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昌華
周有光和張允和兩位老將早已解甲,榮歸故里,但是,人生征戰(zhàn)未休。兩人住在京華一名為“后拐棒”的胡同內(nèi),深居簡出。
周有光喜歡逗夫人取樂,常抖出一個甲子前的陳芝麻爛谷子,調(diào)侃老太太。比如當年初戀時,在大上海,他花四元銀洋,請張家二小姐聽名流云集的西洋音樂會,二小姐竟然酣然入夢,窘得他手足無措。張允和少不了反戈一擊,說那是對他“不懷好意”的考驗。
周有光博學,談鋒甚健,且語出必幽默。某年,全國政協(xié)請委員們看戲,他帶了一個象牙望遠鏡,不時地拉近與舞臺上大紅大綠男男女女的距離,逗得鄰座眼饞,三番五次借觀。
中場休息時,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他的鄰座,看把戲似的。
事后,他問朋友鄰座是誰,朋友說是溥儀。周有光聽了,不露聲色地說了一句:“早知道他是皇上,我就進貢給他了?!?/p>
他們家訪客奇多。每每有客造訪,他與夫人都喜歡爭著跟客人說話。
“我讓你,我讓你。”有時,張允和體諒他耳背,不與他爭。
筆者拜訪時,親歷其境。是日,我請教周先生高壽幾何。他答:“我今年十二歲零×個月外加×天?!被卮鸺扔哪终J真,也令人費解。張允和趕忙作注:“他自己認為,人活到八十歲,已算‘盡數(shù),后面的數(shù)字,應(yīng)該從零開始計算?!?/p>
周有光眼明耳不聰。俗言“聾者好打岔”,他曾“岔”出一個讓人笑掉下巴的故事。
一次,他新認的“編外”孫女曾薔小姐(三聯(lián)編輯),到周府向二老請安。大家以說笑話取樂。
這天,張允和說了一個曹禺當年的故事:曹禺夫人鄭秀有潔癖,曹禺有書癖。某年夏日,鄭秀照例倒好洗澡水,叫曹禺洗澡。曹禺讀書正在興頭上,嗯嗯應(yīng)諾,動嘴不動手。鄭秀再次發(fā)號,有點懼內(nèi)的曹禺夾著書到洗澡間。隔壁的鄭秀見半天沒動靜,厲聲施令。曹禺急中生智,一手捧書,一手把澡盆里的水劃得嘩啦啦響……
得演員之工的張允和,邊說邊用手掌做劃水狀,惟妙惟肖,引得曾小姐咯咯咯樂個不停。
在一側(cè)的周有光,見老伴逗樂了小孫女,有點不服氣。他戴上助聽器,把小板凳挪到曾小姐旁邊,說:“聽我說一個比她說的更好玩的吧。”
曾薔正襟危坐,洗耳恭聽。周有光剛說兩句,曾薔和張允和便哈哈大笑不止。原來,他說的正是張允和剛才說的那個。
(聶勇摘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曾經(jīng)風雅》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