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侃言
(梧州市歷史文化研究會,廣西 梧州 543002)
古蒼梧部落的文化密碼
——西江龍母神話與圖騰文化
陳侃言
(梧州市歷史文化研究會,廣西 梧州 543002)
西江龍母神話,反映了西江流域古蒼梧氏族先民的文化圖騰由蛇圖騰升華為龍圖騰,與華夏民族的龍圖騰同步演進,系華夏文化版圖的重要組成部份。龍母崇拜是比龍崇拜更升華、更具崇高美的母儀崇拜,是水文化、孝文化、真善美的產(chǎn)物和結(jié)晶;宣示了和諧社會的原始真義:民意不可違,權(quán)威不濫施,以人為本,利澤天下,社會和諧。
龍母;圖騰;蒼梧;密碼
閩粵海邊兩岸漁民沿習(xí)祭祀媽祖,已是眾所周知,風(fēng)靡天下,而以蛇為圖騰的倉吾部落的蠻夷們之水上女神為龍母,卻不大為北方學(xué)者所知,或知而蔑之。
據(jù)傳戰(zhàn)國時期,龍母姓溫(一說姓蒲),藤縣人,出生時天降祥瑞,鳥雀和鳴。長成后有辟谷之術(shù),異力超人,能望空而語,與神靈對答,預(yù)測禍福;白鹿隨從,能蹈浪行江,行醫(yī)濟世,遂為統(tǒng)領(lǐng)世間百獸之西江女神。
某日,溫氏在西江邊浣紗,發(fā)見一大石卵,拾回孵化出五條小龍,悉心飼養(yǎng)。五龍長大,龍母教其為人間造福,守護江河,體恤舟漁,行云播雨,利澤天下,不得翻江倒海,遺患人間。五龍孝順馴服,溫母被百越民眾視為首領(lǐng),率眾開荒拓園,治澇抗旱,使百姓安居,從此蒼梧五谷豐登,風(fēng)調(diào)雨順,漁樵頤樂。
正遣童男童女往東海求方士覓長生不死藥的秦始皇聞知,喜不自勝,即遺使迎龍母進京,五龍隨行護送。龍母四次起程,均行至桂林而折返,終不舍蒼梧百姓。始皇乃允其永留西江以慰民心。以上就是西江兩岸民眾世代口耳相傳兩千多年的龍母神話故事梗概。
龍母仙逝后,西江各埠均建有龍母廟,兩岸民眾時常禱拜,歷朝皇帝和南來官員均有祭祀。
漢高祖十二年,封程溪夫人(龍母之生母為悅城程溪梁氏)加賜御葬;
唐天佑二年,封永安夫人,又封永寧夫人;北宋神宗熙寧八年(公元1076年)宣撫使狄青征交趾,水師凱旋,認(rèn)為是龍母庇佑之功,乃重修梧州龍母廟,皓封龍母溫氏為永濟夫人和靈濟崇海妃,五龍子及龍母姐妹亦一一賜封;
南宋紹定四年封為顯德夫人。
明洪武八年,封程溪龍母圣妃,后又封為護國通天惠濟顯德龍母娘娘,原封侯爵之五龍子皆封王爵;
清康熙加封為水府元君;
咸豐加封昭顯;
同治加封溥佑;
光緒加封廣蔭。
龍母故事在西江中游各埠廣為流傳,版本眾多,然主要故事梗概大致不離此說(1)。不同的是,溫氏的籍地,各埠爭說是當(dāng)?shù)厝耍积埬笍R之立,又爭誰先誰后的問題,這都無傷于龍母是西江流域民眾心中的女神的大局,倒是各埠民間和文人由此衍生出林林總總的以龍母為中心的故事、傳聞、傳奇及演義,使西江文化寶庫更添充實和色彩。
龍母的故事,當(dāng)然是神話傳說。在神話分類中,屬英雄神話、文化神話,已不是創(chuàng)世神話了,己從“宇宙初開”演進到“秩序規(guī)則”了。蒼梧人的龍母神話同華夏民族古老的創(chuàng)世神話、英雄神話一樣具有顯著的人類審美特征:崇高美。
中國古代的神話往往都以人的生存與自然力斗爭為主題,強調(diào)人的力量,化人為神,具有超自然的神力,把人格理想化,帶有鮮明的社會性,以致使神話歷史化,使神話人物成為歷史人物。中華民族受儒家思想影響,不語“怪力亂神”,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輕視、貶斥神話,并且著意加以改造,把“神”人化,把神奇怪誕的傳說作出一番看似合理的詮釋,使之化為歷史,載入簡冊。
龍母的姓氏出身(甚至其生卒年都被“考證”出來:生于楚懷王辛未年公元前290年農(nóng)歷五月初八,卒于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1]、秦始皇迎龍母、歷代皇帝煞有介事地皓封龍母等情節(jié),均系將神話歷史化的作為。而溫氏其人,究竟先是神話人物而被傳說衍化成歷史人物,抑或是歷史人物而后被神化,則無從考究。人被神化,古來有之,如三國的關(guān)羽,唐代的呂洞賓,宋初的陳摶等。這是很典型的中國文化特色。
同時,神話中的英雄人物都激情洋溢、能力神異、人性良善,是人格的化身和榜樣,這就使神話寓言化了,傳輸了人生的哲理。后世的某些思想家為了宣揚自己的學(xué)說,從神話的寶庫中選取自己需要的部分,自覺地進行藝術(shù)加工,便把它改造為寄托思想的寓言,在形象的故事中包寓某種哲理,于是神話就被寓言化了。龍母教導(dǎo)龍子行善,利澤天下,化暴力為和諧秩序;龍子孝順龍母;秦始皇不以天子之尊而怠慢龍母,以祖龍自居而降格認(rèn)迎龍母等情節(jié),就是神話寓言化所蘊藏的人生和社會哲理。
神話與原始宗教都是原始思維的產(chǎn)物。神話中的“神”,本來就是先民信仰與崇拜的對象,而神話借助想象以征服和支配自然力,也與原始宗教借助巫術(shù)控制自然同出一源。神話中含有宗教的因素,是很自然的事,故易為宗教所利用。神話流為仙話,是神話宗教化的主要表現(xiàn)。兩千多年來西江流域民眾(乃至近代延及港澳和海外華人)對龍母的祈拜,代代相傳,香火不斷,儀式隆重;龍母誕期更是萬人空巷,笙鼓喧囂,龍幟飛揚,萬民跪拜,虔信忠忱,熱烈非凡。可見其宗教化程度之深。
從總體上看,西江龍母神話與中國北方的女媧補天、精衛(wèi)填海、牛郎織女、穆天子西王母等古代神話一樣,其顯著的演變結(jié)果便是它的歷史化、寓言化和宗教化。
原始社會的先民缺乏科學(xué)知識,更不認(rèn)識其規(guī)律,對變幻莫測的自然現(xiàn)象既敬畏恐懼又好奇窺測,便形成了對自然的崇拜。
自然崇拜是人們對自然界的山川、風(fēng)雨、干旱、雷暴、太陽、月亮等的崇拜。人們的生活生產(chǎn)都很大程度地受到風(fēng)、雨、干旱、雷暴、寒暑、洪水等的影響,初民認(rèn)為是神在支配著這些自然現(xiàn)象,便通過祭祈活動以求得神的保佑,以求得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國泰民安。
祖先崇拜,是先民對祖先的尊敬和愛戴,尤其是那些曾帶領(lǐng)他們與自然斗爭,克服困難和有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英雄人物(如神農(nóng)氏、燧人氏、螺祖、魯班等等),期望得到祖先的幫助和指引。于是自然就產(chǎn)生了祖先崇拜。
對自然的崇拜,對祖先的崇拜,須有個載體、有物寄托,這個寄托的載體就是圖騰。
所謂圖騰,是原始時代的人們把某種動物,植物或無生物當(dāng)作自己的親屬、祖先或保護神。相信它們會保護自己,并能從中獲得它們的超人的力量、勇氣和技能。在中華民族的發(fā)展史上,龍、鳳、蛇、鹿、鳥類、虎、麒麟等動物都曾作為圖騰崇拜物。例如,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史記》)中玄鳥(演而為鳳凰)便成為商族的圖騰。初民沒有文字記載他們經(jīng)歷的歷史,就在石壁上刻上一些印記,如崇拜物,這就是圖騰。氏族、家族等社會組織就以圖騰命名,并以圖騰作為標(biāo)志。
據(jù)專家學(xué)者研究考證,圖騰文化是由圖騰觀念衍生的種種文化現(xiàn)象,也就是原始時代的人們?yōu)榱吮硎咀约簩D騰的崇敬而創(chuàng)造的各種文化現(xiàn)象。圖騰崇拜的出現(xiàn),反映人類綜合能力的提高,從自然崇拜、祖先崇拜綜合為圖騰文化。圖騰文化是人類歷史上最古老、最奇特的文化現(xiàn)象之一,圖騰文化的核心是圖騰觀念,圖騰觀念激發(fā)了原始人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逐步滋生了圖騰名稱、圖騰標(biāo)志、圖騰禁忌、圖騰外婚、圖騰儀式、圖騰生育信仰、圖騰化身信仰、圖騰圣物、圖騰圣地、圖騰神話、圖騰藝術(shù)等等,從而形成了獨具一格、絢麗多彩的圖騰文化。圖騰崇拜又非是一成不變的,會演變升華為另一圖騰崇拜。
圖騰標(biāo)志或稱圖騰徽號,即以圖騰形象作為群體的標(biāo)志和象征。它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社會組織標(biāo)志和象征,具有識別和區(qū)分的作用。圖騰標(biāo)志與中國文字的起源很有關(guān)系。
圖騰與氏族的親緣關(guān)系,往往通過氏族起源的神話體現(xiàn)出來的。如桂東一帶的瑤族,奉狗為祖先,其瑤族神話中說,在一次大地震、大洪水的大災(zāi)難到來之前,一對男女正在梳洗,一只狗突然叼走梳子向高坡奔跑,兩男女便窮追不舍。此時地震洪水突至,家園盡毀,族群盡喪,兩人因此逃出生天,從此繁衍了瑤民族,視狗為恩人,奉為圖騰。
圖騰標(biāo)志在原始社會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它是最早的社會組織標(biāo)志和象征。它具有團結(jié)群體、密切血緣關(guān)系、維系社會組織和互相區(qū)別的職能。同時通過圖騰標(biāo)志,得到圖騰的認(rèn)同,受到圖騰的保護。圖騰的標(biāo)志常見如:旗幟、族徽、服飾、紋身、圖騰舞蹈等。圖騰崇拜須由巫祝主持祭祀儀式,形成了民俗積習(xí),便成為人類原始社會最早的一種宗教信仰了。
蒼梧百越部落最早的原始崇拜的圖騰是蛇。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訓(xùn)“蠻”說:“南蠻,職方氏八蠻。爾雅:九夷八狄七戎六蠻,謂之四海。王制云:南方曰蠻。 《詩·角弓》:如蠻如髦。傳曰:蠻,南蠻也。采芑蠢樂荊蠻。傳曰:荊蠻,荊州之蠻也。它種,從蟲。說從蟲之所由,以其蛇種也。蛇者,蟲也?!?這就是說,所謂蠻人,即是自稱為蛇種,以蛇為圖騰的人。嶺南蒼梧氏族自古被稱為南蠻、蠻越、蠻夷。正是崇拜蛇的民族。
五嶺以南,森林密布,氣候炎熱,草盛莽青,盛產(chǎn)蛇類。百越先民與蛇共生共榮。侗族傳說其始祖母與一條大花蛇交配,生下一男一女,滋生繁衍成為侗族祖先。壯族也有《蛇郎》的神話,西江的疍戶自稱龍種,斷發(fā)紋身,以像蛟龍之子,入水可免遭蛟龍之害。但蒼梧人吃蛇,是世界聞名的。梧州曾有世界最大的出口蛇倉,蛇醫(yī)蛇藥世界聞名。既然崇拜蛇為圖騰,為何又殺食圖騰?這并不奇怪。這是其他族群也有的現(xiàn)象。祟拜而至親近、親近而至將其作為犧牲品供祭祀,于是吃圖騰便是自然之事,從圖騰中獲取圖騰的奇力,從而再升華到更神異更理想的圖騰崇拜。由蛇而龍,便是這種崇拜的升華。
由對蛇的崇拜而升騰為龍的崇拜,當(dāng)然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其中主要因素必然是華夏族人的部落不斷南移遷徙所影響。如屈原的祖先在“殷之末世……穴熊,其后中微,或在中國,或在蠻夷,弗能紀(jì)其世……” (見《史記》)。屈原的祖先流落到了蠻夷的中心地區(qū)蒼梧,與蒼梧蠻夷融合了。屈原在《離騷》中自悼身世、呼喚遠祖就說“朝發(fā)軔于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 。又如武王伐紂時,季連部落積極參與,得到獎賞,其中熊、羅兩個氏族的首領(lǐng)均被周天子封為子爵。熊的封地在湖北荊州,稱楚國;羅的封地在湖北房縣,稱羅國。春秋后期,楚國漸強,不斷兼并鄰國。公元前690年,楚滅羅[2]。羅人集體南遷,今日兩廣凡有羅、那的地名均系周時羅人南遷的地方(羅人帶來的稻作文化,在嶺南如魚得水)。在漫長的上古歲月,由于生存發(fā)展和戰(zhàn)爭,華夏大地的各氏族、部落從未停止過遷徒和移民,蒼梧是北方落難者的避風(fēng)港,有遷移就有交流、融合。蒼梧自古就是民族和文化交流融合的大驛站。文化融合,蒼梧原土著的蛇圖騰崇拜必被北方南遷的華夏龍圖騰崇拜所替代。
我國文化人類學(xué)者、民俗學(xué)者都達成共識,認(rèn)為華夏民族的龍圖騰崇拜是由蛇圖騰崇拜升華而來的,簡說如下: 《太平御覽·卷七十八》載,華胥氏(中華人文始祖伏羲氏的母親,伏羲與女媧婚合而生黃帝),在 “雷澤履大跡”而生伏羲。大跡就是大的腳印,即雷的腳印。雷澤,就是雷藏身的地方。那雷是何方神圣?那雷是“人頭而龍身” 的半人半獸的神物,打雷時飛升上天,平時隱藏于地,這就是半龍半蛇的神圣圖騰。伏羲姓風(fēng),風(fēng)字繁體框內(nèi)是個“蟲”字,即說伏羲是由蟲生的。蟲即指蛇。夏人的祖先先是蛇,后而升華為龍。后來屈原在他的《離騷》又加以文學(xué)改造,說是雷神向華胥氏求婚而生伏羲,把神話加以歷史化了。古甲骨文的龍字是蟲上加個王,即龍是蛇中之王,龍本身不存在,而蛇則是龍的原形[3]。
嶺南西江流域百越先民由蛇圖騰而升華為龍圖騰,這一圖騰文化的演變,與北方華夏圖騰文化的演變幾乎是同步進行的,即使最遲也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已經(jīng)完成。這便可證明,戰(zhàn)國時代的蒼梧已在華夏文化版圖之內(nèi),戰(zhàn)國時代的蒼梧地域,就在西江流域中游及桂江流域,不是以前權(quán)威學(xué)者所指稱的在洞庭湖南邊。
龍母神話傳說、蒼梧先民龍圖騰崇拜,這些遠古的歷史事實,對古蒼梧、古廣信、古交州、今梧州的歷史文化意義非同小可,不是一般的社會習(xí)俗、民間風(fēng)尚那種文化流風(fēng)之份量可比,它是蒼梧歷史文化的根本源頭。
假如沒有了西江龍母神話傳說,梧州在先秦及以前的歷史就是一片空白,戰(zhàn)國時代的蒼梧地域就可以任人指稱而北移,上古舜帝巡葬之蒼梧說不定被人考證到了山東的鳴條去了。
在記載先秦史料的史籍中,“嶺南”一詞尚未出現(xiàn)。說到華夏大陸南端一帶的地域和氏族、部落,常見的說詞就是:交趾、南越、蒼梧、越裳、南海、百越、題雕等等。及至漢武帝時,在蒼梧設(shè)蒼梧郡和廣信縣,并將交趾刺史部移至廣信縣(交趾剌史部后又改稱交州),這時的蒼梧地望就很分明了,前、后《漢書》都記載得很具體,即西江上漓水與潯水交界處。但,漢武帝之前的“蒼梧”又在何處?屈原《離騷》中提到的“蒼梧”又在何處?是否也是漓潯交匯的那片地域? 《史記》說:舜“南巡狩,崩于蒼梧之野”;《禮記》:“舜葬于蒼梧之野”;司馬相如《上林賦》:“左蒼梧,右西極”;西漢辭賦大家揚雄在他的賦提及的“入洞穴,出蒼梧”、“必聳身于蒼梧之淵”,這些“蒼梧”、“蒼梧之野”又在何處?
說到漢武帝之前的“蒼梧”許多古藉均習(xí)慣把“洞庭、蒼梧”連在一起說。于是許多專家、甚至一流的權(quán)威國學(xué)大師都說,此蒼梧在洞庭湖南邊,屬湘南,與廣西無涉。理由似乎很充分:舜葬九疑,九疑就在湘南。有的打圓場說古蒼梧原在北方,后來逐漸南移的,云云。
那么筆者就得發(fā)問了:上古史學(xué)家譚其驤先生主持編繪的《中國歷史地圖集》,參與考證、編繪的都是國家級的單位,包括中國社科院、中國測繪局、中國地圖出版社及眾多大學(xué)歷史系等文史單位上兩百多名專家、學(xué)者。在這本地圖集里,春秋戰(zhàn)國時的中國地圖清楚端正、明百無誤地在漓江與西江交接處標(biāo)明:“蒼梧(倉吾)”字樣!難道他們都搞錯了?不知“洞庭、蒼梧”之連說?
說到底,原來是中國的行政地圖作怪。打開現(xiàn)代中國地圖,在兩廣交界的北部,湖南大大地插了一塊進來。零陵、郴州已向南越過廣西的北界,九疑山更向南直伸入廣西賀州地區(qū)北部,而賀州是十多年前才從梧州劃出另立,即是說,九疑山直插今蒼梧的北部。
把那幾條人為的省界拿開,九疑山就與古蒼梧抱成一團,在古蒼梧郡的北部。1999年出版的《辭?!方忉屧唬?“(蒼梧)其地當(dāng)在今湖南九疑山以南之廣西賀江、桂江、郁江區(qū)域。”此辭條即是說:九疑山在古蒼梧郡之北部也。
可是有的學(xué)者和國學(xué)大師就只會“看圖說話”,對著湖南南端現(xiàn)代的省界就斷定古蒼梧就在湘南,與廣西無涉。
其實古籍中“洞庭、蒼梧”之連用,只說明兩個事實:1.蒼梧在洞庭湖、或古洞庭郡的南邊;2.洞庭南邊最著名、最耀眼、最不可忽視、最必須提及的就是蒼梧。舜之所藏,不著名、不耀眼、可忽視、不屑提及嗎?這蒼梧,就是以漓潯交匯處為中心的古蒼梧;就是其北部有條九疑山脈的蒼梧;就是蘇東坡所說“獨在天一方”之野“舜所藏”的蒼梧(2)!就是宋人陶商翁詠梧州詩所云:“川流八桂末,地勢九疑余”、“蒼梧之邦舜游處,九疑七澤皆相連?!保?)的蒼梧!
古蒼梧的九疑山在上古時代很出名,又在古蒼梧的最北部,自然就成了北方文人關(guān)注的目標(biāo),這九疑山就另得個別名雅號曰:蒼梧山,并在地圖標(biāo)示。但蒼梧山不等于蒼梧之野,九疑山也不等于蒼梧之域,蒼梧山、九疑山不等于整個蒼梧之邦,蒼梧部落、蒼梧方國自有其族類的聚居中心,蒼梧古郡自有其郡治所在呀。
領(lǐng)袖曾有詩云:“班竹一枝千滴淚”說舜的兩個妃子娥皇、女英淚灑九疑班竹。注釋家們很省心,注曰:九疑山即蒼梧山。多一個字也不落,多半句話都不提。讀者也很省心,不必再求甚解,于是一個美麗的誤會由當(dāng)年人手一冊的領(lǐng)袖詩詞選而深入全國人心、家弦戶誦:“九疑即蒼梧”。
現(xiàn)代專家如是說,那就聽聽古代的知識分子怎樣說的吧。
戰(zhàn)國時的屈原在《離騷》中說:“濟沅湘以南征兮,就重華而陳辭?!?(重華即舜帝)此屈子揚言要渡沅水、湘水,再南征,向舜帝面陳、表白、傾訴,甚至告狀。舜居何處?屈原在該詩曾自述其祖:“朝發(fā)軔于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淮南子》說屈子“朝發(fā)帝居之所”。 (居,即藏也。)蘇東坡南謫時在梧州寫的詩說: “我行忽至舜所藏。”(3)(藏,葬地。古人對帝王忌諱,不言葬,而說居或藏。)戰(zhàn)國時這位屈詩人都知道舜藏之所并不在洞庭湖邊,而要遠渡沅、湘二水而南征,才能到及蒼梧;蘇東坡也知道“帝居之所”、“舜所藏”處在梧州。無獨有偶,西漢末的揚雄在他的奇賦《反離騷》(4)中,嘲諷屈原“橫江湘以南往兮,云走乎彼蒼梧,馳江潭之泛溢兮,將折衷呼重華。舒中情之煩或兮,恐重華之不累與”他說屈原嚷著要渡江、湘南下,管他江河正泛濫,說什么要去那個蒼梧面見舜帝,抒心中之煩情,恐怕舜帝不耐煩你的糾纏未必肯聽你的。這揚雄距戰(zhàn)國時的屈原幾近300年,一樣知道去蒼梧要遠涉江湘而南下。因為這是常識。
古蒼梧在哪里?是相信2000多年前楚國的屈原、西漢的揚雄、1000多年前的蘇東坡呢,還是信現(xiàn)代的大師?
屈原也沒有指明這古蒼梧的地標(biāo),這個問題很是棘手。
請看看西江龍母的神話,西江龍母神話雖然從未以文字形式載入過國史,但在民間代代口耳相傳。文字史冊尚有銷毀湮滅之虞,民間口耳相傳卻無人能毀,有人在,傳說就在,神話故事就永遠流傳,這是歷史保存的一種最有效的形式。歷史,不僅僅存在文字中。這神話最精彩的一個密碼就是:溫氏龍母與屈原同時是戰(zhàn)國人,蒼梧這位女子藉地西江。 “戰(zhàn)國”、“蒼梧”,“西江”連起來的密碼邏輯,或者說是證據(jù)鏈,就是:戰(zhàn)國時的蒼梧在西江。
民間傳說當(dāng)然不會在2000多年前為“舜之葬所”、“古蒼梧在西江”而捏造一個 “戰(zhàn)國龍母”的神話為筆者今日所用。倒是可證,戰(zhàn)國時的蒼梧在西江,秦與蠻夷的西江蒼梧在當(dāng)時早已有文化上的聯(lián)系了,而且還很親密,真龍?zhí)熳右J(rèn)龍母娘娘作媽媽。
西江龍母神話傳說是梧州文化的淵源和命脈,決不可等閑視之。
以古蒼梧為中心的西江流域的古越民族,在上古時代與江漢間的楚荊民族已有文化交往。春秋戰(zhàn)國時代蒼梧地屬荊楚,是泛楚文化的屬地,形成特色鮮明的楚越文化。徐杰舜在《漢民族歷史和文化新探》中說,楚越文化共同的心理素質(zhì)表現(xiàn)如下八個方面:
1.宗教信仰——信鬼盛巫,崇拜龍鳳;
2.民族性格——強悍剛勁,崇尚武力;
3.飲食——好食水產(chǎn)異獸,喜酸甜苦冷;
4.服飾——高冠佩玉,蠻腰長袖;
5.居住——層臺累謝,園林風(fēng)味;
6.器用——廣泛使用竹編制品;
7.藝術(shù)——能歌善舞,巫歌盛行;
8.葬俗——像君設(shè)室的棺槨制度。[4]
楚國在秦王掃六合的統(tǒng)一中國的戰(zhàn)爭中滅亡了,被融入華夏民族大融合潮流中,楚國雖滅,楚越文化和楚越民族的心理特征卻成為華夏民族及至后來的漢族特征的血肉部分。
西江流域的古蒼梧民族自古以來“信巫鬼、重淫祀”,所謂“巫”就是以舞降神的女祝,女巫祝是執(zhí)行神的意志的化身,“作歌樂鼓舞以樂諸神”。對龍的圖騰崇拜十分突出。屈原在《楚辭》中對龍的描寫十分豐富生動“駟玉虬以乘鳶兮”,“為余駕飛龍兮”、 “駕八龍之蜿蜿兮”。以龍為御,把龍作為騰云駕霧、漫游天際、潛藏深淵、上騰九天的神物。顯示楚越民族十分豐富的想象能力和人文理想。龍是水文化的產(chǎn)物,沒有豐富多樣的江河文化生活,就不能產(chǎn)生龍的圖騰。龍母傳說的產(chǎn)生是在戰(zhàn)國末期。龍母崇拜,是嶺南西江各越族的母儀崇拜。
母儀崇拜是比龍崇拜更為高級、更人性化的崇拜,更具美學(xué)的崇高美!
古代神話傳奇,華夏水域均有龍王傳說,洞庭龍君、錢塘龍君、涇川龍君、濯錦江龍君、東海龍王、北海龍王等等,這些龍王龍君大多都是雄性暴君,唯獨西江是慈祥的龍母、孝順的龍子。這正是嶺南文化特有的母儀崇拜、人性化的崇高美,可見嶺南西江文化的先進性和科學(xué)性。這是龍母神話的又一密碼。
秦始皇一統(tǒng)天下,自視甚高。龍是長生不老,橫行天下、駕馭眾生的神靈,秦始皇自稱“祖龍”,這在司馬遷《史記》中是有文字記載的。他是中國以龍自居的第一人。當(dāng)他派童男童女渡海去尋長生不老藥之時,聽得蒼梧有龍母龍子的故事,即派人請龍母進京,要認(rèn)蒼梧龍母為媽咪,顯示作為君王的他尚具人性的一面。龍子護送龍母沿漓江北上,幾次折返,終不舍西江民眾。始皇人性未泯,乃允其永留西江以慰民心。這是龍母神話的再一個密碼。
龍母神話傳說,蘊含著古蒼梧氏族的文化密碼,破解不難,它從歷處深處透露出的信息,今人盡可作如下解讀。
1.戰(zhàn)國時的蒼梧在西江,秦始皇時蒼梧已屬秦地,蒼梧地在西江流域,千古不易,而非湖南的永州,更不在洞庭湖邊,這點很重要。漢武帝以前的蒼梧郡被不少權(quán)威的專家學(xué)者硬說成在湖南洞庭湖南邊,蒼梧的歷史只能從漢武帝時算起,只有2000多年,以前的3000年的存在,被人一筆勾銷,這既有違史實,也非梧州人所能接受。
2.蒼梧文化是水文化、江河文化,不然就沒有龍母的傳說。龍圖騰是西江水域的“保護神”。龍圖騰,既是蒼梧人民的一份文化遺產(chǎn),又是一份豐厚的精神財富。
3.蒼梧古越族的原始圖騰是蛇,蛇的升華神化就是龍,與華夏龍圖騰二者是如此契合,是有文化的融合、承傳關(guān)系的,是一脈相傳的,與華夏龍圖騰的升華同步演進。嶺南百越土著,從來就是龍的傳人,有著先進的遠古文明,被蔑稱南蠻、蠻夷是歷史的錯誤。
4.母儀崇拜是比龍崇拜更為高級更為人性化的崇拜,更具美學(xué)的崇高美。
5.龍母對五龍子的教誨和約束,不僅僅是勸人行善,更核心的是體現(xiàn)民意對權(quán)威的約束和訴求,體現(xiàn)民意至上的訴求:利澤天下。
6.龍子護母,顯然是孝文化的樣版;秦始皇隱稱祖龍,知南方有龍母,貴為天子也格降迎母,這也是孝文化的真實寫照。
7.龍母終未奉旨晉京,敢逆天子權(quán)威,始皇帝并不責(zé)怪,可見民意不可違,亦可見孝文化之不可違,不能贏者通吃,要有政治倫理,和諧社會的秩序規(guī)則也由此締造。和諧社會的原始真義:民意不可違,權(quán)威不濫施,以人為本,天下太平,于此可見。
8.是先秦的儒家文化與南越蒼梧的巫道文化的一次嘗試融合中的沖突。
龍母文化2000多年盛傳不衰,歷受文化大革命之浩劫也不能使其毀滅,紅衛(wèi)兵們無人敢動龍母一毫一發(fā),可證神圣之威嚴(yán)及其文化精神之生機不朽。
這獨特的地域文化內(nèi)核昭示:民意不可違,權(quán)威不濫施,以人為本,利澤天下。
注釋:
(1)見清同治版《蒼梧縣志》;清嘉慶版、同治版《藤縣志》 ;民國《藤縣志稿》 ; 《肇慶府志》 、 《悅城考通祖廟志》及 《龍母廟》廣西人民出版社2009年8月第一版。
(2)見《蘇東坡全集》詩《吾滴海南,子由雷州……》:“九疑連綿屬衡湘,蒼梧獨在天一方…….我行忽至舜所藏……”。
(3) 見南宋人王象之《輿地紀(jì)勝》。
(4) 見前《漢書·揚雄傳》中華書局。
[1]龍母廟·附錄[M].廣西人民出版社,2009.
[2] 何浩.春秋時楚滅國新探[J]江漢學(xué)刊,1982(4).
[3]參見百度“圖騰”詞條。
[4]徐杰舜.漢民族歷史和文化新探·從《楚辭》看楚族的民族特征[M]廣西人民出版社,1985.
The Cultural Symbol of the Ancient Tribe of Cangwu——The Myth on Dragon Mother and Totem Culture in the Xijiang River Valley
Chen Kanyan
(Wuzhou Research Association of History and Culture,Wuzhou 543002,China)
The myth on Dragon Mother in the XijiangRiver valleysuggests that the cultural totemofthe ancient ethnic tribe ofCangwu in the XijiangRiver valleywas converted fromtotemofsnake intothe totemofdragon,the evolution ofwhich kept pace with that ofthe totem ofsnake ofthe whole Chinese nation.Therefore,it is an important integral part of the Chinese culture.It is obvious that the warship ofDragon Mother in the cultural symbol ofthe ancient tribe ofCangwu is greater and loftier than the warship ofdragon.It is a perfect combination ofculture ofwater,culture offilial duty,trueness,kindness and beauty.It conveys the original connotation ofharmonious society:no violation ofpublic opinions,no abuse ofauthority,taking human beings as the essential,distributing benefits all over the world,structuringa harmonious society.
Dragon Mother;totem;Cangwu;symbol
G127
A
1673-8535(2011)02-0019-07
2010-12-25
陳侃言,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世界華文詩人協(xié)會會員、梧州市歷史文化研究協(xié)會名譽會長。
高 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