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 鵬
中共濱州市委黨校 山東 濱州 256612
從西方歷史來看,市民社會的發(fā)展始終與市場經濟的發(fā)展相伴隨,“從歷史上看,近代市民社會就是在市場經濟的驅使下,沿著逐步擺脫國家權力中心,求得經濟發(fā)展的自由,近而實現城市自治的道路建立起來的”[1]。產生之初的市民社會與市場經濟是一體的。在黑格爾看來,“市民社會并不是存在于一切歷史時期,而是只存在于市場經濟社會之中。只有在市場經濟社會之中,個人才擺脫了自然紐帶的束縛而作為獨立的個人存在,他們才因相互需要的交換關系而聯(lián)結為一個社會”[2]。他將市民社會定義為“需要的體系”,而支配這一體系的正是市場交換關系。馬克思更多地把市民社會規(guī)約為經濟關系,他指出“市民社會這一名稱始終標志著直接從生產和交往中發(fā)展起來的社會組織”[3],“私人的經濟生活須從國家政治的全面行政干預中擺脫出來,成為自主的社會活動”[4]。早期資產階級思想家們極力強調經濟交往領域的獨立性,從而以健全的商品生產和交換領域為基礎形成獨立于政治國家的私人領域,而這一發(fā)展要求的最終目標就是市民社會這一私人自主領域的形成?!罢怯捎谑袌鼋粨Q體系的形成,才使獨立于政治國家的私人領域形成了一個因商品交換關系而聯(lián)結起來的整體,才使市民社會成為獨立于政治國家的私人自主領域”[5]??梢?,在西方市民社會產生和發(fā)展過程中,市場經濟對市民社會的基礎性作用毋庸置疑,也可以說,市場經濟在市民社會發(fā)展過程中起著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
在漫長的發(fā)展和演變中,市場經濟與市民社會間的內在聯(lián)系不可否認地呈現出一定的規(guī)律性,這一規(guī)律性是我國建構市民社會不可違背的。在我國,市場經濟對市民社會的產生、發(fā)展的促進作用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市場經濟是中國市民社會建構的經濟基礎。它肯定私人利益,肯定個人對特殊利益的追求,大大增加了個人的可支配性收入,為個體的自主活動提供了經濟保障。同時,它也為大量社會團體的確立和活動創(chuàng)造了必要經濟條件。
第二、市場經濟促使同質性公民社會解體,形成市民社會主體。在公民同質性較強的傳統(tǒng)社會中,國家力量滲透至經濟、文化、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個人和組織服從于國家意志,幾乎沒有獨立的自主活動空間。市場經濟利用市場機制配置資源,形成非政治生活主體,優(yōu)勝劣汰,這恰是市民社會的主體。與此同時,多種所有制形式的并存和發(fā)展也更加促進了社會的多元化。
第三、市場經濟塑造著市民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市場經濟以價值規(guī)律強調主體地位平等、意志自由,任何個人或企業(yè)組織不享有任何宗法或行政特權,合法行為不受他人干預,自由參與市場競爭活動,并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成為具有自主權的社會獨立單元,從而形成市民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兩個重要特征:個體化和世俗化。
第四、市場經濟高揚物質利益追求,為市民社會提供了廣闊空間。物質生產是人的本質性活動。國家是資源和機會的壟斷者,就會吞沒市民社會,或市民社會難以產生和發(fā)展。伴隨著資源的自由流動,各種社會機會隨之增加,就業(yè)、升學等自由化、競爭化了,市場主體的利益空間越來越大,同時也得到了制度和法律的切實維護。
是否隨著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不斷完善,一個完善的有中國特色的市民社會就會隨之出現?二戰(zhàn)后許多發(fā)展中國家的經驗表明,僅僅依靠市場經濟并不能自動帶來市民社會的形成和壯大。上世紀80年代以來,拉美一些國家逐漸走上了市場化道路,但社會結構卻出現了中間萎縮兩頭膨脹的現象,這恰恰說明這樣的市場化阻礙了市民社會的發(fā)展。從我國現實情況看,雖然市場經濟在近十幾年內取得了長足的發(fā)展,但市民社會的建構情況并不樂觀,這一狀況不得不引起我們的反思。
首先,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為市民社會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基本條件之后,其促進作用的再續(xù)能力難以保證,具有不可預測性。
獨特的歷史條件和社會背景催生出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具有不同于西方的獨特性,第一,“政府主導”色彩濃重。國家干預性較強,與市場經濟本質相悖,市場作用的空間和力度受到限制,政府與市場之間還尚未達成一種和諧互補的關系。第二,“趕超型”特點明顯。過分追求現代化目標而忽視整個社會的協(xié)調發(fā)展。正如陸學藝所說,“我們常說‘經濟建設第一’,但不是惟一,還要有第二、第三。從整個國家來看,我們的經濟發(fā)展速度走在前面,社會環(huán)境建設落在后面,沒跟上去。若二者失調,即使GDP可以8%、9%地往上漲,但災難一下子就讓你損失慘重?!盵6]。第三,要承受西方發(fā)達國家的壓力。超級大國掌握著世界經濟命脈,把持著世界尖端科技,對發(fā)展中國家進行經濟侵略,試圖把發(fā)展中國家變成世界生產加工大工廠,同時把因其發(fā)展對世界自然和環(huán)境造成的破壞轉嫁出去,讓發(fā)展中國家承擔,這就使發(fā)展中國家的市場經濟發(fā)展面臨內外雙重壓力,每向前一步都要付出雙倍代價;經濟快速發(fā)展勢必造成資源的消耗和對自然環(huán)境的破壞,經濟發(fā)展的可持續(xù)性難以得到有效保證。這些原因使得市場經濟經過最初的迅猛發(fā)展期,為市民社會提供了基本條件之后,缺乏后續(xù)支持力。
其次,有中國特色的市民社會發(fā)展完善的動力大大減弱。在社會主義中國,有鑒于西方市場經濟發(fā)展的歷史經驗,市場經濟對保障私人經濟領域自由空間的要求在市場經濟啟動之初就被國家意識到從而被主動賦予,表現為自改革開放以來,國家制定了大量的法律、政策,為市場經濟發(fā)展提供了制度上的保證,賦予了廣闊的自由發(fā)展空間。需求一旦滿足,市民社會最初在西方肩負的反封建制度的功能就不再出現,即作為一個實體在體制外與國家沖突的功能需求減弱,而市民社會發(fā)展之初,其自組織力量恰恰來源于這種功能需求,因此,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在為市民社會提供了一定基礎后,由于政治權力的抑制作用產生的外在壓力不存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對于市民社會自組織能力的需求變弱,也就是說,此背景下的市場經濟產生市民社會的動力性作用已經減弱。
再次,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市民社會中存在的公私矛盾。隨著市場經濟的不斷發(fā)展和公民權利的普及,平等的大眾所構成的市民社會逐步代替了狹隘的、基本等同于經濟交往領域的市民社會,“保障市民社會獨立性的力量已經不僅僅是私有財產所有權,而是轉變?yōu)閭€人擁有和實現的社會權利和政治權利?!盵7]即市民社會中存在兩個領域:一是生產和交換領域(私人領域),一是社會文化領域(公共領域)。而市場經濟對市民社會這兩個領域所起的作用不盡相同,它對生產和交換領域能夠起到很好的調控作用,而對市民社會公共領域的形成和發(fā)展,卻有一定的阻礙作用。市場經濟與社會公共領域的矛盾隨著市民社會的不斷發(fā)展而日益凸現出來,始終難以解決。主要表現為,“市場經濟的主體所提供的是私人物品,而公民社會中的主體則以提供(準)公共物品或集體物品為主,在這一點上,公民社會中的主體所起的作用更類似于政府”[8]。近代以來,市場經濟成為市民社會其中相對獨立的一部分,市民社會與市場經濟的關系更多的體現為公共利益和私人利益的對立。市場經濟中存在個體行為和集體行為,以個體行為為主,而不論市場經濟中的個體還是集體行為均是以個體利益的實現為主要目的,正如黑格爾所言,“市民社會是個人私利的戰(zhàn)場,是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戰(zhàn)場,同樣,市民社會也是私人利益跟特殊公共事務沖突的舞臺”[9],在市民社會的公共文化領域,集體行為是以集體利益的普遍達成為目標的。市場經濟中,人們或組織往往從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角度選擇自己的活動,而在很多情況下,這些個人或組織的活動并不與公共利益要求相一致,在市民社會的私域中,市場經濟的物質利益原則帶有不講手段謀取私利的色彩,個人主義、拜金主義傾向出現,破壞了公域中發(fā)展所需的公民精神的塑造。“市場經濟雖然具有拓展社會中的自主活動空間的作用,但由于市場機制下對自利動機的誘發(fā)力量和對機會主義傾向的助長作用,實際從另外一個方向構成了公民精神的死敵”[10]。我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也要遵循市場經濟的一般規(guī)律,雖然它擁有公有制的主體優(yōu)勢和強有力的宏觀調空,但它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二者的矛盾。從我國的現實來看,我們一方面以法律的形式肯定私人利益,以此來支持市場經濟發(fā)展。另一方面,以文化為主體的公共領域迅速崛起,它對社會公共利益的要求與日俱增,而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之間又存在著深刻的矛盾。在這種情況下,單純依靠市場經濟的發(fā)展來消解市民社會自身存在的公私矛盾是不可能的。
最后,僅靠市場經濟的發(fā)展,并不能自發(fā)形成我國市民社會的堅強主體——社會中間階層。龐大的中產階層一直被視作現代民主、富裕、發(fā)達社會的人群結構特征。學術界一般認為,如果一個社會的結構達到“橄欖型”的理想狀態(tài),即權貴與富豪、弱者與窮人只占少數,而中產階層占據主流,那么這個社會將變得穩(wěn)定、理性、務實、建設,有利于推動建立符合大多數人利益的公平、公正的政治與經濟制度??疾煲粋€社會是否具備市民社會的特質,關鍵是看市民社會的強大主體是否存在,而市民社會主體是否存在主要是看這一主體的數量或其在社會中所占比重,以及是否具有明確的階層意識和內部同質性程度的強弱。一般情況下,市場經濟能夠帶來社會生產效率的迅速提高和生產力的迅猛發(fā)展,但市場經濟很難兼顧公平和效率,它不能自動帶來社會分配的均衡和公正。雖然公平競爭和等價交換原則是市場經濟所奉行的原則,但由于市場主體的天賦、教育素質、家庭背景、社會條件等的不同,導致收入水平不同,造成事實上的不平等。更為重要的是,市場經濟中特有的“馬太效應”使強者越強,弱者越弱,財富越來越集中,貧富差距加大,而失業(yè)使這些現象更加嚴重,傳統(tǒng)的金字塔型社會結構形式有向兩頭大、中間小的社會結構轉變的趨勢,轉型期中間階層發(fā)育不足。雖然我國在防止兩極分化方面采取了諸多措施,但這些措施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盡管有許多人視自己為中產階級,其實這是一種幻覺。中產階層不僅僅指收入上達到一定的數額,而且更重要的是自身所具有能持續(xù)發(fā)展的文化資本、社會資本和經濟資本,還有相應的生活方式和社會意識?!盵11]而我國的市場經濟與其他市場經濟一樣,并不能完全提供塑造中產階層所需要的因素和條件,要想使中產階層成為我國市民社會的堅強主體,還必須讓更多的非市場因素參與進來。因此,單靠我國市場經濟的發(fā)展并不能產生真正意義上的社會中間階層。
總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fā)展并不必然帶來有中國特色的市民社會的完善,市場經濟對于當前中國市民社會的建構來說,只是一種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值得注意的是隨著市場經濟的發(fā)展,我國出現了一些自治團體、商會、志愿組織等類似西方市民社會的一些因素。然而,仔細觀察我們會發(fā)現,在這些已經出現的相對完善的民間社團中,絕大多數具有強烈的官方背景或官方色彩,行政權力滲透其中,市場經濟賦予的市民社會獨立性品格不明顯?!白畹湫偷耐獠繕酥揪褪?,許多這樣的民間社團都有行業(yè)的或行政單位的背景,有的是與一個政府部門相對口,有的就是掛靠在某一個擁有行政權力的單位上(如中國青基會與團中央,中國慈善總會與民政部等);某些官員退休后即成為與其對口或掛靠在他那里的社會團體的領導人,甚至有些社會團體就是在這些官員退休之前創(chuàng)辦起來,以作為自己退休后發(fā)揮‘余熱’的退路的;一些社會團體仍然承擔著某些行政性的職能,從而成為一種準政府組織,特別是在機構改革之后成立的一些行業(yè)總會或其他行業(yè)協(xié)會,就更是如此;還有一些民間社團每年仍得到一定數量的政府撥款,盡管數量已經微乎其微。”[12]這恰恰證明了在我國,市場經濟雖然為市民社會提供了必要的基礎條件,但它不能被作為建構中國市民社會的最關鍵因素,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fā)展不會必然帶來完善的有中國特色的市民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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