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藍(lán) 刀

1

阿林始終記得,那年的夏天特別憂郁,天空中飄浮著蘸滿水分的云,但是天色并不晴朗,一到午后就變成暗沉的橘紅色,雨始終下不下來。

阿林的工作是在快餐店里送外賣,店長說,阿林是他所見過的員工中最稱職的。

最重要的就是速度和笑容,要擁有兔子一樣矯健的腿和太陽一樣溫暖的笑容,這是阿林在去年員工表彰會上發(fā)言時說的話。當(dāng)時,二十剛出頭的阿林一臉靦腆。

那天,阿林照舊提著幾份快餐出門,腿蹬得比兔子還快,臉上掛的笑容比太陽還大。最后一份要送到六樓,是舊樓房,沒電梯。仗著年輕,阿林一口氣躥了上去,待到抬手敲門時,阿林被一股濃烈的煤氣味嗆得張不開嘴,再敲,還是沒人應(yīng)。阿林猛然意識到了什么,他果斷地抬起腿踹向了門。所幸,門是簡易的隔板門,幾下就開了。

阿林沖了進(jìn)去,先奔向廚房,關(guān)了煤氣,開窗戶,最后他看見躺在床上的女人,沒有猶豫,他扛起女人就往外沖了。女人還能掙扎,阿林還沒把她放到地上,女人就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阿林傻了,眼前是一個白得晃眼的女人,上身著一件絲質(zhì)睡衣,而下面,除了一條黑色的勒緊臀部的繩子什么都沒穿?？梢韵胂?從沒經(jīng)歷過這種場面的年輕人阿林完全不知自己該做出什么樣的反應(yīng),他看看女人,看看繩子,再看看繩子下的白。然后他迎接了第二個巴掌。

女人拒不承認(rèn)自己是自殺,她反口咬了阿林,說他是流氓。阿林氣鼓鼓的,提起一旁的快餐說,你瞧,我是來送快餐的,你愛信不信!

之后,阿林氣咻咻地走了,下了樓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忘記要餐費了,他摸摸還有些辣的臉,自認(rèn)倒霉。 2

回到店里,阿林把自己的奇遇跟同事述說了一番,他異常羞憤。但男孩們關(guān)注的不是阿林的冤屈,而是那個女人,他們?nèi)氯聜€不停。

阿林,你說說,她什么樣兒,漂亮嗎,胸大不大,白不白,下面真的啥都沒穿?你摸沒摸她,便宜你小子了……

阿林說,我確定她是自殺,要不然干嗎開了煤氣躺在床上?不過我只見過把繩子吊在脖子上自殺的,卻沒見過吊在屁股上的。

阿林這般那般地描述了一番,就引得男孩們一陣爆笑。切菜的沒留神差點切了自己的小指頭;炒菜的手一哆嗦,往鍋里倒了一大碗油,他罵罵咧咧,阿林,你小子可真土,那是丁字褲,騷女人都愛穿那個。

阿林的臉又辣了,這次不全是氣憤,還有羞澀,為自己的無知。

阿林打聽過了,那天來電話訂餐的是個男的,而且訂的是兩個人的分量。阿林想,事情肯定跟那個男人有關(guān),他要追查到底,但是店長阻止了他。

店長出面解決了這事,他上門去找那個女人,自掏腰包給了她五十塊錢,算是賠了被阿林踹壞的門。

平白無故被人污蔑,雖然有些不甘心,但阿林只能就此作罷。他轉(zhuǎn)而想,兩個巴掌換一條人命,也算值了。年輕人阿林又快樂起來,臉上掛著太陽,腿蹬得比兔子還快。

3

阿林沒想到還能看見那個女人,這一次,她穿戴整齊,她竟然是來找阿林的。

在男孩們或艷羨或曖昧的目光中,阿林跟著女人出了店門。阿林不自覺地跟女人保持了距離,女人幾次停下來等他,又笑他,我又不是老虎,你離我那么遠(yuǎn)做什么?

阿林不敢看她,但腦子卻不斷晃悠著她那天的模樣,還有那條黑繩子,不,是丁字褲。黑色把白色分成幾塊,每一塊都像豆腐那么白嫩新鮮。這樣一想,阿林的耳根又熱辣辣的。

女人說,店長這幾天一直打電話給她,有時深更半夜也打,她煩惱不已,所以想拜托阿林拒絕店長。

阿林都不知道說什么好,這不是一件好差事,得罪上司無論如何都是很不明智的行為。但是女人看著他,眼神軟軟的,他就不忍心拒絕。阿林不說話,女人竟然哭了,好像被誰欺負(fù)了一樣。下意識地,阿林退開了一步,女人卻緊逼一步,皮球一樣滾入了阿林的懷里。

女人說,你知道嗎?把一個想要自殺的人救活,是要負(fù)責(zé)任的。她終于承認(rèn)她那天是想自殺的,這讓阿林松了一口氣,心里感覺沉冤得雪似的光亮。

至于自殺的原因,女人不肯細(xì)說,只說自己遇人不淑。阿林想起那天訂餐的是個男人,大概可以猜到一些內(nèi)容,但他沒有追問,誰沒有一些不堪的往事呢。

4

女人說她叫紅荳,很美的名字。

阿林和紅荳戀愛了,當(dāng)然,這只是假裝的,只有這樣,紅荳才能順利擺脫店長的糾纏。那幾天,店長的臉色比冬天的烏云還要陰冷。年終獎是沒了,也別指望被提拔了,但是阿林顧不了那么多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紅荳愛笑,笑聲很大,脆脆的,這讓阿林產(chǎn)生懷疑,她根本不像一個曾經(jīng)想要自殺的女人。她還給阿林講很多笑話,而且專挑那些帶色的,有時候阿林聽得滿臉通紅,她就笑得更大聲。紅荳還給阿林說了她的初戀,是跟一個比她還小三歲的男孩,他們在一起半年。每一次,男孩舒服地躺在下面,紅荳強撐著快要粘起來的眼皮,盡一個做“姐姐”的義務(wù)。紅荳說,那時候她覺得好累啊,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她不敢交男朋友,因為害怕做愛。

講完了,她又逼著阿林講第一次。拗不過,阿林就說了。

那年,他十六歲,也是一個夏夜,他滿頭大汗地動作了半天,終于進(jìn)入,卻被女友一把推開,大罵他是笨蛋。紅荳追問為什么?阿林紅了臉,我找錯地方了,去了后門。紅荳捶胸,大笑。

然后,氣氛變得有些曖昧。紅荳又像皮球一樣滾入阿林的懷里,她直直地仰望著他,好悶啊,你就不想做點什么?

做點什么呢?阿林想了半天,提出去紅荳的出租屋,去了之后,又磨蹭了半天,他終于開口,想要看看那條丁字褲。紅荳又笑,花枝亂顫,然后抖落了一地的衣服,只剩了丁字褲。她身上的白被分成了幾塊,鮮艷、白嫩。阿林很慌亂,他把紅荳抱到床上,研究她的身體,從上到下,看夠了,把她翻轉(zhuǎn)過來,再看。

其實阿林沒告訴紅荳,他只有未遂的第一次,沒有第二次,所以他壓根就沒有經(jīng)驗。但阿林不想表現(xiàn)得像個愣頭青,所以遲遲的不知道從哪里下手才好,十幾分鐘過去,他急得滿頭大汗。然后,他感覺有一條又軟又滑的東西,頂過自己的牙齒,向自己嘴里入侵過來。那東西在他嘴里跳動著,是紅荳的舌頭。阿林熱烈起來,學(xué)著紅荳的樣子,頂過去,吸進(jìn)來,再攪拌。他品嘗著女人的味道,她就像一條河,沖擊他、流過他的全身,然后包裹他,他掉進(jìn)她的河里,河水滾燙。

5

阿林是真的愛了,愛情洶涌地將他制服了。他想象中的未來——就是永遠(yuǎn)跟紅荳在一起,昏天黑地地睡覺,勤勤懇懇地做愛。

是兩個月之后,事情突然有了巨大的轉(zhuǎn)變。那天,紅荳突然對阿林說,她懷孕了。她還說孩子不是阿林的。阿林傻了,只一遍遍地問,怎么回事?

紅荳就說了一個故事,她說,一個女人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懷上了他的孩子。男人要打掉,女人不肯,她想自殺,一個男孩救了她。于是還沉浸在愛情幻想里的女人有了一個計劃,她跟男孩戀愛、做愛,讓他做孩子的父親,把她的愛情結(jié)晶養(yǎng)大。

阿林問,然后呢?沒有然后,一切昭然若揭。阿林很暴躁,對她喊,滾。

阿林病了,休了假,他待在屋里,哪兒都不想去。他幾天沒睡覺了,眼睛始終睜得大大的,他看著烏云越來越低,最后壓到玻璃窗上,撞出一滴一滴豆大的雨水。這年夏天的雨終于落了下來。

病終有好的一天,工作還是得繼續(xù)。阿林又變成了那個雙腿如兔子般矯健、臉上掛著大太陽的阿林。但是阿林又變了許多,他覺得自己認(rèn)清了女人,女人就像毛豆,你剝開了她的身體,卻看不到她的心。

又過了兩個月,快餐店接到一個電話,但不是來訂餐的,而是來找阿林的。

紅荳在電話里說了另一個故事,女人愛上一個有婦之夫,男人不肯為女人離婚,女人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贏回他的心,于是想出了很爛的一招。她想跟別的男人發(fā)生關(guān)系,等到懷了孕再跑去找那個男人,然后賴著讓那個男人跟她結(jié)婚。

故事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掛了,不是阿林掛的,是店長。他罵阿林影響了店里做生意,他還以這個為理由辭退了阿林。

其實,紅荳的故事還沒有講完,接下來是這樣的:女人沒有想到的是,雖然如愿懷孕了,但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愛上了那個男孩。她無法選擇,就和自己打了個賭。她給男孩講了一個故事,故事中她懷上了別人的孩子,她想看看男孩是不是愿意接受這樣的一個自己。她只是受過傷,對愛情不再那么確定。結(jié)果,她輸了,男孩甚至沒有給她解釋的機會。她很傷心,但是她決定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她那么愛他,不忍心丟棄他們的愛情結(jié)晶。

6

被辭退的阿林回了家鄉(xiāng)。一到家,他躲進(jìn)老母親的懷里,哭了,哭得很委屈,淚如雨下。

他給母親講了自己的故事,他說自己被一個卑鄙的女人利用,去欺騙另一個男人的愛情,他恨那個女人。

他說,外面的女人像老虎。

他還說,他再也不想出去打工了,他要待在母親身邊照顧她,然后,結(jié)婚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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