輕信,它不愛嚴冬,甚至趨信于篝火的溫暖。冬天,假如在傴僂的、遇上冬天就蜷起身子的偃松周圍點起篝火,偃松便會挺起身來。篝火熄了——大失所望的松林就會委屈地哭泣,重又彎下腰去,在原地躺倒。大雪把它掩埋起來。
偃松是希望之樹,北疆唯一的常青樹。在大雪白色的閃亮中,它暗綠的松針在訴說著南方、溫暖、生命。夏天,它謙恭而平凡,周圍所有的花木都在匆匆地綻放花朵,拼命在北方的短暫夏日里爭奇斗艷。春天的花朵、秋天的花朵爭先恐后地、無度地、狂暴地綻開。可是,秋天臨近了,細小的黃松針已經(jīng)飄飄灑灑,把落葉松弄得光禿禿的。黃色的小草打了卷兒,枯萎了,森林空曠。于是可以遠遠地看見,在淺黃色的小草和灰色的苔蘚中,偃松那巨大的綠色火炬在森林里熊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