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禪
她是十七歲那年愛上他的。
他是個公認(rèn)的壞男孩兒,打架動刀子,抽煙喝酒賭博,身上刺了一條青,本來,她與他毫無聯(lián)系,可是有一天,有幾個人在半路上攔住她,然后欺負(fù)她,因為她生得美,她求了幾個路人,沒人管。
他管了。如神降臨,是從那一刻,她動了心,本來,她是極有前景的女孩子,學(xué)習(xí)如此好,老師家長心中的寶貝,可是,她一意孤行地愛上了他,喜歡聽他彈吉他,看他穿著破牛仔褲飛車的樣子,家里人把她關(guān)起來,不讓她和他見面,他跳墻進(jìn)去,然后給她開了門,兩個人拿了家里的錢私奔了。
這一去就是幾千里。
他帶她去了內(nèi)蒙,在呼和浩特,有他一個開酒巴的哥們,哥們知道他會唱歌,于是讓他來駐唱,他臨走前問她,敢和我走嗎?她說,敢。
她很勇敢地跟他走了,坐了三天三夜的硬座,終于到了,哥們的酒巴卻著了火,她和他也不能回去了,于是在呼和浩特住了下來,
這一住就是十年。
十年,她由少女變成婦人,臉上有歲月風(fēng)霜,生子后,不復(fù)當(dāng)年動人的腰身,她為了他追求音樂的道路,曾經(jīng)賣過豆腐腦,糊過紙盒子,甚至扎過花圈,也幫人哭過死人,只要能賺錢,只要讓他能寫歌,一切她都肯干。
十年之后,他一夜揚(yáng)名,成了遠(yuǎn)近聞名的歌星,也出了唱片,也開演唱會,有記者問他戀愛史,他竟然說,不,我還沒有戀愛。
電視上,他是這樣說的。
電視下,她的心冷成一坨,凍得僵蛇緩了過來,輕輕地咬了她一口,她不覺得疼,只覺得比疼還慘烈,竟然是被凌遲的痛。
有人讓她去找他,去告他,把他搞臭,有人說,這孩子可以做DNA鑒定,他不承認(rèn)行嗎?
她沒有去,而是一個人選擇了離開。整整十年,她覺得無言見自己的父母,所以一直沒有回來,這次,她帶著年幼的小兒,千里迢迢回來,進(jìn)門就跪下,叫一聲娘,這聲哭,是為了自己對不起娘。
后來他更紅,她卻離他更遠(yuǎn),當(dāng)初就是同居,根本沒有那張結(jié)婚證,他不承認(rèn)就不承認(rèn),可是,有人問起他的時候,她不曾說過他半個不好。
她有多委屈,只有自己知道。
那委屈是蠶,一絲絲抽著,到最后,她成了自己的空殼。
再后來,她嫁了一個老實男人,老實男人也不曾問及她的過去,只無限地對她和女兒好,她知道自己活過來了,人的生命力就是這樣強(qiáng),以為再也活不下去了,可是,還是能活下來,哪怕給一絲絲氧氣。
有人問過她胳膊上的刺青,那是他英文名字的縮寫,她試圖涂了去,可是效果并不佳,到后來,索性就那樣青著。
也有人問過她的過往,她笑而不答,對舊人舊事,她只字不提。
后來有一天,她路過一家音像店,忽然聽到一首老歌,不必問我太多,春風(fēng)知道我。聽到春風(fēng)知道我時,她滿眼的淚,沒邊沒際地流了下來,和他分開以后,她一直微笑著,沒有流過眼淚,可是,這句“春風(fēng)知道我”讓她明白,她的心里,那最柔軟最心疼的角落里,藏著她的舊光陰,藏著她的青春。
不必問我太多,春風(fēng)知道我。
她不抱怨生活,不抱怨他,即使他們已經(jīng)離散,如果愛了,就別怕被辜負(fù),當(dāng)初的愛當(dāng)初的喜歡,是她自己愿意,她不怪別人,當(dāng)然,她也不怪自己。
因為,那是她所愿的。
愛了,就別怕苦別怕疼,即使所有人覺得不值,可是,那場青春,她覺得值,即使所有人不知道,可是,春風(fēng)知道。
春風(fēng)知道,在那個開滿了花香的午后,她是怎樣懷著一顆顫動而喜悅的心奔向了他,有那一刻,人生,還有什么可抱怨?
所以,她仍然微笑前行,仍然在生活里安靜地做一支蓮花,是啊,不必問我太多,春風(fēng),春風(fēng)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