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吉
我沒文憑,更沒特殊技能,只好做建筑工人。用我們的話講每天比雞起的早,比狗睡的晚,雖然辛苦,但畢竟兩個月就能賺到老家半年的收入,所以我很珍惜。
建筑行業(yè)挺好,但有危險。我一個兄弟就不小心從腳手架上掉了下來,摔斷了左腿。開發(fā)商只給了5000塊錢就棄管了。我只好在他病情略有好轉(zhuǎn)后。推著他四處上訪,有時我倆干脆坐在街頭,形同乞丐地哭訴。折騰了一個月,沒得到開發(fā)商的賠償,卻收到好心人近萬元的捐助。
我那兄弟終于又可以接受治療了,可我卻不愿回工地了,我義無反顧地做了乞丐。
這些年走南闖北,我學會了不少方言。沒想到這竟然為我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乞丐奠定了基礎。在行乞的過程中我除了變換行頭之外,還能用不同的口音講述不同的故事,同樣的字字血,聲聲淚,所以我的業(yè)績在新人中遙遙領先。
參加乞丐工作的第三個月,我就給娘匯了3000塊錢。匯款附言是這樣寫的:娘,兒子做包工頭了,你就等著享福吧
做包工頭,再做開發(fā)商是我最初的夢想。不過,現(xiàn)在我早不想這些了。乞丐生活穩(wěn)定而安逸,可以在室內(nèi)工作,偶爾心情不好還可以罷工,然后衣著光鮮地去享受城里人燈紅酒綠的夜生活。
因為我的執(zhí)著敬業(yè),我還逐步培養(yǎng)了一些固定客戶,能讓同一個人被同一塊石頭多次絆倒,是乞丐的光榮。
盲眼女孩梔子就是其中的一個。第一次我瘸著腿走進她家花店的時候,正午的陽光明媚得有些耀眼,屋子里的鮮花燦爛而芬芳。
梔子放下手中的活計,專注地聆聽著關于我腿的故事。而這故事只是N個版本中隨意抽取的一個,淚水還是從她灰白的眼底涌出,嘩的一下子從眼角決堤。她把收銀匣里的錢都倒給了我,而我只扔下一個阿三的名字就欣喜著離開了。
以后趁她父親不在,我就以不同的身份和聲音給她講不同的遭遇,她每次都會給我一些錢,卻再沒問過我的名字。
我在佩服自己的同時,也很同情這個善良的小丫頭,眼睛盲了,腦子還不大靈光。
但我錯了。那次我去花店,考慮到她是盲人,就沒刻意偽裝。我剛進屋子,她就驚喜地喊,阿三哥哥,你的腿好了啊。我震驚了,無論我怎樣自作聰明,卻永遠欺騙不了她敏銳的聽覺。
我只能倉皇遁逃。
阿三哥哥,幫我個忙好嗎,我這有篇文章,媽媽說很好,能幫我讀一下嗎?梔子喊住了我。
不認賬溜掉是不可能了,我只好用大聲的朗讀來掩飾我的慚愧和恐慌。
這是一篇題目為《你不能施舍給我翅膀》的文章,講述的是一種叫做帝王蛾的蛾子從蛹化蛾的過程。
文章說那是個慘烈的過程,太多太多的幼蟲在為飛翔的夢想破繭而出的時候力竭而死,有熱心人為了幫助它們,把繭子的洞口剪大,可是,所有接受施舍,輕易見到天日的蛾子,卻都失去了健全的翅膀,只能笨拙地爬行!
我無地自容,朗讀的聲音越來越小,讀最后那句“永遠沒有人能夠施舍給帝王蛾一雙奮飛的翅膀”的時候,我的聲音幾不可聞。
這文章真是太好了,阿三哥哥,能再給我讀一遍嗎。望著梔子暗淡的眼睛,我無可逃避。
再讀的時候,我思緒萬千,想起了那個關于開發(fā)商的夢想,想起了千里之外父母的厚望,更想起了施舍背后迷失的自尊和堅強。
我是用洪亮的聲音完成了第二次閱讀的,但羞愧的淚水卻爬滿了我23歲的青春臉頰。
阿三哥哥,你哭了。梔子的雙手緊緊握住了我,這是怎樣的一雙手啊,手背溫軟光滑,手指卻布滿傷痕和老繭。
這些都是花刺扎的,我不能帶手套,我得鍛煉觸覺,梔子的口氣有些許無奈,但更多的是自豪。
阿三哥哥,別同情我,媽媽說即使有殘疾,也不能寄希望于別人的憐憫和施舍,未來只能靠自己。梔子的口氣像個久經(jīng)風霜的智者。
可惜我什么都看不到。帝王蛾幾十厘米長的翅膀是不是很漂亮?
看不到不要緊,我們可以用心感受,只要努力,我們都會擁有一雙飛翔的翅膀。
我滿面愧疚卻又意氣風發(fā)地離開鮮花店。站在過街天橋上,面對朝陽,我直起腰板,張開雙臂,我知道,我心底塵封的夢想和信心正一點點的復蘇。
(責任編輯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