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詢
(懷化學院人文教育系,湖南懷化418008)
中國哲學史凝聚著中華民族文化的精華,學習中國哲學史不僅有助于我們深刻理解中華民族文化,切實體會古人的智慧,而且可以弘揚民族精神、培養(yǎng)愛國主義情操。遺憾的是,由于受傳統的教學目標、教學模式、教學內容、教學方法等所囿,以致中國哲學史教學已不適應學生專業(yè)素養(yǎng)的培養(yǎng)和綜合素質的提高。筆者根據自己的教學經驗和當前教學改革的新發(fā)展,擬從教學方法方面提出些許設想。
金岳霖在馮友蘭《中國哲學史》的“審查報告”中,認為“中國哲學史”有兩種寫法。一種寫法是“把歐洲的哲學問題當作普通的哲學問題”來對待,同時“把歐洲的論理當作普通的論理”來對待,中國哲學史被寫成“在中國的哲學史”;另一種寫法是“把中國哲學當作中國國學中之一種特別學問”來對待,同時把歐洲的論理學當作一種“特別的”而非“普通的”論理學來對待,中國哲學史由此而成為“中國哲學的史”。金岳霖本人傾向于以第一種寫法去寫“中國哲學史”,因為“現在的趨勢,是把歐洲的哲學當作普通的哲學問題。……這種趨勢不容易中止”[1]。是以綜觀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馮友蘭的《中國哲學簡史》、任繼愈的《中國哲學史》、肖父的《中國哲學史》等,都無一不是采用“格義”的寫作方法,或用西方的實用主義、新實在論等,或用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尤其是階級分析方法框釋中國哲學。今天看來,這種“格義”方法不僅不能正確解釋中國哲學特有的問題、概念、范疇、命題等,諸如太極、道、陰陽、五行、天人合一、心性;而且不能彰顯中國哲學獨具特色的思維方式、價值取向及其對世界哲學的貢獻。因為,它不是實事求是地研究中國哲學史料,而是用西方思潮或馬克思主義對中國哲學史料“削足適履”;不是從史料中合乎邏輯地得出正確結論,而是以偏概全地犯主觀主義錯誤。
中國哲學史研究成果的不斷積累和教學經驗的不斷豐富,給我們提供了更寬廣的視野,可以“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依筆者之見,把中國哲學史寫成“在中國的哲學史”固然顯得捉襟見肘,但純然地寫成“中國哲學的史”也是不可取的。這不僅緣于金岳霖所言的“現在的中國免不了時代與西學的影響”,更深層次的原因在于:其一,現代科學表明,事物的屬性往往并不是僅僅表現為實體性存在,更主要的是表現為關系性存在,事物的實體性質歸根到底取決于關系性質[2](P314)。是故,要認識和把握中國哲學史的性質,必然要把中國哲學史放在與西方哲學史和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的相互關系中考察。其二,中國哲學本身自先秦墨學中絕之后,邏輯分析方法就一直處在一種不自覺的狀態(tài)之中,因之,《論語》、《莊子》等為代表的著作采用的是“箴言”、“寓言”之類的寫作方式,而其解釋方法倡導的又是直覺主義和體證方法,這些都嚴重影響了中國哲學史的科學性。而如何使哲學史成為科學呢?“科學化的關鍵在于科學方法的運用。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在哲學史的研究中切實貫徹唯物主義觀點和辯證的方法。[3](P4)”
由此可見,“在中國的哲學史”與“中國哲學的史”兩種寫作方法是“分則兩害、合則兩利”。那么,又該如何統一呢?筆者認為,無論是西方哲學,還是馬克思主義哲學,都只是我們分析中國哲學史料的工具與手段,以此達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目的。就西方哲學而言,主要是指其邏輯分析方法;就馬克思主義來說,主要是指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所以,我們一定要立足于中國哲學史料,精選一些經典名篇或名段,在誦讀中培養(yǎng)學生對中國哲學的特殊話語的直覺與情感;并通過歷史主義方法,梳理中國哲學特有的概念范疇演變的過程,從而見出其固有的特定含義。其次,當我們進行中外哲學比較時,不能簡單比附,而應從產生語境、研究對象、認識視角、思維方式、表述形式、致思理路等具有根本性質的問題著手比較。例如,關于哲學的基本問題,盡管中國哲學中沒有出現“物質”、“意識”等概念,而采用了“天”、“人”、“有”、“無”等特有范疇,但經比較發(fā)現,其含義的分殊只是大同小異。故而,無論是先秦時期的天人感應與天道自然之辯,還是魏晉時期的有無本末之辯,抑或宋明時期的理氣之辯,其精義均為唯物與唯心之爭。
哲學方法與史學方法的統一,在古代哲學家那里,被稱之為宋學與漢學方法的統一。如果追本溯源的話,可以回溯到司馬遷在《史記》中所主張的“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就哲學史的對象是哲學而言,研究哲學史就是研究哲學;就哲學史的對象是歷史上的哲學而言,研究哲學史就是研究以往哲學家的哲學。顯然,研究哲學史就是哲學研究和史學研究的合一。如是,一方面我們可以應用史學的方法,無論是傳統史學的方法、還是西方近現代史學的方法,抑或馬克思主義的史學方法,對史料進行搜集與甄別,對文本進行??迸c訓詁,通過分析與綜合、證實與證偽等方法而獲得哲學史的真實。例如,我們現在經過考證,確定《易傳》是戰(zhàn)國時代的作品,而明清之前的多數學者都認為《易傳》是出自孔子之手。同時,要理解和把握歷史上一個個哲學家的哲學體系,還要有哲學的眼光和哲學的方法,注意每一個哲學家所要解決的主要問題,考察每一個哲學體系的基本傾向與基本性質,厘清每一個哲學體系中概念范疇的層次秩序。
哲學方法與史學方法的統一,實則又是黑格爾主張的“邏輯與歷史的統一”方法。從古希臘開始,邏輯學一直是西方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可見邏輯方法實為哲學方法。如上所言,中國歷代哲學家的著作缺乏形式上的系統性,通過對概念、范疇、命題的條分縷析,找到其中的內在邏輯,從而構建其實質的系統。這樣的研究和教學方式,無疑對學生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能力的提高產生潛移默化的積極影響。例如,我們在講王陽明哲學時,通過分析其“心外無理”、“心外無物”基本命題,進而論述其“致良知”與“知行合一”學說,再至其“四句教”,從他身上可以清楚地看出宋明理學所具有的本體論、認識論、道德修養(yǎng)論“三位一體”之特征。在一個哲學體系內部,由于形式邏輯的規(guī)范,概念范疇的內涵往往具有相對穩(wěn)定性;而從前后相繼的哲學體系來看,概念范疇的含義之間必然發(fā)生承繼與創(chuàng)新錯綜的現象。此時,我們需借重“正反合”的辯證思維方法,亦即歷史主義方法,仔細考量概念范疇之間的異同。辯證唯物史觀告訴我們,歷史呈螺旋式的上升,每一個“圓圈”都必然是哲學理論發(fā)展到“正反合”階段的辯證總結。因為,“辯證邏輯是認識史的總結和客觀現實的辯證運動的反映。[4](P9)”例如,荀子哲學和《易傳》是先秦哲學的總結,王夫之哲學集中國古代樸素唯物主義和辯證法之大成。
哲學方法與史學方法的統一,亦可以看作是理論與實際相結合的方法,亦即知行統一的方法。中國哲學史固然是一門理論知識性強的學問,是以,我們反對那種輕知識而重能力的緣木求魚式的教學改革傾向。但我們并不倡導為了哲學而哲學,為了知識而知識,主要還是為了追求實踐智慧。中國哲學史作為一門具體的歷史科學,正是中國古人實踐智慧的結晶,和對人生意義的思考。古為今用 (古人的智慧)有何可能性和必要性呢?關于可能性,王陽明有言:“千百世之上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下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标P于必要性,誠如意大利學者克羅齊所言“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如果一個過去史 (亦指哲學史)不能引起現實的思索,打動現實的興趣,和現實的心靈生活打成一片,那么,沒有一個過去史真正是歷史。例如,“天人合一”思想可以應用于當今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宋代提出的以“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為內容的“八德”可以為社會主義榮辱觀“八榮八恥”借鑒。
最后,哲學方法與史學方法的統一,是對一個哲學家或一個哲學體系的評價方法。哲學方法注重橫向的哲學理論價值,史學方法注重縱向的歷史發(fā)展意義,在這一縱橫交錯的評價坐標中,每個哲學家或哲學體系均會找到自己的合適位置。因之,評價哲學家或哲學體系時,既要從歷史主義角度看到其獨有的理論貢獻,又要從“知人論世”角度看到哲學家的思想理論對當時歷史發(fā)展所產生的影響。
宏觀敘事法與微觀分析法的統一,要求我們:首先,既要把握中國哲學史“一以貫之”的“道”,又要看到每一個歷史階段所呈現的風格迥異的哲學思潮,如先秦時期的諸子之學、魏晉時期的玄學、隋唐時期的佛教哲學、宋明理學以及清代樸學等。其次,就哲學家的思想本身而言,我們既需注意哲學家不同的“問題意識”和階級立場,如韓愈及其弟子李翱為了鞏固地主階級的統治而“排斥佛老”、重振儒風,王陽明主要是為了反對程朱理學的絕對權威,恢復主體的自由;又需從每一個哲學家的最高范疇出發(fā),梳理最高范疇與一般范疇的衍生關系,發(fā)掘其論證過程與方法,整體還原每一個哲學家的思想面貌,如老子哲學的最高范疇“道”,和對“道”的“正言若反”思維表達方式,以及其分別應用于政治與生活兩個方面,有機地構成了老子哲學的體系。最后,從哲學思想勃興的客觀環(huán)境看,既應從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階級統治與意識形態(tài)、文化與哲學關系等方面進行宏觀分析,以此彰顯時代背景,如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政治紛亂與百家爭鳴之關系,魏晉時期“名士少有全者”的政治迫害與“越名教而任自然”思想之關系等;又應看到每一個哲學家不同的成長環(huán)境和人生經歷以及個性特征,這些盡管是微觀的,為一般哲學史著作所忽視,但卻對哲學家的哲學觀點形成與發(fā)展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如明代李贄的“異端”思想是其桀驁不馴的性格的寫照。
概而言之,宏觀敘事法與微觀分析法、哲學方法與史學方法、在中國的哲學史與中國哲學的史的統一,不僅是中國哲學史的一種研究方法和編著方法,亦是一種教學方法。因為,我們的教學正是沿著研究的理路前進,并基于科學合理地重釋、重構哲學史內容之上,從而達至研究型教學的目標。
[1]張耀南.走出“中國哲學史”研究的“格義”時代.哲學研究[J].2005,(6):56.
[2]焦樹安.比較哲學 [M].北京:中國文化書院,1987.
[3]張岱年.中國哲學史方法論發(fā)凡 [M].北京:中華書局,2005.
[4]馮契.邏輯思維的辯證法 [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