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延濱]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倉央嘉措
那年,我回插隊的村里,離開這個山村已經(jīng)有十八年了。十八年是個什么概念,看武俠小說,好漢們一急眼不要命,脫口就是一句:“死了怕啥,再過二十年又是一條好漢!”
一進村,老人們一下子認出了我,遠遠地打招呼,喊得人心口燙乎乎的。奇怪的是,年輕人,小娃娃也好像認得我,也跟著屁股追著叫名字,不一陣子,就喊得讓我眼淚噙不住了。這個事情到今天,又過去十八年了,一想起,還讓人感動。
這個感動我的事情,同時,也讓我在另一次重逢中尷尬。
那是幾年前,我又回到中學時的大涼山。高中的同學還有人常和我通信,說起來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因為高中不止是三年,后來還有“文革”動亂的三年,這些同學許多在心里還記得很清楚。同學們常聚會,我因遠走他鄉(xiāng),基本上沒有參加過同學的聚會,所以,那年趁著受邀到西昌衛(wèi)星基地看衛(wèi)星發(fā)射,趁機看望一下大涼山的老同學們。
聚會是老同學熊育政安排的,除了西昌市的,附近幾個縣的也都來了。老同學見面,分外親切。
男同學基本上還是那個模樣,只是蒼老了的,多了皺紋;成熟了的,多了腰圍。女同學卻讓我意外,基本上不認得了!猜著叫名字,竟然一半以上叫錯了。
叫錯名字的自然不高興,我也十分難堪!真的,和記憶中的人完全不一樣了嘛!
為什么那些從來沒有見過我的山村孩子能夠叫得出我的名字?為什么那些同窗數(shù)年的同學卻在時光流逝后,對面不相認?
第一個答案是,山村閉塞,當年有幾個城里的學生到這里當農(nóng)民,還有一個姓葉的當過村里的副隊長,這使我的名字成為一個符號,成為村民飯后茶余的故事。
第二個答案是,當年的同學特別是女同學正是豆蔻年華的少女,幾十年過去了,美貌和青春從她們臉上一點點流失,而我的腦海里的同學依然還是花季少女們的音容笑貌。
山村孩子們記住的,是他們并不認識的;我不認識的,是我在腦海里還記住的——也許這就是“美”采取的另一種躲避傷害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