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豪
(中國政法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北京100088)
當代中國國家能力分析
王豪
(中國政法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北京100088)
國家能力是任何一個國家要維系其存在所必需的基礎性能力,是國家事實上滲透市民社會的能力。國家對市民社會的這種滲透應該是雙向的,既包括國家在其統(tǒng)治的領域內自上而下的有效貫徹其政治決策、實現其意志和目標的能力,也包括自下而上的國家從社會的汲取能力,這種汲取能力主要包括財政汲取能力和權威性服從與認同的汲取能力。國家權力是指國家可以在不必與市民社會各集團進行例行化、制度化討價還價的前提下自行行動的范圍。這是兩個不同的政治概念,在使用中不能混淆二者的內容與外延。在現代化以及向市場經濟轉型的過程中,應該提高國家的基礎性能力,積極發(fā)揮其應有的效力,同時要形成對國家權力的有效制約,避免權力的濫用。
國家;社會;國家能力;國家權力
關于國家能力的界定,由于研究視角不同,學術界的觀點各異、意見紛繁??偟膩碚f,比較具有代表性的學術觀點主要有以下幾種。
一是國家意志目標說。國家作為一個行為主體,有自己的意志和政策目標,因此國家能力的概念一般地被解釋為國家貫徹和實現自己政策目標的能力。古德諾把國家能力分為兩個方面,認為在所有的政治體制中,都存在著兩種基本的功能,“即國家意志的表達功能和國家意志的執(zhí)行功能”。[1]12-13斯考切波爾把國家能力定義為“實施官方目標,尤其是在克服強大社會集團實際或潛在的反對、或者面對反抗性社會經濟環(huán)境時實施官方目標”的一種能力。[2]27-28我國學者王紹光和胡鞍鋼在《中國國家能力報告》中比較明確地從實現國家意志角度提出了國家能力的概念,認為“國家能力是國家將自己的意志、目標轉化為現實的能力”。[3]6
二是國家職能說。這種觀點把國家能力看作是國家在履行職能過程中呈現出來的能量和力量。汪永成認為,國家能力總是和完成一定國家職能的國家行為聯(lián)系在一起,因而從職能角度界定國家能力更為科學。國家能力是國家“實現自己職能時所具有的能量和資源”。[4]孫明軍在《中國國家能力研究》中認為,國家能力是指為實現國家職能規(guī)范的目標和任務,國家所具有的保證其政策和意志的有效性、維持自身的存在和高效治理社會的能力和力量總和。[5]
三是國家政策說。這種觀點認為,國家能力體現為國家運用政策工具的能力,包括確定政策目標、制定政策方案、政策合法化、政策實施、政策反饋等若干環(huán)節(jié)的具體能力。沈榮華認為,所謂政府能力,就是指政府能不能制定一個切合實際的政策,能不能有效地推行這種政策,能不能持續(xù)穩(wěn)定地將這種政策引向深入的能力。[6]郭愛軍認為,政策能力是政府能力的主要變現,它“為衡量政府能力提供了一個分析框架。從這個框架上看,政府能力是由政策各個環(huán)節(jié)的能力所構成的一種綜合能力,具體包括:政策問題的確認能力、利益整合能力、政策規(guī)劃能力、執(zhí)行政策能力、政策輸出能力、政策評價能力”。[7]
四是國家行為績效說。這種觀點認為,國家能力是國家行為的結果,國家能力的強弱由國家行為的績效體現出來。我國學者劉世軍認為國家能力是國家在行使其功能、實現其意志的過程中體現出來的績效,具體可表現為政治績效、經濟績效、文化績效、社會績效四個基本向度,其績效大小強弱體現出國家能力的大小強弱。[8]
五是綜合因素說。持這種觀點的學者把有關國家能力的相關因素綜合起來考察,試圖形成概括性較強的概念。金太軍認為,國家能力是指國家依據自己所擁有的公共權力和權威,通過制定政策和組織動員,實施自己承擔的職能、貫徹自己的意志、實現自己目標的能量和力量。[9]也有學者從國家的階級本質出發(fā),認為國家能力是統(tǒng)治階級通過國家機關行使國家權力、履行國家職能,有效統(tǒng)治國家、治理社會,實現統(tǒng)治階級意志、利益以及社會公共目標的能量和力量。[10]
從上述各種觀點可以看出,對于國家能力的界定,學術界或因學術觀點不一致,或因研究視角不同,或因研究側重點不同,并沒有形成一種統(tǒng)一的或者說最有權威性和代表性的觀點。而關于國家能力的界定,學術界的意見也很不一致。不僅如此,學者們立足于自己的學術視角,以自己對國家能力的理解,對于國家的作用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國家能力是強好還是弱好,中央政府的財政能力需不需要加強等問題,也產生了不同的意見。一般說來,學者們對國家能力的作用形成了兩類比較鮮明的觀點,一類積極的國家能力觀,強調發(fā)展和加強國家能力;另一類則相反,即消極的國家能力觀,側重于對國家能力的制約。
隨著公眾社會意識的加強,大眾對企業(yè)的要求不再僅是其提供的產品和服務,同時,還要求企業(yè)對社會有更大程度的貢獻。如中化國際對當地動植物等環(huán)保領域的關注,以及他們對民生等方面的可持續(xù)支持。這些行為屬于倫理層面和慈善層面的企業(yè)社會責任行為,對于國際化企業(yè)獲得當地社區(qū)、政府、非政府組織以及大眾等利益相關者的信任和支持,對當地社會環(huán)境的保護以及社會和諧都有著重要意義。因此,好的倫理責任和慈善責任履行能夠進一步加強國際化企業(yè)在當地公眾心中的品牌形象,對于企業(yè)品牌影響力的提升具有深遠影響。
積極的國家能力觀以《中國國家能力報告》的作者為典型代表。王紹光和胡鞍鋼認為,汲取財政能力是國家最主要的能力,國家能力對中國實現現代化具有最重要的影響,中央政府(國家)在實現經濟轉型中具有重要意義,在國家政治生活中應該加強而不是削弱國家汲取社會資源的能力。這種積極的國家能力觀強調國家能力在現代化和向市場經濟轉型的過程中的積極作用,認為國家能力只能加強,不能被削弱。[11]1-15
消極的國家能力觀主要以自由主義學者為代表。在自由主義的話語世界中,不受約束的國家權力才構成對個人與社會最大的威脅,必須強化對國家權力的有效約束。消極的國家能力觀批評積極的國家能力觀,對國家能力的強調高于對國家能力的制度約束的強調,對國家汲取能力的強調高于對社會監(jiān)督國家支配財富方式的強調,最后將導致國家能力的濫用和社會被吞噬。張曙光曾經就關于是否增強國家能力,認為相對于社會力量來說,強政府和強中央不一定是好事,它會造成國家權力的過分膨脹和對個人經濟自由權利的侵害。在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的過程中,國家(中央政府)能力的削弱是必然的,它有利于市場經濟基礎結構的建立和市場關系的發(fā)育。保持與社會組織能力相適應的國家能力是必要的,增強國家能力的正確途徑是培育和提高社會能力。[12]66
如上文所述,學術界在對國家能力的界定以及在國家能力觀的積極和消極存在著各種不同的意見。上述各種對國家能力的界定從其各自的研究視角出發(fā),各有其意義。但是學者們似乎都沒有正確而清晰地從理論上厘清國家能力的內涵與外延,他們最大的問題就是或多或少地混淆了國家能力與國家權力的概念,并因為這種混淆,在使用國家能力這一概念時常常會不自覺地替換上國家權力的內容,因此產生各種相悖的觀點。
如何正確而又清晰地厘清國家能力與國家權力,英國學者邁可·曼的觀點頗有啟迪意義。邁可·曼區(qū)分了兩個層面上的國家權力。其一是國家的專制權力(despotic power),即國家精英可以在不必與市民社會各集團進行例行化、制度化討價還價的前提下自行行動的范圍(range);其二是國家的基礎性權力(infrastructural power),即國家能力。它指的是國家事實上滲透市民社會,在其統(tǒng)治的領域內有效貫徹其政治決策的能力(capacity)。根據這兩種權力強弱的狀況,邁可·曼對歷史上及現實中的國家作了分類,歸納出理想狀況下的四種國家類型。第一,兩權力均弱的國家,例如中世紀西歐的封建國家;第二,強專制權力弱基礎性權力的國家,例如傳統(tǒng)的中華帝國、羅馬帝國等傳統(tǒng)型帝國;第三,弱專制權力強基礎性權力的國家,如西方近代以來憲政制度下的官僚制國家;第四,兩種權力均強的國家,例如當代的極權主義國家即屬于此類。[13]17-23
不少學者在研究傳統(tǒng)中國政治體系的特征時,曾有過不少彼此間頗為矛盾的立論和觀點。譬如,嚴復等自由主義背景的學者強調傳統(tǒng)政治的專制主義特征,強調人民在傳統(tǒng)制度下自由的匱乏,而主張構建現代國家的孫中山等人則強調傳統(tǒng)政治體制下人民的自由散漫,缺乏現代國家觀念,造成現代國家對社會整合能力的缺位。[14]17-23同樣,在分析國家權力向社會延伸滲透的時候,費孝通等人強調皇權不下縣的觀點,認為國家權力的作用范圍向下只延伸到縣一級,再往下的社會治理則由基層社會組織負責。而秦暉等人則認為在傳統(tǒng)國家制度框架下,國家權力無所不在,專制權力向下延伸到社會的最底層,直接作用于每個具體的個人,任何社會組織、任何個人都處于國家權力的直接控制之下,沒有回避的余地,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些似乎相悖的觀點都是從傳統(tǒng)中國的政治特征和社會特征出發(fā),在其分析的框架內都是有意義的,但是為什么卻會產生如此大的分歧呢?邁可·曼對國家權力的分類或許有助于我們的理解。這兩種似乎矛盾的分析實際上并不矛盾,它們所描述的恰好是傳統(tǒng)中國的兩個基本特征,即國家權力作用范圍的寬泛與國家實際滲透社會能力的軟弱,也就是邁可·曼根據對國家權力的分類所劃分第二類國家,即強專制權力弱基礎性權力的傳統(tǒng)帝國。英國學者約翰·豪曾對這一普遍存在于傳統(tǒng)帝國的現象作過如下描述。
那些描述“傳統(tǒng)”帝國的著作或者傾向于強調它們的強大,或者強調它們的軟弱。但是,這兩者都是現實的存在帝國的悖論(而不是自相矛盾),是它們的強大——即它們的宏偉遺址、它們的專斷、它們對人的生命的輕蔑——掩蔽了它們的社會軟弱性,這種強大恰恰建立在并反映了其社會軟弱性,這些帝國無力深入滲透、改變并動員社會秩序。[13]17-23
可以發(fā)現,在傳統(tǒng)中國社會,一方面,傳統(tǒng)中國皇權政治的支點正是專制皇權,因此從理論上和制度建構上來說,皇帝的專制權力直接面向所有的社會組織和個人,有權力任意處置任何社會組織或者任何個人。但是在另一方面,由于組織上技術上的原因,傳統(tǒng)中國難以建立起統(tǒng)一而有效的官僚制度,中央權力只能有效地滲透到縣級,即所謂的皇權不下縣,中央對地方基層和社會的組織動員與控制一直是傳統(tǒng)中國政治的一個重要問題。
通過對傳統(tǒng)中國這種傳統(tǒng)帝國的權力結構分析可以看出,國家能力與國家權力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在實際的運行中都是兩個具有不同內涵與外延的概念。國家能力是指國家的基礎性權力,指的是國家事實上滲透市民社會的能力。國家對市民社會的這種滲透應該是雙向的,既包括國家在其統(tǒng)治的領域內自上而下的有效貫徹其政治決策、實現其意志和目標的能力,也包括自下而上的國家從社會的汲取能力,這種汲取能力主要包括財政汲取能力和權威性服從與認同的汲取能力。國家權力的概念更接近于邁可·曼所說的國家專制權力,即國家可以在不必與市民社會各集團進行例行化、制度化討價還價的前提下自行行動的范圍。這種專制權力具有專斷性、自主性和絕對性的特點,而這種專制權力的外延則正好是其自行活動的范圍。
國家能力是任何一個國家要維系其存在所必需的基礎性能力,無論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封建國家還是帝制國家,或者是現代意義上的憲政國家或民族國家,為了維護自己的存在和運轉,都必須具備一定的基礎性權力。這種基礎性權力是一個國家存在的必要條件,也是國家區(qū)別于其他社會組織的主要特征。首先當國家從社會當中分離出來時,國家就已經有了自己獨立于社會的意志和目標,并且要把自己的這種意志和目標向下滲透到社會中去,在社會中實現自己的意志和目標。在國家實現自己的意志和目標的過程中,國家又必須具備一定的汲取能力,從社會中獲取相關資源,以保證國家的這種意志能夠順利實現。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財政汲取能力和權威性服從與認同的汲取能力。財政汲取能力是國家存續(xù)和運行的經濟基礎,是國家的神經,是一切國家活動的支撐點。美國憲法的設計者在《聯(lián)邦黨人文集》中曾經說過:“貨幣被恰當地看作國家的重大要素,是維持國家生命和活動,并使它能夠執(zhí)行其最主要職能的東西。因此在社會資源容許的范圍內,有足夠的權利獲得經常而有充分的貨幣供應,被認為是每個政體所不可缺少的要素。”[13]145-146獲得社會的權威性服從與認同是國家存在的另一個關鍵因素,它是國家合法性的重要表現。盧梭曾經說過:“即使最強者也不會強到永遠做主人,除非他把自己的強力轉化為權利,把服從轉化為義務?!盵14]12社會對國家的權威性服從與認同是建立在社會對國家合法性的認可的基礎上,沒有社會的權威性服從與認同,國家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社會基礎。國家從社會中汲取財政和權威性服從與認同的能力以及實現自己意志和目標的能力構成了國家最基本的能力。
國家權力,即國家可以在不必與市民社會各集團進行例行化、制度化討價還價的前提下自行行動的范圍。如果說國家能力的著眼點是縱向的國家自上而下的對社會的滲透能力,那么國家權力的著眼點則是橫向的國家對社會的作用范圍。由于國家能力與國家權力作用方向上的不一致,二者不一定呈正相關關系。能夠說明二者關系的最好例子就是傳統(tǒng)中國等傳統(tǒng)帝國和現代憲政國家。在傳統(tǒng)帝國,皇帝所擁有的權力具有絕對性、專制性、全能性的特點,在理論上,皇帝的專制權力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可以決定社會各個方面和社會每一個具體個人的所有事務。但是在實際上,皇帝的專制權力對社會的這種滲透卻是有限的,并不能真正滲透到社會的基層。盡管這種專制權力面對任何具體的個人或是社會組織具有無限的活動能力,但是在面對寬廣的地域空間和復雜的社會空間,這種專制權力的滲透一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對基層社會的組織動員和有效控制一直是傳統(tǒng)帝國難以解決的一個問題,形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與“天高皇帝遠”的鮮明對比。與此形成對照的是現代憲政國家?,F代憲政國家一個最鮮明的特點就是有限的國家權力,國家權力的活動范圍一方面受到來自于制度設計上的制約,一方面受到各種社會力量的制約。與傳統(tǒng)國家相比,國家權力活動的范圍被限制在很有限的范圍之內。但是在這種有限的活動范圍之內,國家卻建立了一種有效的國家能力。一方面,國家能夠順利地實現權力范圍之內的國家意志和目標;另一方面,國家能夠有效地從社會汲取財政資源和權威性認同。現代憲政國家是一種典型的弱權力強能力的國家類型。
由于國家能力與國家權力之間的這種區(qū)別,在使用這兩個概念時必須正確理解二者的內涵與外延,避免概念上混淆。
摩爾在深入考察世界各國尤其是后發(fā)國家的現代化道路之后,曾經深有感觸地提出:“在政治上,成功的現代化意味著在廣闊的領域確立安定和秩序,這便要求一個強有力的中央政府?!盵15]379
這意味著在一個國家現代化的進程中,國家能力的建設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而且高效的國家能力、普遍的國家認同、有效地公共財政計劃,也是現代國家的一個普遍特征。因此,國家能力建設,是當代中國現代化進程中的一個重要著力點。
建國后,由于黨與國家之間形成的一種特殊的黨國一致的關系,國家能力和國家權力都有了質的變化。憑借發(fā)達的黨的組織系統(tǒng),國家能力與國家權力迅速完成了重新構建的過程。從國家能力來說,黨的組織系統(tǒng)滲透到了社會的最基層,并且通過黨的活動以及群眾運動迅速建立起社會對黨的權威性認同。國家一方面通過黨的組織系統(tǒng)建立起了有效的行政管理系統(tǒng);另一方面通過黨的宣傳組織活動迅速完成了社會對國家認同的構建,從而解決了傳統(tǒng)中國政治中國家難以有效地滲透社會的問題,實現了國家對社會基層的有效組織動員,把國家活動的效力向下延伸到了社會基層。這在國家活動方面具體表現為三個方面。第一,國家能夠有效地實現自己重建社會結構的意志和目標;第二,國家建立起了有效的公共財政計劃,能夠為國家活動提供穩(wěn)定的財政支持;第三,在整個社會形成了普遍的國家認同,為國家活動提供了有效的合法性支持。這些都是過去中國政治中一直難以解決的難題,而新政府依靠黨的組織系統(tǒng)的配合,順利地解決了這些問題,建立起以往任何中國政府都無法企及的國家能力。在國家權力方面,國家通過在社會各領域建立起來的黨組織,實現了國家權力對社會全方位的作用滲透與控制,國家權力作用的范圍與社會的范圍相重合,建立起一種“全能主義國家”。
這種國家能力與國家權力同時表現出正增長的現象很容易使人們產生一種認識,即認為國家能力的增長與國家權力的增長是一種正相關的關系,擴大國家權力是增強國家能力的必然途徑。然而通過分析,可以發(fā)現事實上并不是這樣的。建國后國家能力與國家權力的增長都是通過黨的組織完成的,但是國家能力的增強是通過縱向的黨的組織系統(tǒng)實現的,而國家權力的擴張則是通過橫向的社會不同領域的黨組織來實現的,兩者所倚靠的實現方式并不一致。所以說這兩者之間并不存在某種正相關的關系。事實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國家權力的擴張成為國家能力增長的負擔。由于國家權力的擴張,國家活動與社會活動的范圍一元同構化,國家權力支配著整個社會的活動,社會缺乏自主性,最終導致社會的萎縮,從而導致社會為國家提供財政支持和合法性支持的能力都大為減弱,影響到國家能力的成長。而且國家權力的廣泛活動,必然要求建立龐大的官僚機器,而維持龐大官僚機器又需要巨大的公共財政收入,從而影響到國家基礎性權力,即國家能力的建設。從建國后的歷史便可以看出這一點。正是由于國家權力對社會生活的無限干涉,社會經濟發(fā)展舉步維艱,社會文化結構單一,國家機構極端臃腫,政出多門,對國家能力的增長造成了極大的限制。尤其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間,一方面是國家權力全面滲透到每一個社會領域、每一個人的生活,一方面卻是國家意志與政策目標以及公共財政計劃的混亂,還有國家基礎權威的幻滅,國家能力瀕于崩潰。
正是在國家能力逐漸受到國家權力擴張的侵蝕,國家能力瀕于崩潰的情況下,為了重新解決國家能力建設的問題,政府開始尋求改革,實行改革開放政策。這種改革主要從三方面展開。第一,在經濟體制方面,國家開始放棄由國家控制的計劃經濟體制,逐步向市場經濟體制轉變,國家權力在經濟活動中的影響大為削弱;第二,在政治結構方面,逐步轉變政府職能,精簡國家機構,改變以往高度中央集權的體制,開始強調地方的自主性、獨立性,向地方政府放權;第三,在社會生活方面,國家權力開始一定范圍內的溢出,社會活動有了一定的獨立性,社會團體和個人有了一定的自主活動空間??偟膩碚f,國家的改革的重心落在縮小國家權力的作用范圍,國家權力逐步退出了一些社會領域。
上述三方面的改革中,經濟體制上的改革走在最前面,正在逐步實現向市場經濟的成功轉型。并且經濟上的革新成為整個社會進步的動力,帶動著整個中國社會從農業(yè)的、鄉(xiāng)村的、封閉和半封閉的傳統(tǒng)型社會向工業(yè)的、城鎮(zhèn)的、開放的現代型社會轉變。經濟體制上的這種轉變是巨大,于此形成相對比的則是政治體制改革上的相對滯后。與經濟體制的巨大轉變相比,政治體制上的改革顯示出某種滯后性、反復性,沒有建立起與市場經濟相適應的政治體制,并且政治體制與經濟體制發(fā)展的這種失衡越來越明顯,不僅影響到了經濟的進一步發(fā)展,也嚴重影響到了社會的發(fā)展與國家能力的增長。
首先,原有的國家權力下放與市場機制之間的矛盾。在舊有的計劃經濟體制下,企業(yè)本身就是國家機構當中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其活動依賴于國家權力之間的聯(lián)系而不是市場聯(lián)系。在改革過程的權力下放,并不意味著國家權力完全退出市場經營領域,事實上,相當大的一部分國家權力落到各級中間管理機構手中。這些管理機構的目標和行為方式與作為市場主體的企業(yè)有很大的差別,并且對企業(yè)的正常經營管理常常形成一種外來的干涉。所以說,簡單的國家權力的下放并沒有引入規(guī)范的市場機制。其次,在向地方政府放權的過程中,過分強調地方政府的自主性,從而導致中央政府協(xié)調不力,使國家能力的建設受到地方政府的攔截。向地方政府分權的目的是為了提高地方政府的自主性,調動地方的積極性與主動性,但是在這種權力下放的過程中,地方政府獲得了相當大的資源配置能力,逐漸異化成為一個獨立的利益主體。地方政府利益導向的泛化,不可避免地對國家能力的構建帶來消極影響。(1)地方政府在利益的主導下,必將尋求構建自己權力作用范圍之內的特殊市場,從而導致國家從社會獲取財政支持的能力受到削弱;(2)地方政府在特殊利益的支配下,往往會對國家政策采取某種不合作的態(tài)度,從而導致國家意志和目標被地方政府歪曲或攔截,嚴重影響了國家意志和目標的有效實現;(3)地方政府往往通過各種非正式的機制和渠道謀求自己的利益,影響其他社會利益的實現,而地方政府對自己特殊利益的謀取又往往是以國家的名義實現的,從而影響到社會對國家合法性的認同,進而影響到社會對國家的合法性支持。
正是由于改革過程中經濟體制與政治體制的失衡發(fā)展,國家權力的作用方式并沒有隨著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而轉變,政治體制上的滯后與僵化越來越不能適應經濟上的進一步發(fā)展,也無法有效地從經濟的發(fā)展中汲取相關的社會資源,為國家能力的發(fā)展提供足夠的支持。這再一次說明了國家權力并不能有效地轉化為國家能力,國家權力作用方式不當甚至可能影響到國家能力的健康發(fā)展。當代中國在現代化與向市場經濟進一步發(fā)展的進程中,應該建立一種“小政府、強國家”的國家模式,即有限的國家權力、高效的國家能力的國家模式。
一個現代化的社會是國家權力受到限制、國家能力健康成長、具有普遍的國家認同的社會。出于傳統(tǒng)的對權力的恐懼,現代社會往往強調國家對自由的威脅。一個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國家的確是自由的敵人,但是一個國家意志得不到有效實現、國家權威得不到認同的社會同樣是危險的。國家能力是國家承擔社會責任、行使國家職能的物質承擔者,是任何一個國家必須具備的基礎能力,否則國家不足以成為國家。即便是最弱意義上的國家,或者說僅僅承當“守夜人”角色的國家,也必須具備有效的國家能力,否則當國家不能有效地實現和貫徹自己的意志與政策目標,得不到充分的財政支持,無法獲取普遍的國家認同,即便是最簡單的國家職能,它也無法行使,從而失去國家最基本的意義。所以說,有限的國家權力不是現代國家的惟一特征,有效的國家能力同樣是現代國家的一個重要的特征。前者強調的是對國家權力作用范圍的限制;后者強調的是國家權力作用的效能。“小政府、強國家”便是對現代國家這種特點的最好詮釋,也是當代中國在現代化的進程中應該追求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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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621
A
1672-0040(2011)05-0030-05
2011-06-18
王豪(1986—),男,湖南郴州人,中國政法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政治思想研究。
(責任編輯 鄭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