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虹飛
我和王小波有著許多共同之處,首先我們都是學理工的。都學過熵大于零定律,都寫小說,而且,我和王小波有共同認識的人,比如他的外甥。沒錯,就是他的雜文里教育過的那個外甥,我們都是在大學里搞搖滾的人。10年前他長得瘦條個,其實很像王小波,但我完全沒在意這個事實。他借給我一些磁帶,是BLUES的,還有JIMI HENDRIX。彈吉他的黑鬼,27歲卒。我那時正苦練吉他,打算成為一名光榮的女吉他手。后來這些磁帶不慎丟失,我的良心承受著難以承擔的壓力,我決定等他忘記這個事情。
有一次我在校內(nèi)的一個書店里買GRE詞典,碰到了他外甥,由于我心懷鬼胎,讓他誤以為我是一個很內(nèi)向的人。這樣過了10年。直到不久前我們相見,我確定他已經(jīng)忘記那件事情了,想,我還是不要和他提借磁帶的事情了。
我就記得有一個演唱會,是水木年華里盧庚戌的畢業(yè)晚會,清華大學的文藝界的人都往臺上去了。PUZZY也上去彈了一個電吉他曲子,叫云輪。這么多年過去,我還記得那個曲子的名字,總比那些校園民謠的假清純要好吧?后來他做了一個樂隊叫“黑鐵時代”,當時我根本不知道這個樂隊名字是來自王小波的書。主唱是個女的,ID叫RECKY,長得挺美,唱得特別“小紅莓”,在我的唱片里客串女和聲后出國了。我去紐約,她和夫君,當年樂隊里高大和藹的貝斯,來找我,我們一起在中央公園坐了一個下午。
很早的時候,我的一個師兄在雪夜里讀王小波的《萬壽寺》給我聽,而且還是打電話讀的。我在宿舍走廊里一邊接電話,一邊打瞌睡,沒聽出個好賴來。師兄笑著說,你聽像不像黃色小說?淫者見淫,果然是真的,我是一個正經(jīng)人,覺得一點都不像黃色小說。我沒有買過王小波的書,同屋好友畢業(yè)離校,把王小波的書留給了我。我?guī)е@些書在北京輾轉,搬了近10趟家,不曾丟失過。有一次是王小波去世10周年還是什么的,一個雜志居然說了幾句暗地貶低王小波的文學功勞的話,我就明白了,這個表面上是深刻理解王小波的文章,其實離他十萬八千里,門道都沒有。一個人為了講正確的話,就只好一直用一個表情說話。有的是良知,有的是正義,有的是機靈鬼,這樣真的很無趣,現(xiàn)在想起來,大家都說這個世界道德潰敗,冷漠無情,物欲橫流,但這個世界的問題之一是無趣。而王小波有趣多了。
在這個媒體爆炸的時代,王小波的有趣可不是因為說俏皮話,可不是要刻薄誰,他是多么溫暖、多么浪漫、多么天真的一個家伙啦!我看過一個他的采訪視頻,主持人明顯沒理解他的小說,也不知道這是一個驚世駭世的大作家,就問了幾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王小波一臉天真,可認真可認真地正面回答,全然不顧自己的嘴有點歪,看起來有點笑嘻嘻的樣子。他是不耍機靈的。所以李銀河對他的理解還算是滿準確的,只是她是個學者,說話有點干巴巴的,當她想表現(xiàn)些情感的時候,反差就出現(xiàn)了。
王小波的外甥自己做樂隊了許多年,最后他把樂隊解散了。多年前我是一個文質(zhì)彬彬但是如假包換的搖滾歌手。幸福大街2000年剛出道,在北京東三環(huán)邊上的CD CAFE和一大堆牛鬼蛇神演出(這些樂隊日后大多都解散了)。我在臺上一頓胡掄,說,下面一首歌,“流氓”!猛然一通尖叫,搞得很多男的在下面都以為我罵他們,很汗。最后一首歌,我氣沉丹田,又來了一通排山倒海的尖叫,樂手們也趁機如黃巾起義一般亂彈琴,據(jù)說當時有些雄性搖滾歌手都掩耳狂奔。我大汗淋漓,演畢下臺,只見一人壓著低低的帽子,擠到我跟前與我握手,低聲說:“你們樂隊很牛逼!你們還要繼續(xù)努力。”
我暈呼呼地說,“你誰啊?”
那人尷尬地說,你不要問我是誰。
后來樂手告訴我,那個人是崔健。我那個后悔啊。
王小波的外甥這么多年來看過我兩次演出。還買了票,雖然我借了他的磁帶不還,他還是很仗義的。他不去做音樂,而是開了游戲公司,說明他的腦子是好使的。我們彼此留了三次電話,卻不聯(lián)系。有一年冬天我顛沛流離,在MSN上問他,有沒有房子出租。去年我們在一個麥當勞聊了幾句,他鄭重其事地對我說,這個世界是強者的世界,要做好人,就要做一個有POWER的人。他正在為之努力。我想,王小波活到現(xiàn)在,他會是一個強者嗎?他滿腹的詩意該安置何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