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羅
就算走得比誰還要遙遠,她仍會在青空里對我微笑;只要輕輕地閉上眼睛,就會回到夏日里第一縷陽光下。
1、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凜冽的女孩子,我覺得她好像一只美麗的白鶴
在遇見橙橙以前,我還以為世界上所有的女孩子,都是一樣的。
在十六歲的時候,喜歡柔軟的棉布裙子,買封面可愛的筆記本,唱歌的時候輕輕哼出來,被老師或爸媽批評就會傷心很久,而對于所有的善意與友好,總是羞澀地微笑。
至少我自己就是這樣的。
我叫莫小貍,大家都叫我小貍,她們說念這個名字的時候舌尖輕輕地一顫,非常的溫柔非常的心軟。
就像她們眼里的我。
我喜歡大家對我的評價,我想沒有人會拒絕和我做朋友。
但是橙橙是個例外。
第一次邀請橙橙課間一起去上廁所的時候,正是陽光下清風徐徐的人間五月天。
橙橙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我試過從她那個角度看出去,可以看到校墻外不遠處長長的高速公路,還有更遠處深深淺淺青黛色的山。
但它們每天都一樣,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看。
我很想問問橙橙,因為她總在看。
上課也看,下課也看。
她修長的穿著牛仔褲的腿在桌下自然地晃動著,頭發(fā)卷曲而蓬亂,卻又說不出的自然好看,陽光將她露出來的小小耳垂照得晶瑩剔透,她的側臉清秀而干凈,有那么一個瞬間,甚至有些乖巧的味道。
但是,當她冷冷地轉過臉來,皺著眉對我不屑的哼了一聲時,我知道那是我的錯覺,她的雙眼里那么清楚地寫著疏離與冷漠,我想裝作看不見都不行。
我只好訕訕地退下。
在我們這個年紀,課間女孩子互相邀請一起攜手去上廁所,是一種友情的具體表現。
但橙橙顯然不打算接受我的友情。
即使她在班上沒有一個朋友,孤獨得好像一陣凜冽的風。
沒有人知道橙橙是從哪里轉學來的。
她來的第一天,班長要她上臺自我介紹,她那樣冷冷地一站,說了三個字:“路橙橙?!本兔鏌o表情地尷尬了全班的氣氛。
她身材高挑,很瘦,穿寬松的白色襯衣,黑色的鉛筆褲將雙腿襯得筆直修長,瀑布一樣的卷曲長發(fā)垂在身后,下巴微揚的角度精致驕傲。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凜冽的女孩子,我覺得她好像一只美麗的白鶴。
我就是在那第一眼,對橙橙心生贊美,并且奇妙的感覺彌漫全身,很希望與她有一段緣分。
我想友情和愛情一樣,它也需要緣分。
但班長和其他同學顯然不這樣想。
也許是想挽回一點冷場失卻的面子,同樣驕傲的班長攔住欲下臺的橙橙,大聲批評她的長頭發(fā)。
校紀有云,在校學生不許燙發(fā),長發(fā)必須扎馬尾。
班長不知從哪找出一根黑皮筋,要橙橙把頭發(fā)扎起來。
橙橙站著不動,她冷冰冰的模樣好像歷經世事的成熟女人,但漸漸的,終于在大家唧唧喳喳的起哄聲中,有了憤怒的味道。
她脾氣一向不是很好。
我有些擔心地看著她,想站起來幫忙說話,卻又怕班長報復,我在班上一向是人緣很好的開心果,我誰也不想得罪。
但我那么喜歡這個新來的路橙橙。
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我看見橙橙冷笑一聲,突然一個漂亮的手勢,最前排同學桌上放著的剪刀,不知怎么就到了她的手中。
幾乎是尖叫聲響起的同時,她手起剪落,嚓嚓幾下,滿頭長發(fā)就已經成了齊頸短發(fā)。
她揚起手來,朝空中甩出,一大片絲線一樣的斷發(fā)就那樣氣勢如虹地飛了出去,散落在每個人的課桌上,帶著一縷暗暗的幽香。
與此同時,啪的一聲,她把剪刀猛地拍在了講臺上,那巨大的聲響,震懾得在場的所有同學都把驚叫縮回了喉嚨。
詭異的安靜里,橙橙再也沒有看誰一眼,她甩了甩凌亂的短發(fā),徑直走到了最后一排,在靠窗的那個空位子坐下。
我?guī)缀跻绕鸩蕘恚B鼻子都覺得微酸,我不知道為什么其他人害怕驚恐的時候,我興奮得像只兔子。
在我的眼里,橙橙那一氣呵成的動作與表情,簡直美得驚心動魄。
她那剪斷的發(fā)絲,有幾縷落在了我的桌面上,我小心地用手指握住它們,感覺它們好像還有著依稀的體溫。
我確定我喜歡橙橙。
那一天的事情,沒有人向老師告狀,只有班長躲在自己的座位上嚶嚶地哭了很久。
誰也沒上前勸她。
但是后來,誰也沒有敢再走近過橙橙。
我終于成為了橙橙唯一的朋友,卻是因為一碗泡面。
大柳樹下的小賣店,中午總是擠滿了人,因為很多同學不愿意吃食堂的飯菜,所以泡面就成了每天的必買功課。
我總是能憑助人緣好個子小等優(yōu)勢,在第一時間搶到我最喜歡的味道,那一天,當我喜孜孜地捧著我的桶裝排骨面溜出來時,就看到皺著眉頭一臉猶豫的橙橙。
我真是冰雪聰明,我一眼就看懂了,清高的橙橙不愿意在人多的時候擠進小賣店,但她又需要一桶泡面。
于是狗腿的我立刻抓住機會貼了上去。
“路橙橙,我買錯了面,是我最不喜歡的排骨味的,退給你要不要?”我沖她嚷著,把手上的面桶一晃一晃。
有人說過,我的笑容可以融化冰雪,可是我不確定可不可以打動橙橙。
橙橙怔了一怔,沒有答話,我已經熱情洋溢地把面桶放在了她的手上。
嘴里還一個勁的念著:“哎呀怎么看錯了呢?我是要買泡椒味的呀?!币贿吥钜贿吘屯昀镉峙芰巳?。
卻感覺袖子一緊,胳膊已經被人拉住。
我回頭看著橙橙,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無辜,但其實我的身上已經在冒汗。
大庭廣眾之下,橙橙會不會把面桶摔到我的臉上啊……
但是下一秒,我驚訝的看到橙橙嘴角動了動,她似乎微笑了一下,也許她不常用這個表情,所以顯得有些生硬,但那笑容卻如此美麗,似驚鴻般閃過了她如同白色云朵般干凈的臉龐。
就那一瞬,她仿佛認可了這段友情的緣起。
我是何其幸運。
“莫小貍?!彼谐鑫业拿郑瓉硭牢业拿?。
我有一點顫抖,像第一次喜歡上一個男孩的那種激動,橙橙的聲音有一點點微微的沙啞,但是和別人不一樣。
我就知道她和我所有的朋友都不一樣。
她把面錢塞在了我的手里。
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2、她的心里是一座空空的城池,沒有人去填滿她
那以后橙橙仍然不喜歡和我結伴上廁所,但是每天中午的例行泡面任務,卻都自然地交給了狗腿小貍我。
我其實樂在其中。
我?guī)统瘸瘸P記交作業(yè),橙橙肚子痛的時候我會舉手大聲向老師報告,我把所有買到的喜歡的小東西和橙橙一起分享,我還把橙橙帶回我的家。
我的家就在本市。
我一直以我的家為驕傲,是它讓我可以如此陽光天真。
我的家里有一個會做美麗拼布的媽媽和一個愛下圍棋的能干爸爸,還有一只叫叮當的十歲卷毛狗,它明明沒有神奇口袋變不出一個未來,脾氣卻很大,媽媽喂它吃食的時候總是說:“狗老大您請用餐?!倍.斁蜁髶u大擺地一屁股坐下來把頭拱到食盆里,好像很給面子的樣子。我很喜歡看媽媽這樣調侃叮當,我覺得我的家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家。
因為最美好,所以想分享給橙橙。
第一次到我家做客,橙橙頗有些別扭,我知道她不是很習慣,所以我一直不停地說笑話,笑得自己肚子都痛了。
橙橙一向少言冷淡,我講笑話的時候她有時候會微笑一下,看向我的時候眼睛里有一點點溫柔的色彩,我就會覺得很滿足。
但我媽媽好像不是很喜歡橙橙,在橙橙沒有來的時候,因為我把她說得那么美好,媽媽甚至動了想認她做干女兒的念頭,但是見了真人以后,橙橙的冷淡顯然讓她打了退堂鼓。
我想我需要更多的時間來讓她們親如一家。
因為我喜歡橙橙,所以我希望愛我的人都能愛她。
晚上一起躺在我的小床上,我滿足地伸手摟了橙橙的胳膊,橙橙沒有推開我,她的呼吸很輕。
我問了一個一直想問的問題:“橙橙,你為什么到這么遠的地方來上學?”
那時候我已經知道,橙橙的家在坐飛機也要兩個小時才能到達的大城市,而她一個人租住在校外,在本地連一個親戚都沒有。
橙橙沉默了幾秒,她說:“這邊的教委有我爸以前的熟人,轉來比較容易?!?/p>
我還是不明白。
我不明白為什么要到遠離爸爸媽媽的城市來上學,有什么樣的理由可以這么早就讓一家人分離,何況我們的學校并不是一個多有名的學校。
橙橙就笑了,黑暗中我能感覺到她的笑是那種冷冷的,讓人感覺沒有溫度的笑。
她說:“只要他們付夠了錢,把我放在哪里上學都一樣,我不在家,他們才安心?!?/p>
我一直沒有機會明白橙橙這句話到底意味著什么,但是我至少明白她不開心。
她的家人一定與我的家人不一樣。
所以她才會這樣的孤獨,這樣的冷漠。
她的心里是一座空空的城池,沒有人去填滿她。
我突然覺得很心疼很心疼,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心疼是這樣的感覺。
為一個人而難過,恨不得把自己得到的所有溫暖和愛,都分給她一半。
只要她能夠快樂一點。
那時候我天真地以為,我擁有無窮無盡的快樂與幸福,我可以分給橙橙的很多很多。
我甚至抱緊了橙橙,輕聲對她說:“我把爸爸媽媽也分你一半?!?/p>
我感覺到橙橙片刻的僵硬,然后橙橙又嘆著氣笑了。
這一次她的笑好像沒有那么冰涼。
橙橙租住的出租屋非常高檔,出入都要刷門禁卡,我第一次去的時候,好奇的在門前躥來躥去研究了半天,差點驚動保安叔叔。
但是橙橙的房間一點也不像少女的閨房。
所有的家具都是黑白色調,大理石的地板冰涼透亮,如果光著腳踩上去,會冷得人一哆嗦。
但是橙橙光著腳走來走去的樣子,就好像在閑庭散步。
她不覺得冷,但我覺得。
我希望橙橙生活的地方再溫暖一點,再柔軟一點,也許這樣可以讓她的心也變得不那么堅硬寒冷。
我做了一件錯事。
我沒有經過橙橙的同意,就開始像螞蟻搬家一樣,一點點把自己積攢的毛絨玩具,漂亮擺設,可愛布藝什么的往橙橙的屋里拿。
開始兩次橙橙沒說什么,只是我再次來的時候發(fā)現她默默地把那些小東西給集中放在了一個角落。
我想她可能不喜歡大象,我就抱來了泰迪熊,后來我發(fā)現她也不喜歡泰迪熊,我又抱來了最喜歡的袋鼠媽媽。
當我呼哧呼哧地把半人高的袋鼠媽媽扛進屋,一進門就興高采烈地對橙橙嚷著:“你看你看,這個放在你床上多可愛呀!”我看到橙橙突然變黑的臉色和沖過來的姿勢時,我承認自己嚇壞了。
那是橙橙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對我發(fā)火。
她像個女泰山一樣直接抓住袋鼠的耳朵像掄鉛球一樣朝門口掄過去時,我還剛剛進屋,還沒有來得及關上大門。
于是那只悲摧的袋鼠媽媽就直接飛過了我的頭頂,滾到了走廊上,而且它口袋里裝著的袋鼠寶寶也一起滾了出來,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人看了非常難過。
我不知怎么就哭了。
也不是難堪,也不是生氣,就是覺得非常非常難過。
我一邊哭一邊跑去抱起我的袋鼠媽媽,又撿起袋鼠寶寶,小心地拍拍吹吹,心疼地把它放回袋鼠媽媽的口袋里。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所以我就抱著袋鼠媽媽走了。
電梯門關上的時候,我抬頭看到橙橙就一直站在門口,她看著地面,她一動不動。
我知道她是不是還在生氣,我怪自己沒有想到橙橙的心情,卻也有些怨她這樣的不近人情,亂糟糟的思緒讓我迷失了方向。
但是到了晚上,我趴在自己的書桌前寫作業(yè)的時候,還是原諒了她也原諒了自己。
我很想她,我決定當成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
如果她還生氣,我也愿意向她道歉。
但是到了第二天,當我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一樣,下了課就撲過去摟著橙橙說昨天電視里的明星八卦,說我暗戀的那個男孩早上走過了我的面前時,我的背上其實是冷汗直冒的。
就像第一次走近她,我撒了謊,我說我不喜歡排骨味的泡面,我把手上的泡面塞給她,我想她一眼看穿了我的伎倆,但我們能不能成為朋友,取決于她是否揭穿。
我緊張地等著她的反應,我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睛一樣看著窗外。
然后我沮喪地停下來的時候,她回過臉來。
“你看。”她輕聲說。
她伸出一只手,指著那條我看不懂的高速公路。
她說:“小貍,沿著那條路,開十幾個小時的汽車,就到了我的家?!?/p>
我認真地聽。
“我的爸爸很有錢,可他只想把錢都留給我的弟弟,我的媽媽做了一個夢,說我會對弟弟不利,必須隔開千里,才能保弟弟平安,所以,我就到了這里?!?/p>
“所以,我討厭那些虛偽的東西,它們看上去很溫暖,但當你依賴它們以后,就會變得很軟弱,很容易哭……”
我看到橙橙的眼角,似乎有晶瑩的光閃過。
但她的眼淚始終沒有掉下來。
我不知所措地緊緊地抱住她,用我的身體擋著所有同學好奇的目光。
我比她矮,比她幼稚,但是這一刻,我只想保護她,用我所有的力量保護她。
我叫她的名字:“橙橙,路橙橙。”
她嗯了一聲,輕輕拍拍我的手。
我們什么也沒有說,但我知道她已經原諒我了,而我,仿佛感染了她的沉重與悲傷,頭一次感覺心里好像有塊石頭一樣,扔不出來也打碎不了。
有了橙橙以后,我不再是那個沒心沒肺的莫小貍,我開始試著復雜。
3、他能夠清楚的看出她們一定是同齡人,而且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放學以后我們一起去夜市買布。
是橙橙提議的,我想她也在為我而改變。
我們一起挑選了很多好看的棉布,然后拿到附近的裁縫店,做成窗簾,桌布,抱枕,沙發(fā)巾。
都是一些溫暖的格子,粉粉的色彩就像三月的春花,我一直相信,橙橙是為了我而改變了那個她那個黑白色調的冰冷小屋,她的住處從此也有了女孩的生機。
所以,她雖然不像我一樣愛說出來,她的心里,也一定是珍惜我的。
那時候,我想我還應該再努力一點,讓她更相信我一點。
相信我們的友情,是她的生命里最珍貴的東西,讓她快樂起來的東西。
值得去流淚的,值得去守護的,值得去微笑的。
方科搬來的那一天,外面正外著大雨。
他那條金毛小狗崽在一堆整理箱中間跑來跑去,歡快地灑著身上的水珠,清脆的叫聲驚動了屋里的我們,我因了叮當的緣故,對狗叫聲比較敏感,于是先跑了出去,就一眼看見了方科。
方科正指揮工人把他的行李往對面的屋里搬,雖然淋了大雨,但水珠從他黑色的發(fā)梢滴落下來的時候,卻一點也不覺得狼狽。
他從來都是一個不會狼狽的人,那么從容優(yōu)雅,那么優(yōu)秀明朗,無論是站在主席臺上發(fā)言,還是在球場上飛奔,或是坐在辯論桌前口若懸河。
他都是最風輕云淡宛若神子的男孩。
方科一抬頭,就看到了兩個女孩子。
個子小一點的女孩臉蛋像蘋果一樣紅紅的,眼睛亮晶晶的忽閃著,明明應該是自己的同齡人,卻有著一種令人驚羨的天真感,使她整個人都有一種異常明亮的氣息。
而個子高一點的女孩看上去則非常成熟,冷漠的眸子和慵懶但卻暗藏戒備的姿勢,使得她隱隱透露出一種女人的驚艷與風情感。
這兩個看上去應該年齡相差十歲以上的女孩,此刻一前一后地站在那扇門里朝他望來,不知道為何,他卻能夠清楚地看出她們一定是同齡人,而且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別致的姐妹花。他的心里閃過這樣的念頭。
他出身商賈大家,父親是小有成就的人,從小耳濡目染,他也有著非凡的察顏能力。
應不會錯。
但彼時,我只看到方科主動朝我們遞出的微笑。
“你們好,我是方科,新搬來的?!?/p>
“莫小貍?!蔽衣暼缥抿傅嘏ち伺ぷ约旱纳眢w,矯情得都要哭了。
橙橙看了看我。
又看了看方科。
“她叫莫小貍。狐貍的貍?!彼牢业男乃迹月曇羟宄貜褪鼋o方科。
方科朝我點頭,我驚惶地縮回身體,手忙腳亂地把門關上,砰的一聲響,把那只正欲撲過來的小金毛嚇得大叫起來。
我倚在門后面大口大口地喘氣,心里仿佛兩重天,一片晴,一片雨。
“怎么辦怎么辦,是方科是方科?!蔽艺Z無倫次。
是的,是方科,那個我一天要念十次的名字,那個我在校園里捕捉到了一眼就會興奮一整天的男孩。
就是他。
橙橙哭笑不得,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把自己修長的身體扔回沙發(fā)上去。
背英語,背英語。她念念有詞。
但是接下去的一個小時,她的耳朵被我反復地給虐待,我相信她一定覺得,她的腦袋里好象塞進了一大群叫“方科”的蒼蠅。
如果不能把這一大群蒼蠅成功地塞給她,我就不能冷靜下來。
果然,我達到了目的。
終于,她不耐煩地抬起頭來。
“好吧,我給你出個主意,以后你一遇見他,就和他談那只傻狗,這樣你們就有了共同話題?!彼f。
“好主意!”我怎么沒想到呢!果然愛情里的女人智商為負啊。
我抱著橙橙又親又啃。
橙橙快要瘋掉的表情。
她的表情明白地寫著,只要我不要再方科方科的念,她不介意我去和方科是談狗還是談豬,談熊貓都行。
那一天,我們都忘記了,這第一次的非正式見面,只有我一個人做了自我介紹,而橙橙,壓根就沒有打算要進入這個故事。
那時候我們還不知道,青春的故事沒有配角,每一個無意識參與的人,都是主角。
學校準備升省重點的那一年,氣氛緊張得變態(tài)。
周一升旗儀式遲到的人,要集體站在學校大鐵門外聽教導主任的特訓。
從來不遲到的橙橙,那一次居然遲到了,我越過重重的人群,看到她站在那巨大的鐵門外面,站在她身邊的同學或緊張或不屑或和老師爭辯,只有她看上去一點表情也沒有。不知是不是早晨的陽光太刺眼,我感覺她的臉色特別特別的蒼白,簡直和她身上的白襯衣一樣白,我沒來由地心里抽痛了一下。
然后我就看到她轉身走開了,一臉嚴肅的教導主任顯然愣了一下,他試圖對她大吼什么,但是橙橙不可能回頭。
她就那樣若無其事地離開了。
升旗的后半場,我的雙腳好像踩在釘群上,讓我坐立難安。
好不容易捱到散場,各班排隊回教室,我找了個肚子痛的借口溜了出來,幸好我的乖巧形象深入人心,老師也沒有懷疑。
溜到大鐵門口的時候,正聽到教導主任把一肚子的怨氣發(fā)在剩下的那些遲到生上,唾沫橫飛慷慨陳詞,看這陣勢,橙橙回來后肯定沒好果子吃。
我直覺橙橙肯定出了什么事,她一向清高少言,但并不是惹事的小孩,反常的遲到,反常的高調叛逆,她到底怎么了?
鐵門上了鎖,我沒法公然跑出去,卻又不甘心,在門邊偷望了幾次,就看到了方科。
方科是學生會主席,在老師中也有很高的人氣,只見他和教導主任交談了幾句,主任似乎消了些氣,遲到生們終于得到大赦一哄而散,個個都像斗敗的公雞。
我在方科往這個方向走的時候,鼓足勇氣沖了上去。
我問他能不能幫我辦一下現在離校的手續(xù),我要去找橙橙。其實我可以回班上和班主任開病假條,但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刻突然就鬼使神差地想要試探他。
試探他記不記得我,試探他會不會對我有一點特別。
后來我想,在那樣的時候,我居然還有這么多小心思和小念頭,足見我并不是一個純潔的孩子,所以后來我失去了橙橙,或許是我應得的結果。
仿佛是烏云里撥開一線陽光,方科他記得我,而且他也記得傲然離去的那個高挑女孩,是他的出租屋鄰居。
原來我們都是校友。他笑。
他的笑容比陽光還溫暖。
我正好要去市里聯系校辯論賽的事,你就用這個借口跟我一起走吧。他說。
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樣輕易的,就得到了與他同行的機會,而且,學生會主席幫我說謊,仿佛是確認我們之間有了一個共同的小秘密。
我難以形容那一刻的幸福,我甚至忘記了我要出校的真正理由。
是的,我要去找橙橙。
反常的橙橙,傷心的橙橙,我的朋友橙橙。
在山坡上找到橙橙的時候,已經是中午。
我?guī)讉€小時都沒有喝水,覺得自己腿痛得就快要死掉。
我找過了她的家,我的家,還有我們曾經經過的每一條街道,我不知道她能去哪里。
她就像個單細胞生物一樣,活動范圍如此狹窄而固定,我一直打她的手機,她的手機一直無法接通,我突然有一種恐慌,想她是不是死掉了。
這種恐慌支撐著我瘋狂的尋找。
我最后才想到高速公路后面的那一片小山。
橙橙從教室的窗口指著那一片小山對我說,小貍哪一天休息日,我們去那片小山后面看看吧,我想躺在那里的草地上曬太陽。
我們有這個約定,但并沒有實現過。
我心驚膽戰(zhàn)的一個人爬山,心里委屈得像開了鍋的沸水,想到如果找到橙橙,就要對她大哭。
我依稀聽到了歌聲。
略為低沉的、溫柔的、憂傷的歌。
橙橙唱的是日文,我聽不懂它的意思,隨著清風斷續(xù)飄來的歌聲,就像晴朗的天空里沒有盡頭的藍,看一眼就會被深深吸引,但又忍不住掉下淚來。
我狂躁了一天的心,就那樣漸漸安靜下來。
我循聲輕手輕腳的靠近,就看到了閉著眼睛躺在草叢里唱歌的橙橙。
在我的印象里,橙橙一直是冷漠的、清醒的,全身長滿危險的尖刺的女孩。
我被她吸引,卻又忍不住怕她,我想要守護她,但總擔心被她傷害。
我一直懷疑自己并不了解真正的她。
但是那一天的橙橙,躺在那樣干凈的天幕之下,哼唱著一首我沒有聽過的溫柔的歌,她的表情憂傷而寧靜,溫柔得好像一幅畫。
我想我會永遠記得那樣的橙橙,在我們分別以后的許多年里,每每想起那樣的畫面,我都會眼含淚水。
橙橙一直背負著重重的殼,她以為可以保護自己,她連睡著的時候,也不曾放下那個殼。
而眼前這個柔軟的真實的橙橙,也許在她不長的生命里,也是少有的珍貴。
我的腳步聲終于驚動了橙橙,她警覺的跳起來,像一只兔子。
待她看清是我后,她驀的松了一口氣,那驚駭至極的表情,讓我更加確信,外表成熟的橙橙,內心也不過是一個孩子。
我挨著她坐下,幾個小時尋找的疲勞與怨氣,早已消煙云散。
我輕輕的抱著她,什么也沒有說,突然覺得好安心。
橙橙沉默了一下,然后也回身抱了抱我,然后我們并排躺下。
沒有云的藍色天空,陽光刺眼,閉上眼睛,也如同紅色火焰彌漫過眼皮,眼淚止不住的漫延。
橙橙又開始唱那一首歌。
很久以后我在網上查到那首歌的意思,知道它的名字叫《青空》,確實是一首日文歌曲。
“那條小河,嬉戲的兩人,滿身是泥;
那朵云彩,只要能追上,就會幸福;
還記得那次游戲,看誰能最先跑到坡頂;
還記得最喜歡的那處地方,我們一直向往?!?/p>
那首歌,仿佛唱盡我們的青春最美好的時光。
它那樣的短,但卻是橙橙僅存的溫暖,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這一切,知道以后,只能后悔莫及。
一切都不可回頭。
我抱住橙橙的胳膊,有小蟲爬上我們的皮膚,我聞到青草的香氣。
橙橙突然問我:“你怎么溜出來的?”
我自然地回答:“我遇到了方科……”
提到方科的名字,總是會不自覺地變得語氣甜蜜。
不料,橙橙突然像著了火一樣騰地坐了起來,把我嚇了一大跳。
她惡聲惡氣地對我說:“我討厭那個人!”
“什么?”我也受驚地坐起,不敢相信般看著她的臉。
她清秀的臉上,露出一種摻雜著憤怒、屈辱、怨恨因而顯得猙獰的表情。
我一天之內,見到了多個從未見過的橙橙。
她重復道:“方科!我討厭他!”
明媚的正午陽光下,我甚至打了一個冷戰(zhàn)。
我突然覺得好累好累,累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著。
(未完待續(xù))
作者自述:
雪人約我寫一個關于友情的故事,這個故事我動筆生澀,想了好久好久,還是覺得艱難。年少時候的友情,是我們記憶里最干凈透明的存在,那個曾每日約你課間一起去上廁所的同伴,此刻她身在何方。也許后來我們終將改變模樣,但是曾經相伴的快樂與溫暖,卻是此生不會再有的純真時光。
橙橙與小貍的故事,看似平淡,但那些微小細節(jié),或許能打動你記憶里的柔軟。
篇幅所限,它被分成了上下集,請繼續(xù)關注《花火》8B下一期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