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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生一夢

      2011-05-14 09:46跳樓兔子
      飛魔幻A 2011年8期
      關(guān)鍵詞:青川王孫長生

      跳樓兔子

      平?jīng)鰱|側(cè)的百鬼渡,素來有艱險之稱。加上仲春不明不暗的天色,整個渡口刮來凜冽的風(fēng),像是尖利的刀子,寒透骨髓。

      阿熏從劍廬出來就裹緊了衣服,推開院門,凄涼的風(fēng)便順著江水灌進來。阿熏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透過門縫看去,霍青川竟還在門外跪著,像塊木頭,僵直了身子,臉色已經(jīng)凍得青紫。

      阿熏把頭探出去一點兒,冷不防腦后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耳朵被揪起來,忍著痛轉(zhuǎn)過頭,迎面是重?zé)畎氩[著眼睛,一副狐貍樣老謀深算的臉。

      “臭丫頭,讓你撿幾塊柴,竟然偷偷跑來這里?!闭f著,順著阿熏的目光看過去,撇了撇嘴,“還不死心嗎?真是難纏的家伙。”

      阿熏趁機退后了一步,仍忍不住偷偷看了重?zé)钜谎郏骸安痪褪墙枰话褎γ???/p>

      重?zé)罴氶L的眉眼瞪了她一下:“怎么,開始替他說話了?”

      阿熏慌忙搖頭,還未開口先紅了臉:“再不答應(yīng)恐怕會凍死的……”

      重?zé)顡u了搖頭,背著手走回去,阿熏似乎聽見他輕輕嘆了口氣。

      “讓他進來吧?!?/p>

      霍青川是三天前被水沖到劍廬的。

      按說尋常人是渡不過百鬼渡的,阿熏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來到這里。初見還以為是具尸體,渾身濕透冰涼,昏迷了半天,被重?zé)钊釉阼T劍爐邊暖醒。

      霍青川醒來便抓住重?zé)畹男渥硬环?,這般不顧生死來到劍廬,目的是再明顯不過。重?zé)盥龡l斯理地喝著茶,聽他低聲道:“在下想借古劍長生一用?!?/p>

      阿熏聽得倒吸一口冷氣,擔(dān)憂地看向重?zé)?。古劍長生是劍廬的寶貝,阿熏在劍廬這么多年還未曾見過,更何況一個來路不明的外人。

      重?zé)钤谘U裊的熱氣里看著他,一雙幽深的眼睛看不到底,突然淡淡道:“你要長生做什么?”

      霍青川低下頭,半晌才吐出兩個字:“報仇!”

      重?zé)盥犅劮畔率种械牟璞氩[著眼睛看著他,又好像是透過他看向別處。阿熏在一旁不禁擔(dān)心起來,重?zé)盥冻鲞@種表情,多半不是好事,只是阿熏修為不足,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果然,重?zé)钫酒鹕?,指著大門道:“不借,你回去吧?!?/p>

      這之后便是一連三日跪在劍廬前,阿熏在門縫里看過幾次,百鬼渡一向兇險,他撐不過多久,阿熏有些不忍心,能夠來到劍廬求劍的人,重?zé)疃喟霑饝?yīng)下來,只因這一次是古劍長生,重?zé)畈艜豢诨亟^。

      好在三日之后,重?zé)罱K于松了口。

      阿熏把霍青川領(lǐng)進劍廬,重?zé)钜呀?jīng)開了熔爐,巨大的風(fēng)扇,赤紅的鐵水,重?zé)羁戳怂谎郏骸拔抑刈鲆话呀o你,但是長生,你不能用。”

      霍青川低頭道謝,沒有再說什么。

      造劍的時候霍青川便在劍廬住下,阿熏送了午飯過去,他正站在劍廬的花園里,一株桃樹壓了滿枝紅花,霍青川望著桃花出神。此時他已經(jīng)沒了之前的落魄,墨色的發(fā)被束在頭頂,薄而鋒利的唇緊抿著,清透的眉眼似乎有著一絲黯然。

      仿佛是聽到腳步聲,霍青川突然回過頭,對著阿熏報以微笑:“這幾日多謝姑娘照顧?!卑⒀D時心中一喜,原來她悄悄探望他,他是知道的。這么想著,端著飯菜的手突然滑了一下,慌忙背過身放到桌上,聽到霍青川在身后接著說:“我家也有一株桃花,只是如今,再也沒有開過?!?/p>

      阿熏低頭笑了笑:“劍廬里的花,都是四季常開?!?/p>

      霍青川聽得一臉神往:“是嗎?若是錦畫在這里,一定會喜歡的,她那么喜歡桃花?!?/p>

      阿熏看著他發(fā)亮的眼光:“她是你喜歡的人?”

      霍青川點點頭:“是我最愛的人?!鳖D了頓,他的神色暗淡下來,“只是后來,她被百里溪的犀王孫奪走了……我會為她報仇的?!?/p>

      阿熏沒有再說話,霍青川憐惜地看著滿樹桃花,眼神柔和地如同一潭清澈的水。阿熏看得心神蕩漾,暈暈乎乎,就仿佛是第一次偷喝酒婆送給重?zé)畹母事?,只是甘露再好喝,也不及眼前的人和景。阿熏想,一個人癡情起來,竟是如此好看。

      劍是七天以后鑄成的。通體銀光,削鐵如泥,霍青川握在手里異常高興,重?zé)羁戳怂谎?,搖了搖頭,鋒利的嘴巴依舊惡毒:“劍再好也是沒用的,以你的本事,報不了仇?!?/p>

      霍青川還是笑著稱謝。

      阿熏見狀不禁憂心起來,重?zé)钫f得沒錯,犀王孫是百里溪的精怪,以霍青川的身手,自然是沒有勝算的。然而這樣的擔(dān)心只持續(xù)了一天,當(dāng)晚,霍青川房里的燈就沒有再亮起。他竟如此心急于報仇,阿熏看了看暗沉的天色,終究還是忍不住,追了過去。

      阿熏趕去百里溪時,霍青川正在溪上與犀王孫對峙。他手持長劍,卻不敵幻化成人形的犀王孫。犀王孫揮手擋住他的劍,另一只手上拿著一片尖利的魚骨,正要刺中霍青川的要害。阿熏看得驚呼一聲,卻已然來不及。危急中似乎有人輕輕推了霍青川一把,讓他掙脫了鉗制,倒在地上。

      阿熏以為自己眼花了,來不及多想,上前揪住霍青川的衣角,帶著他迅速脫離險境。好在犀王孫并沒有起殺意,也沒有追過來。

      回到劍廬,朱紅色大門大開著,重?zé)钫驹陂T邊,蹙著眉,細長的眼睛半瞇著,隱約有凌厲的青色光芒。

      阿熏有些慌張,故意別過頭去,重?zé)罾淅涞乜戳嘶羟啻ㄒ谎?,對阿熏道:“以后不許再插手他的事?!?/p>

      說罷,不等阿熏有所疑問,兀自轉(zhuǎn)身進了屋子里。

      霍青川開始日日消沉下去。

      他痛恨自己的無力,整日坐在桃樹下飲酒,喃喃地對著桃花說著對不起。阿熏在遠處偷偷凝望著,突然覺得他的心里有一塊東西已經(jīng)碎了,怕是再也補不回來。

      阿熏看不下去,卻又因為重?zé)畹拿畈坏媒怼K氩煌ㄖ責(zé)顬槭裁磿绱藚拹夯羟啻?,重?zé)钤f過,喜怒哀樂皆是凡人所有,他萬事掌握在股掌間,世事通透,自然不會措手不及。以至于她在劍廬這些年,重?zé)疃紱]有多余的情緒,永遠是瞇著眼睛一臉老狐貍相。

      當(dāng)然,重?zé)畋旧砭褪侵缓?。他是吸納了百鬼渡千年靈氣的天狐,幻化成形,游離于現(xiàn)世,最終停留在這處劍廬。

      阿熏依依不舍地離開花園,路過前廳時突然發(fā)現(xiàn)地上一灘水漬,阿熏心中疑惑,一路跟下去,竟到了前廳。貓著腰藏在窗下,捅破窗紙,前廳里重?zé)钭谑孜唬瑢γ媸恰鯇O。

      透過小小的洞口,阿熏看到重?zé)顚ο鯇O拱了拱手:“這次多謝了?!?/p>

      犀王孫擺擺手,一陣寒暄之后,化作一道光不見了,地上的水漬也隨之消失。阿熏驚得差點叫出來,慌忙捂著嘴,卻看見重?zé)钤谖堇锇櫫税櫭迹事暤溃骸俺鰜戆??!?/p>

      阿熏硬著頭皮走進去,終于忍不住詢問:“你早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重?zé)羁粗?,沒有否認:“沒錯?!?/p>

      “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有我的道理,只要他死心就好?!敝?zé)铑D了頓,“覺得復(fù)仇無望的話,他就會走了?!?/p>

      第二天,阿熏仍躲在遠處探望,霍青川坐在桃樹下,衣冠整齊,神采奕奕,仿佛變了個人。他手邊拿著酒,卻沒有像之前那樣灌進喉嚨里,而是小心翼翼地斟了兩杯,一杯灑在桃樹下,一杯自己喝下去。

      阿熏聽到他對著桃樹說:“錦畫,是我沒用,我打不過他,沒有長生我不能報仇……我只能來生還你了?!?/p>

      他說完,突然轉(zhuǎn)頭對著阿熏所在之處看了一眼,露出一個云淡風(fēng)輕的笑容。阿熏愣了愣,突然覺得心里一窒,立即想到一句半熟的詩,這就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嗎——即使對方是個身長八尺的男人。

      這么想著,終于忍不住走過去。霍青川似是早就知道她躲在那里,看著阿熏淡淡道:“這幾日,勞你費心了?!?/p>

      阿熏搖搖頭,聽他接著說:“昨晚,我夢到了錦畫……”

      他的神情飄渺起來,聲音仿佛在很遠的地方:“她告訴我,只要我盡力了就好,她不怪我。”頓了頓,霍青川突然轉(zhuǎn)頭看向阿熏,表情有些頹喪:“阿熏,我該走了?!?/p>

      阿熏沒有來地胸口一陣沉悶,低著頭沒有說話?;羟啻ㄍ蝗蛔プ∷氖?,眼睛里似乎有著異樣的光,他說:“阿熏,昨晚錦畫告訴我,不能只想著過去,也該適時向前面看了。”

      他話里似乎若有所指,阿熏愣了愣,霍青川手上傳來溫?zé)岬臍庀?,他突然俯下身,眼底有一絲暖意:“你可知道,這次報仇,我最大的收獲,就是遇見你。”

      “我知道重?zé)畈幌矚g我,阿熏,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阿熏一時不知所措,粉色花瓣落阿熏的肩頭,霍青川伸手將它拂落,動作輕柔得像是一陣風(fēng),落進她蕩漾的眼底。

      仿佛是中邪了一般,阿熏點點頭。

      霍青川笑起來,緊蹙的眉終于舒展:“今夜子時,這里見。”

      然而阿熏到底是未能走出去。子時她打開房門,卻見門外站著臉色鐵青的重?zé)睢?/p>

      重?zé)羁粗?,狹長幽深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緒,冷聲說道:“阿熏,你不能隨他走?!?/p>

      不等阿熏有所反抗,重?zé)顚⑺ㄔ谝巫由?,阿熏頓時動彈不得。透過窗戶能夠看到桃樹下模糊的人影,阿熏知道霍青川看得到她,他看得到她房里亮起的燈,以及她模糊的剪影,過了子時,桃樹下已經(jīng)空無一人。

      阿熏咬著唇,無力地垂下頭。重?zé)罘砰_控制,看她一臉失望的神色,忍不住嘆了口氣:“你也不想想你的身份……”

      阿熏怔了怔,重?zé)钷D(zhuǎn)過身去,聲音里有種說不出的惆悵:“你若真想走,等到下個月圓之夜,過了天劫……我就放你走。”

      阿熏再也說不出話來,直到重?zé)畋持肿叱鋈?,她想說什么,卻堵在喉間沒有說出口。

      重?zé)钤f過,許多年前,阿熏是百鬼渡里一個小小的精魅,被路過的重?zé)顜Щ貋?,留在劍廬里。只是精魅壽限太短,靈力微薄,她只有過了天劫,才能真正轉(zhuǎn)化為妖,從而長久地活在世上。

      然而阿熏卻等不到月圓之夜。天劫有多可怕,她從路過的精怪那里聽說過,若是她渡不過,她又怎能放得下霍青川。她只是想助他為心愛的女子報仇,以緩解他滿心憂慮。

      阿熏突然頻繁地出入酒婆的酒肆。重?zé)钜詾樗谫€氣,并沒有理會她。阿熏幫酒婆把發(fā)酵的糧食堆積在一起,酒婆在一旁吧嗒吧嗒系著旱煙袋,最終停下來,丟給阿熏一個瓶子。

      酒婆笑得很詭異:“熏丫頭,你在這里干活,不就是為了要這個?小心點兒用,重?zé)钍侵焕虾偭耍2粶蕰粫行?。?/p>

      阿熏將瓶子握在手里,心里暗自下定了決心。酒婆釀的酒,味甘色美,卻足以讓人昏睡上幾個月。重?zé)畈皇欠踩?,阿熏只希望這酒能讓他睡上幾個時辰,足夠她走遠。

      晚飯后,重?zé)畛燥柡茸?,破例沒有去散步,早早倒在床上睡了。長生置放在鑄劍廳的劍匣里,阿熏抱著古老的劍匣,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重?zé)?,他閉著眼睛,對外面的事情沒有絲毫反應(yīng)。

      阿熏站在窗前,低聲說了句“對不起”,重?zé)钜琅f閉著眼睛,只是眉頭似乎漸漸蹙緊,阿熏晃了晃神,背起劍匣轉(zhuǎn)身走開。

      她不過是借長生一用,等到霍青川報完仇,她一定會將劍帶回來贖罪。

      阿熏在轉(zhuǎn)身走出去的瞬間,似乎聽見身后一聲若有如無的嘆息。

      阿熏終于見到了霍青川家里的那株桃樹,滿院的姹紫嫣紅,唯獨那株桃樹,枝葉破敗,通體烏黑,更像是一株死木。

      難怪霍青川會睹物思情,任誰看了這棵樹,都會皺起眉頭。

      阿熏把劍匣重重地放在霍青川面前,對重?zé)畹睦⒕窝陲棽蛔∫荒樑d奮:“你有了長生,就能報仇了?!?/p>

      說著,阿熏就要動手打開劍匣:“跟了重?zé)钸@么多年,我還從未見過這把劍。酒婆婆說重?zé)钭源蛟趧]起就有這把劍,陪了他……許多年?!卑⒀抡f出真實的年限,會把霍青川嚇住。然而手上的動作還未完全打開劍匣,突然被霍青川按住。

      阿熏有些疑惑,霍青川看著她,眼睛亮亮的:“阿熏,謝謝你……”

      阿熏紅著臉低下頭:“我會幫你報仇的?!?/p>

      霍青川感激地點點頭,像是確認一般,重復(fù)著阿熏的話:“無論怎樣,你都會幫我報仇嗎?”

      阿熏神色堅定,霍青川收起劍匣:“好,那么,等三天以后,我們?nèi)グ倮锵??!?/p>

      阿熏本以為三天之內(nèi),重?zé)钜欢〞返剿?。害她整日提心吊膽,卻并沒有任何動靜,想來重?zé)钸@次定是氣得不輕。

      三日期限那天,霍青川正對著書房墻上的一幅畫出神,他似乎在喃喃自語:“錦畫,今晚我就可以為你報仇了?!?/p>

      阿熏看著那幅畫,是桃樹原本繁茂的景象,只有一樹桃花,并沒有美人。屋里的燭火忽明忽暗,那幅畫上也照映地明明滅滅,阿熏在恍然間,突然覺得那滿樹桃花里似乎藏著一張女人的臉。

      然而只是一瞬間,那張臉便不見了。阿熏想著,也許是桃花堆疊的關(guān)系。

      霍青川轉(zhuǎn)過頭,眼里有一種異樣的光,他說:“我們走吧?!?/p>

      阿熏趕到百里溪時,正值月上中梢,整個夜晚的月色發(fā)出淡青色的光,天空呈現(xiàn)出詭異的暗紅色,仿佛預(yù)示著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

      霍青川背著劍匣,仍舊沒有打開。他對著溪水大聲呼叫,不出一會兒,清澈的溪水泛出光芒,犀王孫漸漸現(xiàn)出水面。

      霍青川下意識地退后一步,突然抓住阿熏的手。阿熏嚇了一跳,他的手異常冰涼,卻隱隱包裹著血液的燥熱。

      犀王孫看到霍青川,搖頭嘆了口氣:“你還在執(zhí)迷不悟嗎?”

      霍青川冷冷地看著他:“我要為錦畫報仇?!?/p>

      犀王孫看著他,似乎又是在看向他的身后,神色有些悲憫:“她不在這里?!?/p>

      “不可能!那天她就是在百里溪失蹤的,之后我在溪邊找到了她的玉墜?!?/p>

      霍青川雙眼赤紅,已經(jīng)對外面的事情充耳不聞,他緊緊抓著阿熏的手:“你說過,要幫我的……”

      阿熏懵懂地點點頭,霍青川取下劍匣,伸手打開了它。

      阿熏睜大眼睛,卻突然面如死灰——劍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有。

      阿熏一時不知所措:“怎么會……怎么會是空的?”

      霍青川突然笑起來:“這劍匣一直都是空的……”他突然轉(zhuǎn)過臉,死死地看著阿熏,目光像是一把刀子,發(fā)出尖利的光。

      阿熏突然覺得一陣心寒,霍青川一字一頓道:“因為你,就是古劍長生?!?/p>

      阿熏一時怔住,正要說什么,突然覺得胸口一陣燥熱,頭也昏昏沉沉,仿佛一瞬間被抽干了力氣。溪水似乎要倒灌過來,地面也傾斜著越來越近,整個世界天旋地轉(zhuǎn)。阿熏閉上眼睛,以為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然而就在下一刻,阿熏終于確定這真的是天旋地轉(zhuǎn)。

      她聽見犀王孫氣急敗壞的聲音:“溪水都要流干了,老狐貍!”

      老狐貍,是重?zé)顏砹藛幔?/p>

      阿熏意識模糊中慢慢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詭異的暗紅色天空,以及……一輪泛著青光的巨大圓月。

      阿熏睜大眼睛,今晚明明不是十五,為何變成了滿月。正待想著,身體被人扶起來,阿熏轉(zhuǎn)過頭,恰好迎上重?zé)畹哪槨?/p>

      重?zé)羁粗?,一向精明的眼睛仿佛蘊著柔和的光,然而他說:“阿熏,今晚是你的天劫?!?/p>

      阿熏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再抬頭看了看天上的青色光芒,突然明白了重?zé)钤谶@三天里沒有抓她回去的原因。

      他竟是用這三天時間,逆轉(zhuǎn)天象,將這一晚變成月圓之夜。

      然而就算是修為百年的重?zé)?,做出逆天之行,也會耗費不少法力。此時重?zé)羁雌饋碛行┥n白,讓阿熏覺得他比平時更加溫和了一些。

      重?zé)羁粗劬锵袷怯幸粡潨卮娴乃骸鞍⒀?,他說得沒錯,你是長生的劍靈……”

      阿熏坐在地上,頭頂是越來越亮的月亮。

      霍青川被重?zé)顮恐浦?,束縛在溪邊。他已經(jīng)為報仇完全喪失了理智,頭發(fā)散在額前,眼睛發(fā)出凄厲的光,形同惡鬼。

      阿熏看著他,突然感覺一陣悲哀。所有的事實都被盡數(shù)道破。

      霍青川在劍廬沒由來的轉(zhuǎn)變,是因為他早就知道阿熏便是古劍長生。他立志要帶走長生,于是在那一日,他要阿熏一同離開。

      “阿熏,你渡過天劫,便再也不能化為劍身。然而若是現(xiàn)在見血殺生,就再也不能轉(zhuǎn)化為妖,之前的一切都將白費。”

      霍青川明知這些,便要阿熏天劫之前為他報仇。阿熏到底不如他這般叵測,輕信了他的話。阿熏有些無力地坐在地上,她到現(xiàn)在也不能怪他,他不過是為了心愛的女子,一時迷失了心智。那個女子,被人這般深愛著,也算是死而無憾。

      阿熏想著,突然覺得地表一陣戰(zhàn)栗。緊接著一道白光從天而降,巨大的轟鳴聲響徹云霄。那團光似乎帶著炙熱的火,越來越近,像是要把人撕裂。

      阿熏心里一驚,已經(jīng)來不及思考,大腦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反反復(fù)復(fù)地重復(fù)著“天劫”兩個字。然而緊接著,一道黑影擋在她的面前,重?zé)钔蝗粚⑺o在身后,阿熏在恍然間聽到他在她耳邊輕聲說:“我說過,會讓你平安渡過?!?/p>

      重?zé)钍裁磿r候有過這種承諾,阿熏已然不記得。耳邊一陣轟鳴,焦灼的氣息撲面而來,劇烈的動蕩一直持續(xù)了很久,等到阿熏睜開眼睛,天色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常的青黑,月亮也只剩下細弱的一彎。

      然而重?zé)顓s虛弱到幾乎要顯出原形,擅自逆轉(zhuǎn)天象,又為她擋下天劫,他的靈力已經(jīng)所剩無幾。

      阿熏心里一陣愧疚,霍青川似乎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愣愣地站在溪邊。阿熏望過去,突然怔住。

      霍青川的身邊,赫然站著一個女子。那女子粉面桃花,一臉溫柔地看著霍青川,仿佛天地間只有這一個男子入得了她的眼里。遠遠望去,溪邊倒影成雙,宛如一對璧人。

      只不過,霍青川卻看不到她。

      那株桃樹日日與霍青川相處,時日久了,化成精魅,成了他所愛的錦畫。只是精魅靈力薄弱,錦畫未能逃過天劫,她心中有著對霍青川的執(zhí)念,遲遲不肯散去,日日陪在霍青川左右,這也未嘗不是一種長相廝守。

      阿熏看著那個女子,心里突然涌出一股熟悉的感覺。生生世世陪伴在一個人的身邊,不離不棄,哪怕他永遠都看不到她。她終于明白了當(dāng)初重?zé)詈拖鯇O看著霍青川身后嘆息的原因,她躲過天劫,化而為妖,才能看到霍青川身側(cè)的錦畫,像他那樣的凡人,又怎能看得到?他不知道,日夜思念的人,其實一直都在身邊。

      然而阿熏來不及多想,突然聽到身后一聲喘息。重?zé)钌n白著臉,氣息變得微弱起來,身上籠罩了一層薄薄的霧氣,仿佛隨時都會被風(fēng)吹散。

      那是狐妖的靈氣,如今已經(jīng)薄弱到如同一段輕紗。阿熏跪在地上看著緊閉著眼睛的重?zé)?,到底是因為她的貪心與無知,親手毀了重?zé)畹陌倌甑佬小?/p>

      阿熏睜大眼睛,握著重?zé)畹氖衷絹碓奖鶝觯詈竽菍屿F氣也稀薄到漸漸消散。阿熏低著頭,哭得不可抑制。直到頭頂傳來一陣疼痛,阿熏抬起頭,淚眼朦朧中似乎看到重?zé)顧M著眼,幽深的瞳孔映著天上的殘月。

      他說:“哭什么哭,我還沒死!”

      百鬼渡的劍廬,最終毀于一場大火。

      沖天的火光燒紅了半邊天空,阿熏抱著劍匣站在船上,遠遠看著火海中的劍廬,仿佛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小船順著江水漸漸飄遠,酒婆在岸上揮手送別,她揮舞著旱煙袋,聲音遠遠傳來:“臭狐貍,你走就走吧,還燒了我的酒窖!”

      重?zé)钬撌终驹诖^,裝作沒有聽到。

      阿熏對著酒婆揮了揮手,低頭看了看懷里的劍匣。

      古老的熏木,樸實而沉重。阿熏看著,突然覺得腦海里像是有急流的泉水,突突冒出來些往事。

      她想起錦畫注視著霍青川的神情,即便那個人永遠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她扔在一如既往地守在他的身邊。阿熏想,也許百年前,她也懷著同樣的心情,注視著某個身影,希望終有一天可以陪他身側(cè),伴他左右。

      古老的劍匣里藏著一個傳說。

      相傳許多年前,長生劍見血封侯,飲血無數(shù),經(jīng)過上古流傳,竟然聚集了一絲靈氣。那股靈氣漸漸有了意識,生成劍靈,終日注視著日夜相伴的人,希望有一日可以化成實體,伴其左右。

      阿熏后來想,也許重?zé)钜彩羌拍陌?,所以他才會將她從古劍里幻化出來。阿熏突然想起許多年前,她初為精魅的時候,對重?zé)钐峒疤旖佟?/p>

      那時候重?zé)羁粗?,幽深的瞳孔有著溫和的光?/p>

      他說,我會讓你平安渡過。

      從此世上,再沒有古劍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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