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櫻
貧二代、農三代
加藤嘉一的理想職業(yè)是政治家,為此他苦讀多年,終于考入誕生過多名政治家的東京大學法學系。但大一還未結束他就決意退學,理由是:“在同學的觀念里,進了東大就等于進了保險箱,畢業(yè)之后既可以從政也可以進入名企,所以他們習慣了窩在書齋里閉門造車。我要接觸社會,我要觀察世界,這才是成為政治家的必修課!”他希望申請國外獎學金,換個環(huán)境讀大學。中國本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但貧困的家境讓他只能選擇物價不高的地方。
2003年,加藤嘉一來到了北京大學。一句中文都不懂成了他最大的障礙,但他很快就找到了學語言的最佳途徑:“每天早晨開始跟學校里賣冰棍的阿姨比畫著聊天,聊到下午5點找傳達室大哥借《人民日報》讀,晚上7點準時收看《新聞聯(lián)播》,夜里11點聽廣播里各種人物訪談?!币粌赡旰笏蛯W會了在不同語言系統(tǒng)間靈活變換,不僅能穿插著京味兒說流利的中文,還能用精準的官方措辭給中國媒體供稿。徐小平曾邀請加藤擔任新東方顧問,給大學生講怎樣學外語。他說:“很簡單?。∫徊灰饴燘BC和CNN,二不能只看美劇,三不要花錢報任何培訓班?!毙煨∑今R上不說話了。
在北大的同班同學里跟加藤最要好的幾乎都是來自貴州、內蒙古、新疆的貧困生?!耙驗槲腋麄兘洑v相似,所以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跟他們更合得來?!?9歲以前,加藤的生活異常艱辛,他自嘲為“貧二代、農三代”。父親不靠譜的投資破產后,全家為躲債搬家50多次。他13歲開始打工補貼家用,每天凌晨3點起床送報紙一直送到高考前一天。最困難時家里只剩下500日元(約30元人民幣),他只得帶著弟弟妹妹去超市用試吃食品充饑。
在東大時,加藤身邊99%的同學都有在社會底層打工的經歷,所以來到中國后他依然習慣性地選擇去北大門口的麥當勞打工。也正是在那里,他學會了如何跟中國人建立團隊合作,如何跟不同文化素質、價值觀、道德水準的人磨合。身旁的同學紛紛側目,讓加藤很不解。在他看來麥當勞、肯德基是最適合鍛煉溝通能力、社交能力的地方:“我就奇怪了,精英怎么就不能去底層打工?你想做精英和去基層鍛煉一點都不矛盾啊。在那里你要跟所有挑剔的、寬容的客戶打交道,還必須態(tài)度良好,因為你跟他講邏輯、玩語言游戲是沒用的,客人不會因為你是大學生就寵你慣你原諒你,這樣你就能慢慢學會控制情緒,這是在其他實習場合學不到的?!?/p>
加藤還把他的“麥當勞打工論”推廣給貧二代同學。大三時他的死黨——一個來自山東農村的男孩申請去早稻田大學交換一年,卻因為東京高昂的生活費差點放棄。經過加藤的“洗腦”,他在早大附近一家居酒屋找到了兼職,每天除了學習至少要打工5小時。他最終順利完成學業(yè),今年畢業(yè)后去東京大學攻讀博士。
“中國大學生總有一種烏托邦式的邏輯,所以一旦遇上工作環(huán)境不佳、同事不好相處、領導要求苛刻,他們就立刻辭職不干?!痹诩犹傺劾镏袊髮W生普遍缺乏生存和社交能力。他說:“我們讀大學無非就是尋找自己和社會的關系,弄清自己跟社會的契合點在哪里。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在麥當勞打工比去高盛實習實用多了。”
他們才給我驚喜
作為一個立志要接觸社會、觀察世界的大學生,加藤做過很多大大小小的調研。有些與他的專業(yè)相關——譬如十幾次去中朝邊境走訪當地居民,更多的與學術研究毫不搭界。他看不上周圍同學所做的大多數調研:“現在的大學生搞調研非得要資金、媒體曝光率,與獎學金掛鉤,只去特別有名氣的地方。其實哪里都可以做有價值的調研。”
北大南門外開復印店的、賣水果的、游擊隊式賣盜版光碟的,都是加藤的調研對象。他從他們那里了解到進盜版光碟的渠道、小店如何合理避稅等?!白詈玫恼{研方式就是不讓對方感覺到你是在調研。所以我從來不會告訴對方‘您好,我是北大學生,而是用最自然、最平等的方式跟人聊天?!庇袝r候他會拎著啤酒請農民工喝,裝作隨意地問對方:“在這兒干活怎么樣?”實在沒法拉近距離了他會故意撞人家一下,然后以“哥們,對不起,您沒事吧”開頭。
加藤熱衷于跟社會底層的人溝通:“當我跟北大同學聊天時,他說上半句,我經常能迅速猜到下半句。我們的學習經歷決定了思維方式是非常相似的。但當你真正跟社會底層各行各業(yè)的人打交道時,你會有很多驚喜,能不斷激發(fā)并保持好奇心?!彼裕斖瑢W邀請他一塊參與調研項目時,他總是拒絕,“因為很多中國大學生都有一種精神潔癖,會自動地把很多人群排除在愿意對話的范圍之外”,而這樣的調研是不完整的。
盡管很多調研是沒有報告、沒有結果的,但加藤盡量通過其他渠道讓更多的中國人看到身邊存在的問題和隱患。2007年底,他去貴州省某縣調研,發(fā)現國家推行的免除農村義務教育書雜費政策并沒有得到落實,于是在一次與中央領導人見面時點名道姓地說明了當地的情況。
加藤認為自己之所以能受到中國官方、媒體和大學生的歡迎,是因為他的寫作題材是中國人想看、想聽、想深入思考的。盡管此前很多外國人都表達過對中國的看法,但大多只停留在批判中國人的社會公德上,把自己當旁觀者?!拔覐膩聿挥X得自己是旁觀者,我是當事人,我跟中國大學生一樣上課、實踐、調研,而且我談論的話題都是大學生關注的,從綠壩到農民工,從谷歌退出到新疆7·5事件,任何一個中國大學生都很感興趣。”為了做一個合格的、無偏見的當事人,加藤從來不使用尖刻刁鉆的語言,他覺得這也和日本人比較委婉的表達方式密切相關,所以不會引起中國年輕人的震怒和反感。
你太慢,我就顯得比你快
在北大期間,加藤一直嚴格遵守著自己的作息表:每天早上4點多起床跑步10~15公里,然后回宿舍沖澡,吃早飯;上午上課,回郵件,看新聞;下午上課,寫文章或參加活動;晚飯后7點看《新聞聯(lián)播》,8點開始看書,11點睡覺。
而他的同班同學,幾乎沒有固定的時間表?!按蠹铱傆X得我行動力強、做任何事情都比別人快,其實日本大學生比我勤奮的人多了去了,只不過在這里,你太慢我就顯得比你快?!?/p>
“我周圍的很多大學生,說實話我和他們合不來,因為我不會玩電子游戲,對唱歌也沒興趣,更不喜歡幾個人扎堆兒抱怨社會的聚餐?!眮碇袊?年加藤從不玩游戲,也不參與宿舍的扯淡聊天。他曾經興致勃勃地研究過“寂寞黨”,發(fā)現問題的癥結就在于“大家沒自信,所以希望有人陪伴,渴望24小時的集體歸屬感”。
嚴格自律的加藤顯然不屬于這個群體,即便是有一個小時的空閑,他也會充分享受獨處的時間。“如果你想鍛煉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就必須學會享受一個人的時間?!?/p>
在校期間,加藤的同學最羨慕他的就是自由。雖然他參加很多社團、進行很多調研,但從未見他忙到失態(tài)抓狂,他看上去總是那么游刃有余、自在從容。加藤把這一切都歸功于自律:“自由從何而來?從自信來,而自信則是從自律來。你先要學會克制自己,依照嚴格的日程表控制你的生活,才能在這種自律中不斷磨煉出自信。自信是對某一件事情的控制能力,如果你連最基本的時間控制都做不到,還談什么自信呢?”
大學期間的自律給加藤帶來的第二個收獲是,他比起同齡人有更好的毅力和體魄。2010年9月19日,他受邀赴澳大利亞參加“悉尼國際馬拉松比賽”,為此他已積極備戰(zhàn)3個月。
加藤的時間表已經明確安排到了幾年后。在出版了4本著作以后,眼下他開始用母語寫作,打算今年出2本日文書、1本英文書,內容無一例外都與中國問題緊密相關。而兩年后他的工作目的地將是美國,“因為我發(fā)現目前美國大多數大學教漢學的都是中國人,對漢學的解讀和看法主觀,所以我希望以第三方視角去教漢學。但無論如何,我會把觀察中國當做我一輩子的使命去完成。”
(袁義摘自《大學生》2010年11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