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 晶
(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應用英語學院,北京 100024)
跨文化研究的一種理論維度和閱讀范式
——讀《跨文化視野中希爾作品的研究》
祝 晶
(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應用英語學院,北京 100024)
在西方,中國題材作品中的“中國形象”和“東方主義”等都是值得深入思考的重要問題。尤其是在當今經(jīng)濟全球化的背景下,東西方的不平等和對峙狀態(tài)凸顯,東方要在正確客觀認識自身的前提下,識別抵制西方東方主義的文化侵襲與后殖民態(tài)勢,積極為建設多元文化的共存共榮而努力。而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弘揚恰好是應對西方強勢文化的制勝法寶,重新認識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也就有了深遠的意義。從這個意義上說,《跨文化視野中希爾作品的研究》一書給我們提供了一種理論維度和閱讀范式。
中國形象;東方主義;多元文化;中國傳統(tǒng)文化;賈斯汀·希爾
我國比較文學界在中英文學關系研究方面名家輩出,著作紛呈,但是對于蜚聲西方文壇的當代作家賈斯汀·希爾及其作品的研究卻少之又少。張喜華的《跨文化視野中希爾作品的研究》(以下稱為《研究》)則彌補了國內希爾及其作品研究的空白。該書以希爾的三部中國題材作品《黃河》、《品夢茶館》、《天堂過客》為研究對象,以后殖民主義理論與跨文化視野審視作品,探討跨文化交際中文化沖突與融合的體現(xiàn)與原因,深入剖析希爾從受到東方主義束縛,逐漸從中走出并超越東方主義的過程。
在對希爾的三部曲進行剖析之前,作者先對有關中國形象描寫的名家名篇進行了深刻的分析,以此作為對希爾文本分析的鋪墊。如書中所言:“英語文學對中國的描繪和書寫大致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是丑化、詆毀中國?!硪环矫鎰t是把中國理想化、烏托邦化?!盵1]11“這種兩級差異幾乎和東方學同時產(chǎn)生?!斑@兩種形象時起時落,時而占據(jù)、時而退出我們心目中的中心位置。……它們總是共存于我們的心目中,一經(jīng)周圍環(huán)境的啟發(fā)便會立即顯現(xiàn)出來,毫無陳舊之感”[2]。
1.“妖魔化”和“烏托邦化”
書中選取了將中國形象“妖魔化”的典型代表作丹尼爾·笛福的《魯濱遜漂流記續(xù)集》和薩克斯·羅默的傅滿楚系列長篇小說。笛福的作品中充斥著對中國文化肆無忌憚的詆毀,明顯地體現(xiàn)了歐洲中心主義、殖民主義和東方主義的思想;而羅默對中國形象的妖魔化則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因此,這兩位從未到過中國的作家筆下的“中國”即是愚昧無知、饑荒動亂、暴政恐怖、墮落邪惡、血腥殘忍。而書中對詹姆斯·希爾頓作品的分析則為我們展示了“烏托邦化”的中國形象。《消失的地平線》就是西方想象同時代異地空間體現(xiàn)著完美和諧的地方。這樣,香格里拉成為拯救西方的希望,因為只有萬山之巔的青藏高原,才是遙遠、封閉、永恒的,適應烏托邦想象生長的地方。但作品塑造的中國形象并非是對中國文化的接受,而是借神秘的中國來寄托作家的美好愿望以及對現(xiàn)實的逃避。
2.中國:西方的“他鄉(xiāng)之鏡”
卡爾維諾曾說“他鄉(xiāng)是一面負向的鏡子”,中國就是西方精心選擇的一面“他鄉(xiāng)之鏡”,它可以是美好的,就像早期啟蒙家從中國看到了從道德理想達到社會公正的希望;它也可以是丑惡的,就像黑格爾認為中國文化是幼年文化,專制、馴服,“重復終古相同的莊嚴的毀滅”[3]。在西方視野下的中國猶如鏡像中的他者,既代表著與西方文明相對立的停滯落后,又代表著和諧寧靜的道德境界。形塑者或因迷戀而極力美化之,或因厭惡而竭力丑化或妖魔化之。由此可以看出,制約西方視野中中國形象的,不是中國現(xiàn)實,而是西方自身的需要。如巴柔所說:“一切形象都源于對自我與‘他者’、本土與異域關系的自覺意識之中……事實上,形象是對一種文化現(xiàn)實的描述,通過這一描述,塑造 (或贊同、宣揚)該形象的個人或群體,揭示并表明了自身所處的文化、社會、意識形態(tài)空間?!盵4]
希爾的三部曲表現(xiàn)了他對中國文化由排斥、批判認同到欣賞的過程?!堆芯俊芬粫鴮@一轉變及其原因進行了精辟的闡述?!巴鈬骷铱粗袊?永遠有個視角問題,他們的視角受他們的視野、興趣和選擇制約。歸根到底,由他們自身的文化追求、文化理想以及觀念主張決定?!盵5]外國作家對中國社會的了解難免受到西方思想的影響,以致他們的作品往往出現(xiàn)以偏概全的態(tài)勢。
1.《黃河 》
《黃河》中希爾以一種對立的視角審視中國社會,以旅行報告和日記的形式刻畫了落后的農村、臟亂的小鎮(zhèn)和帶有扭曲心理的各色人物?!跋栕畛醯闹袊∠髞碜晕鞣轿谋?來到中國后深感文本與現(xiàn)實的差距,但又無法深入透徹地吸納中國文化,于是道聽途說、一知半解和已有成見混合在一起”[1]75,生活在東方主義話語根深蒂固的西方社會,希爾不可能沒有受到東方主義的影響,所以《黃河》中西優(yōu)東劣的東方主義痕跡比比皆是,即使他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或許并沒有刻意灌注東方主義的思想。
2.《品夢茶館》
在其成名作《品夢茶館》中,希爾從社會變革的視角來深入探討處于改革浪潮中的中國社會平常百姓的形形色色的心態(tài)。文本中他逐漸偏移東方主義話語框架,批判性地認同中國文化,冷峻剖析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流失問題。然而,由于“東方主義影響的殘存”,使得希爾不可能完全融入到中國文化中來。東方主義對于個人和大眾而言往往是一種非自覺的傾向、一種非主動的選擇,“西方對東方的曲解和誤讀是一種常態(tài)的、根深蒂固的思維方式,這種誤讀不僅出現(xiàn)在西方人的語言模式中,而且植根于他們的文化制度和政治環(huán)境中”[6]。
3.《天堂過客》
《天堂過客》中回應《品夢茶館》中批判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流失問題,筆鋒轉入中國文化鼎盛時期的唐朝。充滿母性光芒和執(zhí)著追求愛情的主人公魚玄機凝結儒、道文化于一身,這既體現(xiàn)了希爾對中國文化的理解、接受和向往的心態(tài),也是對東方主義話語的有力批駁。希爾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宣揚為我們在跨文化交際中如何獲得與西方國家平等的地位提供了值得借鑒的方法,即我們應該將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傳遞出去。東西方異質文化在希爾的內心世界碰撞交流而最終和諧相處,正順應了全球化文化大融合的必然趨勢。
根據(jù)薩義德的理論,東方是被西方人“東方化”了的、被馴化的、妖魔化的產(chǎn)物。東方主義不是歐洲對東方的純粹虛構和奇想,而是一套被人為創(chuàng)造出來的理論和實踐體系,蘊含著幾個世代沉積下來的物質層面的含義。這一物質層面的積淀使作為與東方有關的知識體系的東方主義成為一種得到普遍接受的過濾框架,東方文化通過此框架進入西方人的意識中。這一過濾的過程正如馬克思所言:“他們無法表述自己,他們必須被別人表述。”[7]這個偉大的預言到了薩義德時代才被徹底系統(tǒng)地解釋,東方就是一個沉默的“他者”,只能任人表述,而表述的目的也正如本杰明·迪斯累里所言:“東方是一種謀生之道?!盵8]
東方主義作為后殖民主義一個不可忽視的分支,它是一套完整的思想體系,它在從事寫作、想象和研究時所遵循的規(guī)則表面上似乎符合東方現(xiàn)實,實際上卻是充滿了意識形態(tài)的偏見。據(jù)作者的研究介紹,《黃河》中顯露出東方主義的痕跡:“作為說著霸權語言英語的白人,希爾無論在精神上、心理上、外表上還是語言上都覺得自己‘鶴立雞群’,在言行舉止方面表現(xiàn)出白人的優(yōu)越性?!盵1]63希爾帶著一種既定思維模式和東方主義偏見來到中國,他不愿意甚至拒絕以友好態(tài)度對待落后而閉塞的國度。正如書中所言,“在東方主義話語根深蒂固的西方社會,希爾不可能生活在沒有東方主義影響痕跡的真空中”[1]84。
在歷史上,東方主義從學術研究和審美活動兩個方面為強權政治服務,是一種有效的權力和控制形式。明目張膽的東方主義雖然已經(jīng)遭到激烈反對,但是思維定式的影響卻不是短時間能消除的。事實上,東方主義已經(jīng)有了新的發(fā)展趨勢。
超越東方主義要以消除東方主義的傳統(tǒng)表述為目標,為建設一個多元文化共存共榮的未來而努力。文化多元論雖然獲得了廣泛的認可,但是在全球化背景下,基于現(xiàn)代化就是“西方化”的一元文化觀卻體現(xiàn)在西方尤其是美國所推行的對外政策上。建設多元未來勢必要與這種用西方價值觀同化其他民族文化的企圖作斗爭。東方民族要倡導多元文化,首先要對自己的文化有正確的認識,這就需要東方用客觀的眼光看待自身。處在西方的強勢語境中,東方如何保持獨立的思考和感知能力而不被西方的觀念所牽引,是所有東方民族需要面對的挑戰(zhàn)。
任何文明都有其自身形成和發(fā)展的邏輯,這是一種客觀的歷史邏輯,不是其他文化對之想象所能取代的。薩達爾指出:“東方主義的表述把自己裝扮成現(xiàn)實,如果不先洞察和理解這類表述的局限性,建基于互相尊重并能推動相互理解的多元的未來便不可能出現(xiàn)。”[9]在東西方的不平等和對峙狀態(tài)下,東方主義不會在短期內消失,而是采取更多的偽裝。識別并抵制東方主義關系到是否能實現(xiàn)不同民族文化的相互融合、世界文明資源的共享以及全球和平。否則,“我們將繼續(xù)生活在沖突、不信任、詆毀與邊緣化的世界里,而這些正是東方主義的遺產(chǎn)”[9]。
文化全球化帶給世界的影響深刻而復雜,既促進了許多國家和地區(qū)文化的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也加深了文化沖突,欠發(fā)達地區(qū)和國家的民族文化被發(fā)達國家尤其是美國的強勢文化所吞噬,或者邊緣化。盡管當前世界上文化的趨同化與文化的多樣性兩種趨勢并存,但是我們應當清醒地看到,這兩種趨勢并不是勢均力敵的。在不同文化之間相互影響、相互滲透的過程中,強勢文化對弱勢文化的影響更大,滲透更深。后者在西方強勢文化話語框架下,不僅民族文化產(chǎn)生了危機,而且國家的文化安全也受到嚴峻挑戰(zhàn)。
文化是一個民族的靈魂和血脈。不同國家與民族獨特的文化和傳統(tǒng),是其賴以生存和發(fā)展的必備條件,也是世界文化發(fā)展的基礎。在全球化條件下,只有堅持文化的多樣性,才能推動世界文化的繁榮和發(fā)展。而文化多樣性的根基,無疑在于各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和發(fā)展。大力弘揚優(yōu)秀的民族傳統(tǒng)文化,在當前有著特別重要的意義和緊迫性。在文化的多樣性日益受到重視的今天,我們必須重新審視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意義和價值。中國傳統(tǒng)文化作為應對全球化挑戰(zhàn)的文化根基,并不是十全十美的,我們應該看到,它是一個精華與糟粕共存的龐雜的文化積累,具有相對的穩(wěn)定性和發(fā)展的繼承性,產(chǎn)生著超時代的影響。傳統(tǒng)文化中的許多優(yōu)秀遺產(chǎn)和民族精華,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都會對我們民族的文化品格、精神道德產(chǎn)生著積極的影響,因此需要我們去深入發(fā)掘、借鑒和發(fā)揚光大。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從容應對全球化的嚴峻挑戰(zhàn)。
“創(chuàng)新是學術發(fā)展的生命,沒有創(chuàng)新,學術也就無從發(fā)展,實則失去了生命”[10],文學研究亦是如此。《研究》的著者以冷靜辯證的態(tài)度對希爾的作品進行了深入剖析,這種從具體文本出發(fā)來考察分析繼而發(fā)掘個體中飽含的紛繁復雜的文化現(xiàn)象和文化內涵的方法和思路值得我們學習與借鑒。筆者認為,面對西方文學作品中的或歪曲或虛幻的中國形象,面對有所減弱卻遠未消亡,且在文化實踐中依然活躍的東方主義,東方民族的文化自守與發(fā)展任重而道遠。而如何重新審視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于抵御西方強勢文化的不斷滲透則顯得尤為重要。最后,中西文化在全球化語境下只有彼此兼容、相互調整,才可能導向一個多元共存的和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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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李世愉.學術的生命就在于不斷創(chuàng)新[J].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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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4937(2011)02-0158-03
2010-12-20
祝晶 (1984-),男,江蘇揚州人,碩士研究生,從事跨文化交際研究。
〔責任編輯:李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