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金庸武俠小說中的男權(quán)思想

胡建國

（中共安慶市委黨校，安徽 安慶246133）

在1955—1972年的17年間，金庸共創(chuàng)作武俠作品15部，14個字縮寫了金庸作品集：“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短篇《越女劍》除外）。金庸小說的讀者不限年齡、性別、職業(yè)，老少咸宜，雅俗共賞，受到普遍歡迎的程度遠遠超過了中國當代其他所有作家。香港文學評論家林以亮總結(jié)說：“凡是有中國人、有唐人街的地方，就有金庸的武俠小說?！保?］基于對受眾民族文化心理的敏銳洞察，金庸的小說正是巧借武俠傳奇這一獨具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色的小說題材，它通過營造一個虛幻的江湖世界，制造著種種新古典主義的神話，為讀者提供了一種輕松愉悅的文化消費方式，使讀者能夠在虛構(gòu)的世界中緩解現(xiàn)實生活的緊張焦慮，同時又可以通過這個虛幻的世界傳達自己對現(xiàn)實世界的思考與關(guān)懷——想象性地逃離平庸，反抗平庸［2］。金庸的作品帶有深厚的文化蘊涵、雄渾的歷史積淀、強烈的人文關(guān)懷、深沉的人生體驗，淋漓盡致地演繹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思想內(nèi)涵和人生哲理。而在以儒學為中心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男性是中心，男主外、女主內(nèi)，婦女長期依附于男性，女性在社會地位與人格尊嚴上處于附屬位置。因此，由于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金庸總是不經(jīng)意地在其小說里對男權(quán)傳統(tǒng)表示了一定的認同和肯定。本文主要從俠義江湖、男女情愛、武功境界、權(quán)勢角逐等幾個方面，對金庸武俠小說中的男權(quán)思想進行一些探索性的研究。

一、俠義江湖

武俠文化在中國源遠流長，肝膽相照、慷慨豪放的英雄氣概與俠義精神已經(jīng)內(nèi)化為一種品格積淀于中國人的心靈深處。金庸融入新時代的理念、精髓與內(nèi)涵，借助武俠小說表達了中國傳統(tǒng)武俠文化中的英雄人格，完美詮釋了中國人潛意識里那種揮之不去的武俠情結(jié)。雖然自古以來，在歷史與小說中存有許多聶隱娘、紅線、紅拂、謝小娥、十三妹、呂四娘等女俠扶弱凌強、行俠仗義的故事。但是，在俠義江湖里豪氣干云、舍生取義、一諾千金、懲惡揚善的英雄人物，主要是男性俠客。金庸小說最大特色與核心思想之一就是繼承并發(fā)揚光大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神中的“義”，文本中洋溢著俠義精神的光輝［3］。在風起云涌的江湖世界里，金庸塑造了郭靖、喬峰、袁承志、張無忌等一個個鮮活的英雄俠士形象，對“為民造福，愛護百姓”的思想進行了全面的、富有創(chuàng)意的詮釋，極力推崇“為國為民，俠之大者”。以郭靖和蕭峰為例，他們是金庸筆下兩個最具理想性人格的大俠，在困難面前一往無前、百折不撓，面臨“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抉擇也義無反顧，直至為民族和國家而壯烈殉國，完美詮釋了真正的“俠之大者”。在中國家國同構(gòu)的儒家文化里，男性的人生價值在于治國平天下，在江湖上他們?nèi)蝹b仗義、懲惡揚善，承擔成為俠客的最高理想。金庸小說里的俠義江湖本質(zhì)上是傳統(tǒng)社會的反映，男性是小說真正的中心，女性再鮮活、再突出，也僅僅只是男性的陪襯而已，只能作為客體而存在［4］。在金庸筆下，作為賢妻良母的女性往往承擔輔佐性角色，其職責是相夫教子，至多是攜著男性的手共闖江湖，在情意相通和生死與共中漫步人生路。

二、男女情愛

追求生活幸福、家庭和睦、愛情美滿是人類永恒的主題。金庸在《神雕俠侶·后記》中說“我個人始終覺得，在小說中，人的性格和感情比起社會意義具有更大的重要性”。金庸以虛擬的江湖為背景，注重人性和生命意識的挖掘，張揚武俠精神和俠骨柔情，其筆下的愛情故事與英雄俠義并駕齊驅(qū)，俠義縱橫與愛恨情仇交相輝映，言情的陰柔之美和武俠的陽剛之美合二為一。刀光劍影的江湖世界同時也充滿著纏綿悱側(cè)的兒女情長，俠骨藏柔情，兒女情更長，這就是金庸的江湖世界［5］?！皢柺篱g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苯鹩故窃谀信閻坌睦淼娜诵越馄手校耙恢鄙钊氲饺宋锏男撵`底層去，最后一直達到拷問愛情本質(zhì)的程度”［6］。香香公主與陳家洛、黃蓉與郭靖、小龍女與楊過、溫青青與袁承志、趙敏與張無忌、任盈盈與令狐沖，在血雨腥風的江湖中演繹著浪漫的愛情傳奇。無論“正”與“邪”、“善”與“惡”，如瑛姑對周伯通、梅超風對陳玄風、小昭對張無忌、何紅藥對夏雪宜、阿九對袁承志、阮阿紫對蕭峰、程靈素對胡斐、岳靈姍對林平之，金庸描寫的女性對于“情”與“愛”具有從一而終的獻身精神，對愛真誠、純粹、簡單、沒有雜念，讓人充分感受到愛的崇高、圣潔與絢麗動人；而一些悲劇、失意的愛情更是凄美、撼人心魄，結(jié)局往往令人掩卷嘆息。中國傳統(tǒng)意義上的婚姻制度是一夫多妻的，金庸的愛情模式是“英雄加美人”，每個男主人公的背后都對應(yīng)著一個或幾個外形貌若天仙的美女，每個人似乎都是為情而生的；女性往往是以弱勢群體的形象出現(xiàn)，以奉獻、犧牲或黯然堅守的女性情懷來成就男人的英雄俠義?；趯鹘y(tǒng)文化價值觀的因襲，金庸小說的愛情主題隱隱折射、闡釋著男權(quán)中心的意識，男性的愛情對象更傾向于小昭、雙兒、儀林、小龍女、香香公主、王語嫣等恪守傳統(tǒng)道德的溫柔美麗型女性，而不認同或排斥霍青桐、周芷若、趙敏、黃蓉、方怡、蘇荃，包括女魔頭梅芳姑、裘千尺、李莫愁等強勢女性，潛意識里始終存在著濃厚的“男尊女卑”的傳統(tǒng)愛情觀。

三、武功境界

金庸將中華民族的文藝、傳統(tǒng)文化元素和武俠小說相結(jié)合，尤其是最具特色的詩詞曲賦、琴棋書畫、天文歷算、陰陽五行、奇門遁甲、儒道墨釋等，通過神奇的想象、合理的夸張，創(chuàng)造了許多出神入化、變幻莫測、匪夷所思的武功招數(shù)和武功秘笈?？讘c東說：“他打通儒釋道，馳騁文史哲，驅(qū)遣琴棋書畫、星相醫(yī)卜，將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和光輝燦爛以最立體的方式，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苯鹩剐≌f廣泛地涉及儒家、墨家、道家、佛家等中國傳統(tǒng)文化較深層次，是一部集“三教九流”于一體的文化交響樂［7］。金庸所描寫的各種神妙與超絕的奇門武學，如：降龍十八掌、打狗棒法、六脈神劍、九陰真經(jīng)、九陽神功、辟邪劍法、蛤蟆功、一陽指、神照經(jīng)、獨孤九劍、北冥神功、玉女心經(jīng)、雙手互搏、黯然銷魂掌等，無不給讀者帶來無盡的神往與感嘆，使其武俠小說真正成為讓人浮想聯(lián)翩、令人如癡如醉的“成人童話”。作為新派武俠小說家的代表，金庸開創(chuàng)了武俠生活的新天地。在小說中，金庸將武功分為外功、內(nèi)功、武學修養(yǎng)三個層次，其中內(nèi)功是基礎(chǔ)，外功必須依靠強大的內(nèi)功才能發(fā)揮功效；出于對武功的理解、選擇和修練的方法不同，存在以少林武當為主體的正派與邪派的較量；重視和推崇學武之道，講求以內(nèi)制外，以柔克剛、以靜制動；“武功”必須實現(xiàn)與天地自然的內(nèi)在統(tǒng)一，才能達到“無招勝有招”的玄妙境界。在金庸看來，武學的最高境界依然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天人合一觀念息息相關(guān)，他強調(diào)個人意識要通過道德修養(yǎng)的過程對天道進行體悟，進而達到“內(nèi)圣”的境界，實現(xiàn)主觀倫理修養(yǎng)的自我完善［8］。但是在金庸的小說中，除了《越女劍》中的越女之外，武功修養(yǎng)達到絕頂境界的基本上都是男性，像兩次華山論劍的“五絕”、張無忌、令狐沖、蕭峰、段譽、虛竹、陳家洛、石破天，包括風清揚、少林寺的覺遠和尚與掃地僧等。相比資質(zhì)平庸的郭靖，“巧婦常伴拙夫眠”，聰明如黃蓉也達不到超凡脫俗的至高境界，最終以“郭大俠的妻子”這一身份與郭靖一同殉難襄陽。在更多的時候，金庸筆下的女性是成就男人練就武功以不斷超越自我，如黃蓉對郭靖、小昭對張無忌、小龍女對楊過、溫青青對袁承志、任盈盈對令狐沖、程靈素對胡斐，還有何紅藥對夏雪宜、岳靈姍對林平之、裘千尺對公孫止等等。處于男權(quán)桎梏下的紅顏伴侶，更多的是男性事業(yè)上的得力助手，基于男性的人生準則心甘情愿地犧牲自我。因此，在金庸的武俠小說里，除了林朝英、九難、越女阿青等之外，武功練到最上乘境界的女人少之又少，而像阿紫、周芷若、殷離等致力于練就武功的女人其結(jié)局更是事與愿違。

四、權(quán)勢角逐

金庸的小說多以民族間的沖突的宋、元、明、清幾個朝代為歷史背景，他巧妙地將英雄俠士的快意恩仇，從撲朔迷離的武俠世界移植到歷史滄桑變幻的政治社會，塑造了無數(shù)各具特色、個性鮮明的武林豪杰，他們?yōu)榱嗣?、?quán)利、金錢、寶藏、榮譽、美色而展開爭斗。在中國社會中，政治是所有世故手段爭奪的核心利益——越是后期作品，行俠仗義的俠客退化為敘述者、線索人物的趨勢越嚴重，越是大面積地成為政客爾虞我詐時的工具和犧牲品［9］。陳家洛夢想恢復(fù)漢家江山、郭靖誓死守衛(wèi)襄陽、楊過抗擊蒙古大軍、蕭峰維護遼宋兩國和平、張無忌極力趕走異族統(tǒng)治、袁承志身負國恨家仇欲展安邦大志、胡斐追隨紅花會打擊滿清、韋小寶多重身份“潛伏”又無往而不勝，每個男主人公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深陷兇險莫測的政治漩渦。令狐沖雖然想置身事外，但是在被稱為“政治寓言”小說的《笑傲江湖》里，卻充滿了“稱霸武林”和“一統(tǒng)江湖”的爾虞我詐和血腥爭奪。“金庸的江湖”已非個性英雄用武之地，這些在傳統(tǒng)武俠小說中所向無敵的英雄好漢，被拋入全然陌生的權(quán)術(shù)角斗場，能夠獨善其身安然退隱已是萬幸，遑論其他［9］。在金庸的小說中，參與權(quán)力斗爭的女性是很少的，如黃蓉、趙敏、殷素素和任盈盈等，但她們最終也沒有偏離正統(tǒng)的男性社會軌道。黃蓉追隨郭靖抵抗蒙古戰(zhàn)死沙場、趙敏拋棄榮華富貴棄暗投明、殷素素放下屠刀改過向善、任盈盈放棄權(quán)勢歸隱西湖，在傳統(tǒng)的道德宿命意識下，她們都重新依附新建立的男性社會秩序。金庸的江湖世界極力折射著男權(quán)意識對女性意識上的排斥，其筆下的美女柔情是真善美的化身，在權(quán)勢的角逐上完全否定了“事業(yè)型”的女性——只有恪守傳統(tǒng)的道德，女人才能修成“正果”。

綜上所述，金庸采取中西合璧的寫作技巧，虛構(gòu)

了一個正與邪、善與惡、美與丑不斷比拼與較量，英雄俠義與美女柔情并行交叉的美妙江湖，讀者在閱讀小說的過程中獲得了一種超脫性的滿足與替代性的愉悅。金庸以其淵博的知識、敏捷的文思，融會儒家、道家與佛教的思想元素，將深具中國傳統(tǒng)文化底蘊的棋琴書畫等糅合在武功之中，形成了集武、俠、情渾然一體，具有獨特文化景觀的“成人的童話”。其作品中包含著豐富的歷史、文化精髓與內(nèi)涵，處處散發(fā)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歷史與價值理念。也正是基于此，金庸的武俠小說始終貫穿著中國傳統(tǒng)價值觀的基因，帶有明顯的男權(quán)意識。他所塑造的女性只是男性內(nèi)心認同、期盼的女性，或者是希望看到的女性，是依附男性以實現(xiàn)她們個體生命價值的女性。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金庸創(chuàng)造的、打上深深中國傳統(tǒng)文化印跡的“成人的童話”，實際上只是“男人的童話”。

［1］ 江堤．金庸：中國歷史大勢［M］．長沙：湖南大學出版社，2001．

［2］ 周麗萍．金庸小說流行的傳播學分析［J］．嘉興學院學報，2008，（2）：32－36，41．

［3］ 陳夫龍．金庸小說中“義”的精神資源及價值形態(tài)［J］．南方文壇，2010，（1）：62－67．

［4］ 熊婕．論金庸小說中的“眾星捧月”愛情模式［J］．商丘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學報，2010，（1）：64－65．

［5］ 古春霞，向元鳳．詩性江湖：金庸武俠世界的新釋［J］．學理論，2010，（14）：153－154．

［6］ 范伯群，孔慶東．通俗文學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7］ 金麗．淺談金庸小說的藝術(shù)魅力［J］．中共銀川市委黨校學報，2010，（4）：85－86．

［8］ 雷海棟．試論金庸武俠小說的言志與緣情［J］．洛陽理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2）：52－54．

［9］ 徐秀明，范欽林．金庸小說的意識形態(tài)解讀［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1）：85－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