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融入中的社會性別研究

沈 渝

（四川教育學院 經濟貿易管理系，成都 611130）

從上個世紀80年代到現在，在農村外出勞動力的流動中，女性的比例低于男性。然而近年來，女性在外出人口中的比例，呈現逐步上升的趨勢。為了深入地了解城市生活對流動女性的影響，2005年10月，我們在成都訪問了連續(xù)在本市生活3個月以上，15～40歲的女性623人。因為無法獲得一個針對這個特殊群體的完整抽樣框，在選取被訪對象的時候，我們根據年齡、遷移的不同階段，婚姻狀況和職業(yè)進行選擇，對她們進行問卷調查。2009年5月，我們對前述調查對象的50人進行了回訪，并獲取了相關訪談資料。我們對下面將根據這些調查資料，輔之以相關文獻資料，對女性農民工的生存狀況進行分析。

1 女性農民工的生存狀況

1.1 被調查者的基本情況

參與問卷調查的623名女性平均年齡是29歲。其中大約2/3是已婚女性，1/3是未婚女性。已婚者的平均結婚年齡是22歲，所有的30歲以上的被訪者都是已婚者。近2/3被調查者年齡在30歲以下。她們中大約有一半的女性是結婚前就離開農村在外打工，結婚后依然在城市謀生。已婚者中八成以上和丈夫一同生活在成都。單身者中，四成以上有兄弟姐妹或父母生活在同一個城市。

在被調查者中，初中文化程度有324人，占到大約一半；小學以及文盲文化程度的有129人，大約占兩成；高中中專及以上的170人，接近三成。在被調查者中，已婚的有402人，她們的丈夫是小學及文盲文化程度的占16.4%，初中56%，高中中專及以上的27.6%。外出打工的15～40歲的農村女性，與男性的文化程度沒有明顯的差距。

被訪者91.97%來自四川農村。在成都生活2年以下的人超過1/2，10年以上的不到13%。調查資料顯示，每年都要回家的人占3/4以上。這里的已婚者的原因也許是孩子。在已有小孩者中，大約有兩成的孩子是在城市和爸爸媽媽生活在一起，有八成的孩子是留在家里由老人或親戚照看。未婚者的原因也許是老人及其婚嫁事宜。

被調查者對將來的打算是：想很快回家和多干幾年再回家的不到三成，希望在這里工作但能經?；丶矣腥?，想一直在這里住下去的接近三成。

1.2 就業(yè)與收入

調查資料顯示，獨自外出的女性占36.76%，與丈夫一起外出的占37.40%，與父母親戚朋友一起外出的占25.84%。自己找到現有工作的占43.18%，丈夫親戚朋友幫忙找的占45.92%，工廠招工等其他方式找到工作的占10.91%（見表2）。獨自外出和自己找到工作的比例較高，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女性農民工的獨立性和在城市生活的能力。

在623名被調查者中，她們的工作性質主要是雇員占73.4%，個體占20.2%。從工作內容來看，主要是餐飲服務占34.4%，企事業(yè)單位打工占22.2%和零售20.9%。已婚者中，丈夫的工作性質主要是雇員占55.5%，個體占33.3%。工作內容主要分布在企事業(yè)單位打工占27.6%、餐飲服務占21.6%、運輸建筑占16.4%和零售占11.9%。與男性相比，女性更多地集中在勞動技能相對簡單，技術含量較低的服務行業(yè)，更多地集中在個體和雇員等非正規(guī)就業(yè)領域。根據國際勞工局的調查，婦女占非正規(guī)就業(yè)總量的60～80%。

本次調查的結果顯示，在成都女性農民工的平均工資為600元，一半以下的人工資為300～600元，兩成以上的人工資在601～900元，一成以上的人工資在901～1200元（見表3）。

由于與男性的職業(yè)分工不同，女性農民工的平均收入明顯低于男性。國家統(tǒng)計局城市農民工生活質量狀況專項調查結果表明：男性農民工平均月收入為1068元，女性農民工平均月收入為777元，男性比女性平均月收入高出了291元。根據全國婦聯的專項調查，在非正規(guī)就業(yè)行業(yè)，女性年收入僅僅為男性的80.3%，兩者的收入差為2728.06元。這種經濟收入上的差距與勞動力市場上職業(yè)的性別隔離密切相關。

表1 本市居住時間、外出期間回家情況等

表2 與誰一起外出、誰介紹工作

1.3 社會參與

女性農民工在城市的交往對象，主要是家人（43.5%），打工的同事（24.6%），其次是親戚（14.8%），同鄉(xiāng)同學（11.6%）。從業(yè)余交往的選擇來看，女性農民工的城市生活主要與家人緊密相連。她們通過家人介紹工作，依靠家人在陌生的城市里獲得支撐。家人是女性農民工最重要的社會支持網絡。

1.4 婚姻與家庭

調查資料顯示，在被調查者中，與現在的愛人或戀人在家鄉(xiāng)認識的大約占2/3，外出期間認識的大約占1/3。已婚者中，現在的愛人是本縣人的占了將近一半，是本省人的超過了9成，外省人只占7.78%（表4）。同時，外出打工的經歷，使她們的擇偶、結婚甚至生育，可能都是在流動的過程中完成的。

被調查者認為，婚姻應當完全由自己做主和由自己決定父母認可的占85%，完全由長輩決定和父母決定本人認可的占13.6%。四川省2000年第二次婦女地位調查結果顯示，農村女性的婚姻應當完全由自己做主和由自己決定父母認可的占59.7%，完全由長輩決定和父母決定本人認可的占40.1%。這兩個數據有明顯的差異，也許恰好表明，外出打工的女性有更高獨立性和更高的婚姻自主意識。

表3 收入情況

表4 愛人是哪里人

在623名被調查者中，懷孕生孩子由夫妻共同決定的占86.9%，由丈夫決定的占3.3%。與2000年四川省第二次婦女地位調查結果相比，夫妻共同決定的高6.5個百分點，由丈夫決定的低8.1個百分點。買大件由夫妻共同商量決定的占80%，丈夫決定的占12.4%，與四川省第二次婦女地位調查結果相比，夫妻共同決定的高15.7個百分點，由丈夫決定的低12.6個百分點。投資或貸款通常是夫妻共同商量決定的占78.8%，由丈夫決定的占7.1%。與四川省第二次婦女地位調查結果相比，夫妻共同決定的高9.1個百分點，由丈夫決定的低17.3個百分點。這些數據說明與沒有外出打工的女性相比，女性農民工在家庭決策方面有更高的參與度。

在被調查者中，夫妻共同完成家務的大約占三成，妻子比丈夫的家務做得多的大約占一半，丈夫比妻子做得多的僅占一成。與2000年四川省第二次婦女地位調查結果相比，夫妻共同做家務的高16.5個百分點，妻子比丈夫做得多的低23.2個百分點，丈夫比妻子做得多的低3.6個百分點。

2 進城農民工的社會性別分析

按照社會學的相關理論，雖然生理性別是天生的，而社會性別則是與社會交互影響的產物。社會性別是社會文化形成的對男女差異的理解，以及以及由社會形成的男性或女性的群體特征、責任、角色等。它會隨著時間和文化的不同而改變。據此，不同性別的農民工在城市工作和生活中，所獲得的資源和收益是有區(qū)別的，所面臨的挑戰(zhàn)和問題也是不一致的，社會與城市對他們的角色期望有很大的不同。

2.1 就業(yè)中的性別歧視

就業(yè)機會平等是實現性別平等的主要標志之一。國際勞工組織認為，所謂就業(yè)機會平等是指“申請某一特定工作、獲得工作和參加相關教育或職業(yè)培訓活動的機會平等，以及在所有工作崗位和職位上（包括單一為男性或女性所主宰的崗位和職位）獲得某種資格、得到被承認的職工身份和獲得提升機會等方面的平等”。在農民工面臨的勞動力市場上，就業(yè)機會的不平等是多層次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首先，城鄉(xiāng)二元結構的制度性安排，居民和農民就業(yè)權利不平等。其次，由于受教育程度、工作經歷、年齡、性別等人力資本條件的的不同而帶來的就業(yè)崗位的不平等。再次，由于女性的社會性別角色和社會對女性的期待與女性不同所帶來的男女不平等。

（1）職業(yè)的性別隔離

職業(yè)是社會分層系統(tǒng)的基本要素。一個人的職業(yè)身份決定其在社會分層中的位置，職業(yè)的性別區(qū)隔導致性別分層的基本結構，是男女不平等的主要社會建構機制。在農村外出務工群體中，存在更加明顯的性別隔離現象。大量的女性集中于“女性化的職業(yè)和工種”，如家政服務、制衣制鞋、食品加工、餐館服務員、清潔工等等；有一半以上的男性集中于“男性化的職業(yè)和工種”，如建筑、煤礦等等。在男女兩性都適宜的崗位，雇主較多地傾向于男性。男性農民工在就業(yè)崗位的覆蓋面上，要比女性廣泛得多。由于受刻板的、不平等的性別角色分工觀念的影響，強化了傳統(tǒng)的性別角色分工，使得女性更多地集中于服務業(yè)等所謂“女性適合的工作”領域，一方面深化了職業(yè)的性別隔離，使女性進入社會主流行業(yè)的路程變得遙遠。一方面加劇了所謂“女性職業(yè)”的內部競爭，使女性農民工不得不接受苛刻的就業(yè)條件。在2009年的50人回訪中，一半以上的女性農民工依然重復著過去的故事：做清潔的依然做清潔，當保姆的依然當保姆。這說明在現實條件下，男女農民工之間的就業(yè)性別隔離還有再生產的趨勢。

就業(yè)的性別隔離導致性別的利益分化。從行業(yè)來看，女性居多的行業(yè)，勞動報酬均低于男性居多的行業(yè)。即使在同一行業(yè)內，女性更多的居于低職位，男性處于高職位。在企事業(yè)單位就業(yè)的女性農民工更感到面臨被替代的危機，在增資、晉升等方面均比男性不易。從工種看，女性在任何工種的收入都低于男性，對女性而言可以顯著拉開差距的工種較少，對女性不利的工種對男性沒有什么影響。女性收入明顯低于男性，并且兩性收入差距還有擴大的趨勢。

由于傳統(tǒng)的性別分工模式的影響，女性要承擔更多的生育和撫養(yǎng)下一代的家庭角色，于是通常選擇離家近、易于照顧家庭的工作。有的女性為了年幼的孩子，選擇階段性就業(yè)，這使她們在勞動力市場競爭中進一步處于弱勢地位。由于女性的圍產勞動保障和多于男性的勞動禁忌，增加了雇傭她們的勞動成本，因而，女性農民工常常要讓出自己其他勞動權益成本，才能在勞動力市場的競爭中與男性處于相似的地位。

（2）性別平等的就業(yè)機制缺失

與男性相比，女性沒有簽訂勞動合同的比例更高一些。這種情況的出現，原因或者是在于現實和傳統(tǒng)的性別認同，促使女性更多地通過家人、親戚和熟人等應聘渠道進入企業(yè)，或者是因為她們中很多人進入的是非正規(guī)就業(yè)部門，根本就沒有簽訂勞動合同，即使簽訂合同往往缺乏正規(guī)部門的監(jiān)督，或缺乏必要的市場監(jiān)督。

由于女性的圍產勞動保障和多于男性的勞動禁忌，增加了雇傭她們的勞動成本，因而，女性農民工常常要讓出自己其他勞動權益成本，才能在勞動力市場的競爭中處于同一地位。生育作為社會勞動的一部分，在正規(guī)就業(yè)體制中已基本得到解決。但在非正規(guī)就業(yè)中，生孩子就成了個人和家庭的私事。在2009年的回訪中，有10個女性農民工曾經因生小孩離開工作崗位，沒有獲得產假和孕期保健工資。

在城市，性別分工成為女性農民工進城選擇工作的主要基礎，比如縫紉、家政服務、餐飲服務、清潔工等等，這進一步延伸和強化了傳統(tǒng)的性別分工模式，強化了女性的輔助地位，擴展了女性為男性服務的場所。正因為如此，這些或許提高女性農民工的技能，可以增加女性的收入，但是，卻不能根本改變男強女弱、男主女從的社會性別結構。

2.2 女性農民工的邊緣化困境

由于戶籍、工作、福利等等原因，農民工與城市市民比較處于邊緣狀態(tài)，而女性農民工與男性農民工比較則處于“再邊緣狀態(tài)”：在職業(yè)分布中，她們在“非正規(guī)就業(yè)”；她們的工資收入實際上低于勞動者個人恢復體力和腦力的那部分生活資料的價值；她們的勞動中承擔家務的無酬部分遠遠高于有酬部分，社會網絡的狹窄和經濟上的貧困。

從業(yè)余交往的選擇來看，女性農民工的城市交往的第一位選擇是“家人”，而她們的丈夫的第一位選擇是“同事”。社會網絡是人們獲取信息、尋求支持的重要源泉。城市生活需要農民工的再社會化，即建立新的生活方式及其觀念系統(tǒng)，而交往系統(tǒng)重心的差異說明社會性別的傳承機制在女性農民工的城市生活中依然如故，“女人和家庭”和“男人與事業(yè)”的分類聯系依然是農民工和社會認同的模式。一個可以參照的現象是當女性農民工的勞動權益在企業(yè)受損后，她的第一求助人往往不是公共的維權部門，而是自己的丈夫和家人。這里的原因在于女性農民工在勞動力市場處于弱勢，在于女性農民工即便在城市依然生活在原有的生活框架之內，在于對女性種種社會排斥。

2009年的回訪中有5個農民工家庭解體了。當婚姻關系破裂的時候，男人更多的是經濟上的贏家，女人是輸家。離婚婦女可能失去土地和房子等基本的生產和生活資料，甚至不能從前夫那里得到孩子的撫養(yǎng)費用，離婚女性所得的財產常常少于男人。離婚也往往成為導致婦女貧困的一個原因，家庭解體的產物之一就是以女性為主導的單親家庭。許多最為貧困的家庭都是女方單親的家庭。離婚了，一個男人可能帶走了他的全部社會關系，離婚婦女只能依靠自己的社會關系來生活。她或者回到娘家，或者接受更低的收入、更低的保障、更高風險的工作。

2.3 傳統(tǒng)的社會性別結構沒有根本改變

外出打工對婦女的影響是多方面的。隨著女性在家庭中經濟收入比重的增加，性別分工也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和那些從來沒有外出的女性相比，進城務工女性有更高的婚姻自主意識、家庭決策參與度，丈夫承擔的家務勞動明顯增加，夫妻之間表現出更多的平等和尊重。當女性的職業(yè)穩(wěn)定、收入穩(wěn)定成為家庭經濟活動的主角的時候，成為家庭收入的主要來源的時候，新的分工會在家庭利益最大化的前提下產生。過去妻子對丈夫的依賴，現在可能轉變?yōu)榉蚱拗g的相互依賴，在新的環(huán)境中相互支持、相互幫助、分工合作。城市化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男女兩性的生存環(huán)境，使兩性關系更加趨向平等。

但是進城務工以后，女性農民工依然認為自己應該操持家務、照顧丈夫和子女，這是“分內之事”，大多數男性農民工只是在妻子實在忙不過來時才“幫忙”做家務，這是“分外之事”。男性的中心主體地位，女性的從屬地位仍然沒有改變。男性依然是農民工家庭獲得“有酬勞動收入”的主要提供者，而女性依然是“無酬家務勞動”即家務勞動的主要提供者。

3 結論

最新的研究表明，女性農民工的流動已經呈現出多樣化的特點：未婚的和已婚的、年輕的和年齡大的、有文化的和沒有文化的、帶孩子外出的和把孩子留在家里的、與丈夫在一起的和與丈夫分開的、全家一起外出的等等，中國勞動力遷移正在呈現出一個逐漸女性化、家庭化的趨勢。

城市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女性農民工對自己的性別期待，顯然這與城市對女性的社會期待有直接的關系。在鄉(xiāng)村，人們對女人的要求無非是種莊稼、生兒子、操持家務；在城市，人們對女人的要求則是掙工資，教育孩子。城市期待女性有更高的能力水平，更寬的生活視野，更強的理性判斷能力。這些期待反過來影響和變更著女性農民工對自身的性別平等的期待。因為性別的社會化也是一個過程，女性實踐方式的變化必然導致性別平等的內容和實質發(fā)生改變。

女性農民工為城市做出了很大的貢獻。然而，相關的公共政策并沒有針對進城女性農民工不斷增加的事實，顯示出相應的社會性別平等的意識。因而，城市政府應當在主導的政策取向上，轉向更加積極的方面，應當把女性農民工的住房、子女教育、醫(yī)療衛(wèi)生、婦幼保健等需求納入公共設施發(fā)展規(guī)劃、建設和服務之中，為不同性別的個體提供全面發(fā)展的條件，以有利于女性農民工個人能力的提高和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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