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王展望

燃燒的村莊

陜西/王展望

夏季的一個中午，天氣出奇的熱。天地間好像個大蒸籠，老天爺一副非要把人蒸熟了的架勢，樹都蔫頭耷腦的。這會兒，村民們大都躲藏在家里，或坐在院子的樹蔭下，或躺在涼席上避暑納涼。村莊靜靜地，街道幾乎看不到行人，有幾個男孩在村口老槐樹底下玩耍，總沒跑出樹下的那片蔭涼。在人們不經(jīng)意間，磨盤村西土壕岸邊的麥草垛著火了，熊熊火光中不時爆響著麥秸燃燒的噼里啪啦聲，火光騰起了一股濃煙，如一條巨龍沖向天空，空氣里彌漫著嗆人的味道。干柴烈火，轉(zhuǎn)瞬間，一大堆麥草垛化為灰燼。

麥草垛是牛娃家的，牛娃家的麥草垛從實行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后，就堆放在這里，多少年了就沒挪過地方。麥草垛著火那陣，牛娃正坐在自家院子椿樹下的捶布石上，從老婆秀蘭手里接過一碗漿水面，正準(zhǔn)備大口吃呢。這時，有小孩跑來對他說他家麥草垛著火了，牛娃頭嗡地一下就大了起來，嘴里罵了句狗日的，誰和我過不去，幾乎是扔下飯碗，箭步飛出了家門，媳婦秀蘭愣了一下，就緊追著牛娃出了門。麥草垛那里冒著黑煙，土壕邊已站了不少小孩，嘰嘰喳喳的看熱鬧；幾個大人遠遠地看了看，壓根就沒到跟前來。牛娃看著火勢很猛，也無能為力，眼睜睜地看著麥草垛燃成了一堆灰。這堆草他積攢了多年，今年的麥草堆放在這還沒幾天呢！真是太可惜，也太氣人了。

村子西邊遠處的山頭上，迅速躥起了團團烏云，朝著磨盤村洶涌而來。一絲風(fēng)刮過來，空氣里彌漫著絲絲雨腥味，天地間頓時清涼了許多，人們的心也輕松了。頭頂響起一聲炸雷，轉(zhuǎn)眼間，豆大的雨點劃出一道道斜線，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空氣里泥土的氣息更濃了。

一場大雨來臨了。

一

牛娃堆草的地方，早先是片荒草地，面積僅有幾張席片大?；牡乩锷L著雜七雜八的草，草很茂密。草地中央有口枯井，瘋長的草幾乎籠罩了整個井口。生產(chǎn)隊那陣，這塊地純屬邊角廢料，那年月，隊里的上等好地多的是，誰還在乎這塊不大的荒地呢！包產(chǎn)到戶時，荒地也不能按生產(chǎn)用地分給村民，那樣就太作賤人了！也許從那時起，土地一夜間就金貴了，田野里的溝溝坎坎都種上了莊稼，生產(chǎn)路也被貪心的村人擠占了，變得越來越窄。牛娃很有眼力，搶先一步，在這片地里鋤草開荒，種上了苜蓿，在荒地角堆放了玉米稈和麥草。

今年麥子收割后，磨盤村重新劃分了田地，土壕分給了村里的寶林。壕地面積還真不小，有三畝多。磨盤村地處渭河平原，一馬平川，村民鬧不明白是何年何月什么原因，在這塊平展的土地上，怎么就有了這條壕溝。但村人都知道，土壕是種莊稼的好地方，是塊令人眼饞的肥肉。壕地保墑，雨季里，雨水匯合著腐爛的植物汁液從四處流入到土壕。壕地保水性也特別好，一年四季都不缺少水分。那年月，村民把死豬、爛貓、爛菜葉等雜物往壕里扔，壕地顯得黑黝黝地，因此也有人把土壕叫起了聚寶盆。這幾年，村里有幾戶栽起了蘋果樹，嘗到了甜頭，也影響著其他村人的心。壕地更適合果樹生長，越發(fā)顯得土壕重要。

麥草垛，阻擋了雨水流入壕內(nèi)。牛娃好像有預(yù)感，麥草垛著火的事遲早要發(fā)生。這感覺從他得知土壕要分給寶林那一刻起就有了。果不其然，分地后三天，牛娃家的麥草垛就著火了。麥草垛著火前，他一直琢磨著這事，有事沒事總要到麥草垛那轉(zhuǎn)轉(zhuǎn)，并給麥草垛四周圍上了枯樹枝。但擔(dān)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

麥草是牛的主飼料，牛娃家的麥草燒火做飯都舍不得。每年，牛娃都要從左鄰右舍那里買些麥草。牛娃把麥草看得很重，把麥草垛垛得方方正正，草頂鋪了牛毛氈和塑料布，壓了些枯樹枝，生怕麥草被風(fēng)吹了雨淋了。

牛娃喂養(yǎng)了近十頭黃牛，養(yǎng)牛是他多年來找尋的一條致富路子。

牛娃從小就喜歡牛，對牛喜歡的程度怎么形容都不過分。從這點看，他不像是個生長在農(nóng)村的人，倒像個城里娃。屁顛屁顛那陣，就整天圍著牛轉(zhuǎn)，喂牛、牽牛、放牛、騎牛。牛娃十八歲那年，他爹要給牛娃說媳婦，牛娃死活不干，對他爹說他不要，與其給他找媳婦，還不如給他買頭牛。這話一瞬間就傳遍了整個村子，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笑談。也難怪，人們越琢磨牛娃越像頭小牛犢，整天悶聲不響的，只埋頭忙自家的活兒。從此以后，村人就把他叫起了牛娃。其實牛娃原來不叫牛娃，不知是誰說了這么一句，就慢慢地傳開了，牛娃爹媽也叫起了牛娃。牛娃就牛娃吧，一直喊到了今天。后來村里有人說，牛娃看上了那片荒地，實際是看上了荒地里有喂牛的草。

二

牛娃家祖宗八代都是安分的守著莊稼地過日子的人，也沒聽說過哪輩人有什么手藝，或者經(jīng)商或者讀書求官什么的，生命里好像注定要做莊戶人。印象中爺爺過去給人家當(dāng)長工，對東家很敬重，也舍得賣力氣，從不躲奸溜滑；生產(chǎn)隊那陣，父母也老實的掙著生產(chǎn)隊的工分，對農(nóng)活很精通，趕牛犁地種田，侍弄莊稼是村里公認的一把好手。土地承包后，種莊稼的絕活也派上了用場，莊稼種得格外的好?，F(xiàn)在想起來，也談不上什么絕活，只不過比別人付出了更多的精力罷了，的確應(yīng)了那句話：人不哄地，地不哄人。

牛娃長大了，性格上也沒有多大轉(zhuǎn)變，繼承了祖上踏實做人的傳統(tǒng)。牛娃父母過早的不在了，是牛娃拉扯著妹妹長大的。兄妹倆人都本本分分，與村人從來不爭不搶，是磨盤村出了名的老實人。牛娃有著牛一樣的性格，平時不怎么多說話；也有著牛一樣的力量，長期的體力活兒練就了他強壯的體魄。牛娃走出校門后沒別的出路，就老老實實地種起了莊稼。當(dāng)然牛娃喜歡牛的興趣依然濃厚，家里條件稍好些，就養(yǎng)了幾頭黃牛。他舍得花力氣，同樣把個莊稼伺候得很周到，幾乎年年豐收。牛是牛娃種莊稼的好幫手，牛娃把?？吹帽人€重要，精心飼養(yǎng)牛，把幾頭牛喂養(yǎng)得膘肥體壯的。城里人說牛肉蛋白質(zhì)高，味道好，牛肉價格天天見漲。黃牛行情好了，牛娃賣了幾頭老黃牛，居然賣了個好價錢，也嘗到了養(yǎng)牛的甜頭，養(yǎng)牛更成了牛娃認定的事業(yè)。多少年，牛娃與媳婦一邊種著地，一邊養(yǎng)著牛，勤快地過著小日子。幾年工夫，牛娃居然還蓋起了幾間大磚瓦房，日子過得越發(fā)知足了。

麥草垛著火的事，使牛娃很不自在，可以說把牛娃氣到了麻骨上。這麥草垛是他居家過日子很重要的一部分。這幾天，他圍著草灰轉(zhuǎn)了不知多少圈，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牛娃沒有看到麥草是被誰點燃的，要是看到了，他準(zhǔn)會與他拼個死活。牛娃頭腦里一直閃現(xiàn)著寶林的影子，他有這種預(yù)感。他越想越認準(zhǔn)這事是寶林干的，這狗日的不會干出什么好事來。他越想越氣，在院子里發(fā)了瘋似的轉(zhuǎn)著，他想與這狗日的拼個死活，可又不知道從什么地方下手，他幾次都想找寶林問問，可人家不承認怎么辦，畢竟自己沒有親眼看見。

沒看到歸沒看到，但牛娃就認準(zhǔn)是寶林干的，對火燒麥草垛這類事，牛娃很熟悉，也是村里經(jīng)常發(fā)生的事，寶林自小就愛干些偷雞摸狗的事。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寶林這瞎種，他對寶林從來就沒有什么好感。他們自打念書那陣就不來往了，牛娃的父母不讓牛娃與寶林來往，牛娃也知道，寶林這貨太壞了，經(jīng)常與他在一起不會干什么好事，會挨村里人罵呢！再說，他倆根本就不是一類性格的人。

自小時候發(fā)生了放火的事后，牛娃就感到再不能與這伙人玩了。以后，他就極力地躲避著寶林他們。牛娃與寶林年齡相當(dāng)，他們從小在一起。那是牛娃讀小學(xué)那陣的事，那時他也就十一二歲，正是淘氣的時候。他們班有幾個男孩子都在玩手槍，手槍是用自行車鏈條做的，不過子彈是火柴，近距離還有點殺傷力，尤其對人的眼睛有危險。牛娃沒有槍，他家連吃鹽的錢都沒有，更不允許他浪費火柴了。那時他已很懂事很聽話了，只看著別人玩。

有天放學(xué)后，他們七八個同學(xué)沿著澇池岸邊的一條小路朝家走，他一個人背著書包走在前面，他急著回家要幫媽媽燒鍋呢。突然，后面的幾個學(xué)生迅速的跑過來，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回頭一看，澇池岸邊一戶人家門前的玉米稈被燒著了，火勢很猛，一瞬間火苗就躥上了房頂。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著火了，周圍的人跑出來，有的拿著洗臉盆，有的提著水桶，慌慌張張，大喊大叫地忙著滅火。牛娃也嚇壞了，迅速跑回了家。坐在灶火燒鍋時，牛娃總是心不在焉，母親問他有什么事，他支吾著不敢說。牛娃第一次見這場面，知道把事惹大了，不敢到學(xué)校去，就偷偷地跑到村東地頭玉米稈堆里，坐了整整一個下午。第二天，他們都被叫到了校長那里，校長個頭不高，抽著旱煙鍋，氣勢洶洶地，挨著個地審問他們，他也不知道那玉米稈是誰點燃的。那天他沒少挨校長的煙鍋頭，直敲的他頭皮發(fā)麻。

牛娃的父親知道這事后，差點把牛娃打了個半死。最后，牛娃父親帶著牛娃給那家人送了半架子車玉米稈。多少年后，村長的兒子不打自招，這把火是他點燃的，那時他兜里裝著不少火柴呢。從那以后，牛娃父親再不許牛娃跟這些人玩了。牛娃很聽父母的話，他也很反感跟寶林他們玩，就極力地躲避著他們。只有寶林與村長兒子走得很近。

寶林他們太瞎了，總做些令人頭痛的事。

牛娃還想起了一件事，是聽村長兒子講的，那時村長兒子和寶林四人耍得最好，幾個人整天在一起。那是個冬天，鄰村放電影《英雄兒女》，天已擦黑，他們想電影快開始了，準(zhǔn)備抄近道從麥地里走。那時小麥剛起身，有個老漢站在自家地頭，生怕外村看電影的人走捷徑，踩了自家的麥子。他們不知道老漢要干什么，就沒在意，正要從地里過時，遭到了老漢的阻攔。老頭倔強些，高聲罵了他們幾句。他們就走過去與老漢理論，實際是刁難老漢，老漢急了，拿出了拼命的架勢，他們見硬不過老漢，就從馬路上走了。臨走時，寶林將支抽得很旺的煙頭，裝進了老漢的棉衣口袋里。他們走出沒多遠，聽到“啪啪”的聲音，還看到耀眼的火星，估計是老漢在地上摔燃著的棉衣呢。這好像還不解氣，電影散場后，寶林又順手把老漢地頭的麥草垛點著了。

第二天，老頭找到村里，村人大都知道與村長兒子有關(guān)，就沒人敢說出來。當(dāng)然，村長把兒子狠狠地罵了一頓。沒想到，這出戲多少年后，又演到自家頭上了。他想：若是小孩干的，他也就自認倒霉。但他認定絕不是小孩干的。他敢肯定是寶林干的，村人大都心知肚明，這麥草垛擋了人家的水路。就算擋了水路，總該說一聲吧，也不能這樣處理這也太欺負人了。多少年，自己在村里躲著藏著，小心地過著自家日子。沒想到，這樣還不行。我才不怕他寶林呢！你歪娃惡霸怎么啦！你弟兄們多又怎么啦！你不要命怎么啦，我還多活了幾年呢！如果弄清這事是寶林干的，他絕不會善罷甘休?？蛇@幾天，他從未見過寶林的影子。

三

寶林兄弟五人，準(zhǔn)確地講應(yīng)該是兄弟六人，最小的寶田剛出生就送人了。寶林對他爸幾乎沒什么印象，他媽去世時寶林才四歲多。沒娘的孩子，就少了家教，哥幾個都沒念過幾天書。寶林有哥哥護著，從小就不太守規(guī)矩，常與人打架，下手很狠。有次與同學(xué)玩，趁商店售貨員不注意，順手從柜臺放鹽的池子里，抓了把鹽塞進同學(xué)嘴里，隨即發(fā)生了爭執(zhí)，竟用磚頭打破了同學(xué)的頭，差點出了人命，為此還被學(xué)校處理過。

寶林不是個念書的材料，學(xué)校也對他害頭痛，寶林認了幾個字后就離開了學(xué)校。這家伙回到村里，更不是個省油的燈，生產(chǎn)隊的東西沒少偷過，什么紅薯、玉米，見到什么都能給準(zhǔn)個價，村長一聽這家伙頭都大了。派出所曾找過寶林談過幾次話，這狗日的當(dāng)時很老實，過后就忘得一干二凈。

寶林這家伙這幾年成精了，成了村里人害頭痛的主了。不認真的種自家的莊稼地，不好好地尋個活計或?qū)W個手藝什么的，凈干些沒名堂的事情。牛娃多次聽到村人議論寶林的事情，每件事他聽著都氣憤。

村里有個老教師退休后回歸故里，對城里單調(diào)壓抑的氣氛有些受不了，想過過自給自足、舒適安逸的田園生活，不顧兒子規(guī)勸，帶著老伴回鄉(xiāng)來了。老教師按自己的意愿，在院里種了茄子、辣子、西紅柿等蔬菜，另外還搭了葡萄架，絲瓜藤纏繞其上，葡萄和絲瓜竟相生長，籠罩著整個小院。后院養(yǎng)了二十多只雞，小院鄉(xiāng)土氣息非常濃厚，比農(nóng)家還農(nóng)家呢。有天老倆口外出辦事，有幾只雞被人偷了。教師生性耿直，對此很想不通，嘴里總念叨著“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之類的話，也在四下里打聽，會是誰偷了他的雞。

有人偷偷地對他說可能是寶林偷的，那人說他從寶林家門前的土壕里發(fā)現(xiàn)了未埋好的雞毛。老教師教書育人無數(shù)，在職時十分注重對學(xué)生的品行培養(yǎng)，雞丟了是小事，這點損失從經(jīng)濟上說實在算不了什么。但他不能容忍人怎能墮落到這種地步，現(xiàn)在社會條件多好，做什么事掙不來錢？怎么能靠偷竊生活呢？老教師曾在寶林跟前問過此事，沒想到，寶林拒不承認，還勃然大怒，把老教師氣得夠嗆。這一問，問題更嚴(yán)重了，有天老教師家的雞丟光了，更令老教師生氣的是，院里土墻上寫下了幾句罵人的話！老師想方設(shè)法弄來了寶林的毛跡，與墻上的字比對，還真的像寶林的筆跡。

這多少年，墻上的字都沒抹掉過，他總想著有天能用上，他決心與這狗東西論個高低。為這事老教師找過村長，村長也感到無能為力。說這弟兄們不是省心的玩意，整天給他找事呢！前年，寶林鬧著要宅基地，要的那塊地是良田，他對寶林講了幾句不愿意的話，還差點挨了打，結(jié)果人家還不是硬把房蓋在那里了。老教師“嘿嘿”笑著轉(zhuǎn)身出了門。

有天，村東一年輕人新買的摩托車，鎖在自家的牛槽旁，去里屋吃了個飯，出來后，摩托車不翼而飛。有人看見寶林騎著輛摩托車沿著村路飛快的朝縣城駛?cè)?，過后，這人又閃爍其詞，惟恐自己沒有看清，又說了幾句反悔的話。弄得失主也沒了頭腦。失主曾幾次鼓起勇氣，試圖問問寶林，苦于無人作證，也沒有線索，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轉(zhuǎn)悠了幾天后，唉了一聲，自認倒霉了。村里也先后發(fā)生過丟豬、丟羊、丟失家用三輪車的事，大都與這幾個內(nèi)賊有關(guān)。

寶林在村東商店里已欠下不少賬了。小老板給寶林要了無數(shù)次，總是要不下。寶林這天又來買煙了，老板略顯生氣地對寶林說沒有煙。寶林死乞白賴的說欠你的錢下次還吧，糾纏得老板沒辦法，老板給甩了包廉價煙，寶林轉(zhuǎn)身朝外走，走到門口時，對老板說：“如果你有難要的賬，我可以幫你?！毙±习骞烂鴮毩挚赡苤梨?zhèn)政府還欠著自己的錢，稍事猶豫后說：“我沒有難要的賬，人家都好好的，最難要的就是你的賬?！崩习逍南胛业氖伦屇阋粩v和準(zhǔn)會更糟。這狗日的平時看著人模狗樣，一談錢就變臉。

磨盤村村西有座磚瓦廠，原是鎮(zhèn)辦企業(yè)，后因經(jīng)營不善倒閉了。磚瓦廠因位置偏僻始終無人問津，多少年就沒轉(zhuǎn)讓出去，就廢棄在那里，如今院子里荒草長得比人還高呢！小院圍墻是磚砌的，院里蓋有兩排房，多少年，寶林弟兄幾個對磚瓦廠沒少動心思，明里暗里，連偷帶轉(zhuǎn)移的，卸門窗、賣鋼梁、拆磚頭，硬是把個廠子弄得面目全非。沒多久，自家的房子就蓋起來了。村里人知道這弟兄們都不是好惹的主，多數(shù)人都掙只眼閉只眼的，也沒人與他們認真較量過，大不了私下里罵上幾句，說他媽沒生下一個好東西，還有比這更難聽的，也只是罵罵而已。這幾個狗日不在村，村里就很安寧?？傊?，他們在村里有些歪，村人根本與他們講不成道理，他們也沒有閑心聽道理。村人都躲著他們，可誰能躲到哪兒去呢。寶林有時二三個月甚至半年都不在家，村人都知道他在外面也不會干什么好事。寶林在外面碰壁后，就跑回到村子來歇息幾天。有時也好像算計好了的，關(guān)鍵時候就出現(xiàn)了。

近年農(nóng)作物種類多了，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機械化程度高了，村民與外界聯(lián)系更緊密了。果子成熟了就有果商來村里收購，小麥成熟了就會有收割機來。這時，寶林就會聯(lián)系些客商來，東戶西村的跑來跑去，兩面胡煽乎，坑了不少客商，村里從不來回頭客，影響了村民的收入，也制約了村經(jīng)濟的發(fā)展。寶林倒騰了幾年蘋果，知道蘋果生意不錯，就決定栽種果樹。這次，不知給了村長啥好處，壕地就分給了他，讓村人心里很不舒服。這幾年，不知是什么原因，村長與寶林走得近了。有人說，寶林擔(dān)心村長把宅基地的事反映到鎮(zhèn)上去；也有人說寶林把從客商那里得來的利益，一部分分給了村長；還有人說寶林擔(dān)心派出所找他麻煩，因為派出所所長常到村長家里來。

村東通往縣城的公路也熱鬧了起來，交通工具由起初的農(nóng)用三輪車慢慢發(fā)展到二手面包車，如今也跑上了出租車。車主間為爭乘客、爭路線，經(jīng)常發(fā)生爭吵甚至打架的事。這事為寶林提供了機會，有車主為霸占道路，居然把寶林請了去，聽說還出了高價。于是，村北公路拐彎處的老榆樹下，坐著三五個閑人，都是些街痞二流子，這招還很管用，公路上確實清靜了。后來，縣城里開發(fā)了一座古墓，吸引了大批游客，外來車輛也多了起來。這伙人膽子也大了，只要有利可圖，看到是外地車就攔住要錢。有次，差點攔住了一輛“O”字打頭的警車。寶林還是見多識廣，遠遠地看到了車牌，及時攔住了準(zhǔn)備上前的同伙，小聲說了句是輛警車，其他人壓根就沒敢往車跟前去。后來，縣公安系統(tǒng)嚴(yán)厲打擊車匪路霸，整頓交通秩序，這幫家伙就作鳥獸散了。

四

牛娃怎么著都咽不下這口氣，決心與寶林討個說法，非要弄出個蛛絲馬跡來。離荒地不遠是孫三老漢的蘋果庵，孫三老漢晝夜住在那里很少離開過。牛娃割草累了，總愛到庵子里與老漢聊天，倆人都是實在的莊稼漢，說話也很投機。不巧的是這天孫三老漢去村東鎮(zhèn)點了，回來后才知道麥草垛失火了。牛娃對孫三老漢一口咬定地說，這事肯定是寶林狗日的干的。這話倒提醒了孫三老漢。孫三老漢想起來了，說是前天看見寶林和寶田從這里走過。孫三老漢又說，昨天上午，他看到寶田一個人往村里走，還與他打過招呼呢。下午，又見寶田騎著個自行車，自行車騎得速度很慢，好像有著什么心事，不知道在忙什么？孫三老漢的話提醒了牛娃，他想這事與寶田有關(guān)系，當(dāng)然幕后肯定是寶林指使的。

牛娃還去過養(yǎng)養(yǎng)家，養(yǎng)養(yǎng)管著生產(chǎn)隊的水井，這幾天給村里的早玉米澆水，來回的走著壕邊的小路。養(yǎng)養(yǎng)說沒看到是誰點的火，也沒看到有小孩在這里玩。

牛娃能問的人都問到了，還是沒有問出個什么結(jié)果。問的人多了，也隱約掌握了些線索，有幾個人還是提到了寶田，說寶田這幾天總回村里來，不知與寶林商量啥事呢！

除過說這些，大家還罵村長，說村長不知得到了寶林什么好處。有人還說村長是個軟蛋，膽小怕事，把個好地給了這混混，那是個恃弄果樹的人嗎？他能吃下那苦嗎？多數(shù)人罵著寶林幾個弟兄，說這幾個狗日的就沒干過人事。大家表露出對寶林的不滿，都一口咬定地說：“這事只有寶林做得出來，十有八九是那小子干的。”

三說四說，把牛娃的火抖起來了，牛娃要去找寶林，許多人都勸他，別與這二桿子較量了，咱勢單力薄的，恐怕要吃虧的。牛娃牛勁更上來了，不顧阻攔，硬是去找寶林，寶林當(dāng)時不在家，寶林媳婦正在柿子樹下洗衣服。

牛娃轉(zhuǎn)身往門外走時對寶林媳婦說：“你們要那塊地方，給我說一聲，我給你挪了還不行嗎？為啥要燒了？”寶林媳婦是從外地來的，村人誰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就跟寶林過到一起的。寶林媳婦說：“我不知道這事，要問你問寶林去。”牛娃就轉(zhuǎn)身朝門外走。

“你們也欺人太甚了，我非要把這事弄清楚不可！”牛娃走到寶林家大門口時，狠狠地說了一句。

兩天后，寶林回來了，聽媳婦說了這事后，就在街道放出風(fēng)來，說牛娃血漲了，狗日的還找到我家里鬧事來了，吃了豹子膽喝了老虎尿了。牛娃聽到這話牛勁就上來了，氣呼呼地準(zhǔn)備去寶林家問個究竟，牛娃媳婦秀蘭死活不肯。秀蘭說：“行了，咱惹不起還躲不起嗎？人家人多勢重，村里沒人愿意與這幾個二桿子較量，都離得遠遠的。弟兄幾個哪個是省油的燈？再說為堆麥草不值得！”

“我不為蒸饃，為了圓氣。”牛娃臉都氣青了，咬著牙說?！斑@幾個也太欺負人了，把個村里搞得烏煙瘴氣的?！?/p>

牛娃不再說話了，轉(zhuǎn)身進了牛圈。

第二天，牛娃走出家門準(zhǔn)備給牛收拾些草，遠遠地看到寶林走來。牛娃說：“你來的正好，我正準(zhǔn)備找你去呢?！?/p>

“你家麥草著火了，與我有何相干？”寶林高聲吼著。

牛娃說：“你要那塊地方，給我說一聲，我給你挪了還不行嗎？”

寶林高聲道：“你他媽的胡說，你憑什么占著那塊地，是誰分給你的！”

“那塊地確實是我多占了?；牡貨]開發(fā)時，怎么沒人看上它?，F(xiàn)在有用了，就看著狗日眼憋了?！比藗兊谝淮温牭搅伺Ｍ捱€會罵人，也看到了牛娃氣得渾身發(fā)抖。

“你狗日的還敢罵我？”寶林說著，就朝牛娃撲來。爭吵聲引來了些人，他們紛紛勸著架，有三四個人把牛娃抱著往回拉。

寶林的聲音更大了，罵的話更難聽了，還提著塊半截磚頭一步步地追過來。

牛娃也不依了，掙脫了拉他的人，站在那里，眼睛已瞪得像牛眼睛一樣大,眼珠子紅得像石榴。寶林把磚頭狠狠地朝牛娃頭扔過來，幸好沒砸上牛娃，要么后果就不堪設(shè)想。牛娃見寶林居然用磚頭砸自己，氣得有些瘋了，猛然間朝寶林撲了過來，一下子把寶林撲倒了。論力氣，寶林不是牛娃的對手，只要牛娃把寶林抓在手里，就沒有寶林的好果子吃。果然，氣瘋了的牛娃將寶林壓在自己身下，猛猛地朝寶林臉上打了幾下，寶林腦門上迅速起了個大包。

圍觀的人知道事情鬧大了，硬是把牛娃拖回了家。

五

牛娃把寶林打了的事，迅速地在村子傳開了，不少人對牛娃還有些佩服呢！

有人說：“牛娃是他爸的娃，是個頂門的杠子?！?/p>

還有人說：“寶林這回欺負人，把人找錯了。他以為牛娃是個好惹的主，這家伙氣火了，連死都不怕呢！”

“有人哄逮蝎子呢，硬把牛娃給氣的燒煳呢！”

“寶林這狗日的該打，在村里把壞事做絕了?！?/p>

“牛娃這回把事惹下了，寶林和他哥幾個不會罷休的?！?/p>

“這幾個狗東西，把本事盡在村里耍了。”

“寶林的幾個哥不會善罷甘休的，鬧不好牛娃會吃大虧的?！?/p>

村人說對了，果不其然，工夫不大，寶林弟兄幾個都來了牛娃家門前。寶林手里提著半截棍，從遠處跑過來，邊跑嘴里還大聲罵著：“今天剁了這狗日的。”寶林二哥手里提把老菜刀，一副誓不罷休的架勢。他們在牛娃家門前破口大罵著，幾個老人在極力地勸著，婦女和小孩遠遠地看著。

罵聲傳進牛娃家，牛娃被激怒了，不顧媳婦秀蘭的阻攔，一次次地準(zhǔn)備走出來，與他們理論。外面的罵聲一陣高過一陣，牛娃實在忍不住了，牛勁又上來了，不顧媳婦和其他人的勸阻，還是強硬地沖了出來。牛娃剛走出自家門，寶林已撲了上去，棍子瘋狂地朝牛娃身上打去。

圍觀的人看不下去了，老教師高聲呵斥著：“不能打人！”

牛娃看到這些人是帶著家伙來的，也想回家里拿個工具，剛轉(zhuǎn)過身，背上又挨了幾棍。

牛娃還是跑回了家，迅速拿了把斧頭出來。

寶林二哥看到牛娃拿了把斧頭，知道這家伙牛勁上來了，可能要決一死戰(zhàn)，擔(dān)心寶林吃虧，就朝牛娃跟前靠了過來。

村長壯著膽子呵斥了幾句，就蹲在墻角抽起了煙。

村人知道麻煩大了，有幾個老人憤怒了，紛紛指責(zé)著。老教師生怕事情鬧大了，就強行把牛娃護著拖回了家里，迅速把牛娃家大門關(guān)上了。

寶林還不罷休，一腳又一腳地踹著牛娃家的門板，嘴里不依不饒地罵著：“今天，老子非滅了你！”

六

遠處，傳來了尖叫的警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