鉆桿的味道

葛昕旭

老劉突然倒在了井場上。老劉是在彎腰撿一根鋼條時跌倒的。

老劉原先是井隊的鉆工。前不久剛退休。退休后，老劉回了家鄉(xiāng)。誰知過了一段時間，又一個人回到了井隊。

那天老劉回來的時候，一臉微笑地走進了井場?？匆娎蟿?，大家全涌了上去，接過老劉的行李，有的叫師傅，有的叫師爺，簇擁著、歡笑著把老劉迎進了井隊宿舍。

老劉剛坐下，隊長就來了。隊長叫李陽，是老劉的徒弟。李陽看見老劉，愣了一下，忙上前緊緊地拉住老劉的手，喊了一聲師傅。老劉看見李陽，嘿嘿笑了兩聲。李陽松開手，坐到老劉旁邊，問，師傅，您咋回來了？

老劉看了大家一眼，笑著說，我這人怪，喜歡聞鉆桿的味道，回去后幾天沒聞，心里就癢，就難受，渾身都覺得不舒服，就像生病了似的。

老劉一說完，大家全笑起來，都說，那好，您老就不要走了，以后每天專門到鉆臺上聞味得了。

老劉說，我還真的不想走了，就想每天都去聞聞味。李陽坐在那里，聽老劉說不走了，皺了皺眉，沒說話。

后來，也不要誰安排，老劉直接就住進了李陽的房間，成了隊里的勤雜工，專門負責(zé)燒開水，生爐子之類的雜事。老劉每天生好爐子，燒完開水，就在井場里轉(zhuǎn)悠。看老劉每天在井場上忙碌的身影，李陽的臉色越發(fā)的不安。

這天，老劉跌倒的時候，李陽正在鉆臺上。聽到大家的驚呼，李陽愣了一下，轉(zhuǎn)過身，看見地上的老劉，瞬間，跳下鉆臺，沖到老劉的面前。李陽緊緊地抱著老劉。這時，老劉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李陽抱著老劉，喊著師傅。

老劉緊閉兩眼，臉色一片烏青。李陽沖四周看了看，狂吼道：車子！值班車呢？司機哪去了？快，送醫(yī)院！吼完，李陽的眼淚鋪天蓋地地流了出來。人們反應(yīng)過來，忙四處找值班車的司機。

老劉睜開眼，兩眼直直地盯著李陽，搖了搖頭，嘴唇張了張。李陽流著淚，咬著嘴唇，俯下身子，把耳朵緊緊地貼著老劉的嘴。

李陽知道，老劉不行了！老劉退休一回家就發(fā)現(xiàn)得了癌癥，并且已是晚期，醫(yī)生早就斷定他活不了一個月，現(xiàn)在老劉活了近三個月。老劉要走了。好半天，李陽抬起頭，對老劉點了點頭，看了看大家，再看看旁邊的井架，然后，大吼一聲，來兩個人，抬師傅上鉆臺！眾人一聽，全都愣在了那里。

李陽看大家沒動，又吼了一聲，還愣著干啥？聽不懂我的話嗎？抬上去！

大家反應(yīng)過來，看著老劉，再看看李陽，哭著把老劉抬上了鉆臺。誰也沒想到，一上鉆臺，老劉的神志竟完全清醒過來。在大家的攙扶下，老劉在鉆臺上慢慢地挪動著，這里摸摸，那里看看，一副戀戀不舍的樣子。

最后，老劉來到豎立的鉆桿旁，伸手摸了摸，然后又用嘴在鉆桿上舔了舔。舔完，老劉微笑了一下，帶著一臉滿足的神情，倒在了李陽的懷里。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