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堅
在傅國涌先生的《知識分子群體高度分化》(原載《同舟共進》雜志)一文中,看到“知識分子的寵物化”這個詞組,覺得有些新意,細看全文才知文中所說的“寵物化”應該稱之為“動物化”。文章說知識分子“對物質的膜拜遠遠超過了對精神世界的關注”,作者援引了哈維爾的話:這屬于蔬菜、生物學意義上的存在,與“遙遠而深邃的星空”無關。
傅國涌將知識分子分為“本質意義上的知識分子”和“職業(yè)意義上的知識分子”,并認為“本質意義上的知識分子”這個概念,“從產(chǎn)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與人類的道義責任緊密相連”。然而,在他列舉的教師、醫(yī)生、作家、律師、工程師、技術人員、科學研究者等“從事腦力勞動的人”中,哪些屬于“職業(yè)意義上的知識分子”,哪些屬于“本質意義上的知識分子”,恐怕不大說得清楚。在我看來,知識分子因為受過較好的教育,不論學的是什么專業(yè),從事的是什么工作,都應該“與人類的道義責任緊密相連”。
民間曾有過一個流傳很廣且略帶貶意的稱謂,叫做“花瓶”。誰都知道,花瓶是用來插花的,擺在那邊很好看,可以用來裝點門面,也可以用來營造喜慶的氣氛。但花瓶沒有自己的耳目,沒有自己的嘴巴,沒有自己的手腳,更沒有自己的大腦,只能任人擺布,發(fā)揮不了任何主觀能動作用。富有幽默感的黎民百姓稱某些被明確賦予參政議政和權力監(jiān)督責任的知識界人士為“花瓶”,其寓意是很明白的。當然,這個詞諷刺的不僅是那些“花瓶”,他們只是因為有前車之鑒而變得安分守己以求自保而已,“花瓶”這種社會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其實還包含著相當復雜的歷史背景和政治原因。
有這種“花瓶”在前,對于“寵物”,我就有些先入為主的理解。“寵物”與“花瓶”是有聯(lián)系的。換言之,“寵物”是由“花瓶”發(fā)展而來的?!盎ㄆ俊敝疄椤盎ㄆ俊?至少有一條是為“寵物”所繼承了的,就是對于那些有權有勢、一言九鼎的人,不會礙手礙腳,倒是賞心悅目,所以能在那種場合擺下去?!皩櫸铩迸c“花瓶”又大為不同,最主要的一條,是“寵物”富有主觀能動性,這恰恰是“花瓶”所沒有的——“寵物”能向主人搖尾巴,“花瓶”不會;“寵物”能朝著主人“汪汪”(或“喵喵”)地叫,“花瓶”也不會;“寵物”會撲在主人的懷里撒嬌,甚至還會與主人一起入眠,“花瓶”更不會。如此這般,“寵物”較之于“花瓶”,也就平添了諸多功利性,“寵物”所圖的不僅是明哲保身,它們以獲取權勢人物的寵幸為最大的榮耀。邀寵惟恐不及,談何諫諍與監(jiān)督?“人類的道義責任”早被拋至九天云外去了。
包括被稱為“高級動物”的人在內(nèi),任何動物,首先都有物質的需要,都“屬于蔬菜、生物學意義上的存在”。這是無可厚非的。“寵物”之不同,在于它們不是以自力而是以“邀寵”來滿足這種物質的需要,支撐這種“生物學意義上的存在”。它們的吃穿住行以及游樂、醫(yī)療等等,也就為別的動物所望塵莫及?!耙宰觥畬櫸餅闃s,處處炫耀、顯擺自己的‘寵物身份”的某些知識分子,同樣也有這樣的特點。他們“炫耀”和“顯擺”的卻不只是房子、車子等“生物學意義上的存在”,更重要的恐怕還是表現(xiàn)在級別與頭銜上的政治待遇。因此,他們也就格外關注政壇明星與政壇格局的哪怕是相當微小的變化,并非就像哈維爾所說的與“遙遠而深邃的星空”無關。
在中國的官場之中,歷來就有諫臣與弄臣。諫臣大概類似于“與人類的道義責任緊密相連”的知識分子,弄臣恐怕就類似于“寵物化”的知識分子。當然,這都只是“類似”,不能畫等號,而且諫臣與弄臣之間,也無絕對的界線。二十一世紀的人們普遍以政治文明與政治民主做為自己的理想與追求,“與人類的道義責任緊密相連”的知識分子和“寵物化”的知識分子的生存狀態(tài)之對比以及彼此之間的消長,也就成了對于民主政治建設的實際成效之考量。從這個意義上說,“花瓶”而進位“寵物”,不是什么好兆頭。
【選自向繼東選編《2009年中國雜文精選》長江
文藝出版社版】
插圖 / 中看不中用 / 瓦倫丁(俄羅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