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七
一
岑云的眼神里滿是驚詫。
他已來不及——將她的人推開!
她緊緊地抓住他的一只胳膊,而他另一只手臂——箭矢扎入,血浸衣袖。
沒有任何思考的余地,他用盡全力,提身躍出圍墻。在揮劍攔過飛來的箭雨時,他的手握住她的手,卻是將那掌中之物向秦觀雪拋去:“接住!”
夜色在身后流動。
忘同感覺得到他的臂膀圍著自己,黑暗和恐懼仿佛就被這樣輕輕地阻隔在了外面。
他的輕功很好。她自己的輕功也很好,但從沒有這種被人帶著飛檐走壁的經(jīng)歷。沒有人敢這么做。
他的身上還是有清竹幽淡的味道。但很快,更濃郁的血腥味刺激著她的嗅覺。
“快停下!”忘同大喊,“我們已經(jīng)逃得很遠了。他們追不上來了!”
岑云腳步一停,已經(jīng)站不穩(wěn),靠著身邊的樹喘息著。
“我只想停在一個有光的地方?!彼拇缴n白,唇邊滲出血跡,可他在微笑。
這里臨湖,四周的樹木不深,水面的漁火分外明亮。
“你這笨蛋!”忘同急忙扶住他靠著樹坐下,一邊笨手笨腳地拉開他的衣服,看他胸前的傷口。
白衣上的血跡分外顯眼,殷紅刺目。
忘同的淚瞬間就落了下來。
“你也很笨。他們可以保護你,你為何要跑過來拉住我?”岑云不禁苦笑。人在身體虛弱時,思維會遲鈍,想象卻更為大膽。她奔過來的一剎那,竟像是認定了他一生一世的執(zhí)著……她似乎還只是個孩子,是個天真得有些傻氣的孩子。第一次見面,他便如此以為了。可這一次,她的聰明連許多大人也比不上。
只有她知道,他也中了毒。
她的聰明,不是來自頭腦,而是來自心。
一顆純凈沒有雜質(zhì)的心,一顆只有信任、沒有懷疑的心。
所以,她才能這樣聰明地看穿他。
所以,她才能在這撲朔迷離的疑云中不被迷惑。
“我不知道那瓶里的解藥只有一顆?!彼奁饋?,聲音仍然很清越、很干凈、很動聽。
“不然你便不會一直藏在一旁不出聲,讓那個蒙面人走?”他微笑。她在有些事情上很聰明,在有些事情上卻單純得傻氣。那種完全不知世故的天真的傻。
她完全不知,這不是買糖果,一個瓶子里會有幾十顆。這是奇毒“六道輪回”的解藥。一顆,便是一條人命。
“而且——”忘同哽咽。
“而且,這樣的交易也許再不會有?!贬茡嵘狭怂念^,像安慰嚇壞了的小孩。
“你不該跟來?!笨此渴直磕_地想幫忙止血,緩緩的,岑云似嘆了口氣,有些不忍。
“我要做的事情,沒有人能攔我?!蓖恼Z氣仍然倔犟,但眼淚直往下落,“雖然我不任性地拉住你,你就不會受傷。但,我還是要跟來。”
她只是有一種直覺,那時他對她回頭微笑時,她竟猛然覺得有兩個字在胸口跳動——永別!
那么溫暖的微笑象征這個含義,再柔和也成為殘酷。
忘同從未經(jīng)歷過生離死別,但她篤定,一個人若是死去,是一件無比可怕的事情。尤其,在她對這個人有那樣大的好奇之后,還未等她更多地去了解他,就永遠也再見不到了。
她不能允許。
“傻瓜?!贬浦棺∷膭幼?,“閉上眼。”
“干什么?”她本一心只看著他的傷,但視線一與他的眼神相交,她便聽話了。她不愿他耗費更多的氣力來重復(fù)一遍。
等她閉上眼,她便聽到箭與骨肉分離的聲音,還有岑云極力壓抑的輕聲喘息。
惶恐地睜開眼,他已用力將手中拔出的血箭扔向身后的樹叢中。
其實此時,岑云想的只是,他該在一個黑暗些的地方停下來,那樣,她就不會看到這么多血。
“別怕。我沒事?!彼坪跤帽M了全身的力氣說出了這幾個字。
溫柔,帶著安定人心的平靜。
然后,他便失去了知覺。
二
身體好像風雨里的一葉孤舟,晃動的,不僅有冰寒的河水,還有血,有風聲,有凄絕的淚。往哪里走?往哪里走?
太多的血腥壓迫著視線和嗅覺,呼吸困難如同脫離了水域的魚。
“快跑!快跑!”溫柔憂郁、焦灼無力的聲音傳來,可四周太冷太黑了,仿佛在冰冷的河底,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真切。叫他如何跑?
腳下仿佛踩著一個陷阱,整個人,整個靈魂,只能下墜。
如同無底的深淵,往下墜。
這樣也好……
這樣也好。
卻有一只手拉住了他。拉住他的袖子。那動作倔犟而掩飾不了緊張,那手纖小而溫柔,純潔得如同黑夜里的燈,把那一片血霧黑暗劃開。
岑云反手,輕輕地,承住了這溫暖。
緩緩睜開眼,視線還有些模糊,卻聽到驚喜的聲音:“你醒了?”
清越、純凈。
他的手,正握著她的。
“很疼嗎?你流了很多汗?!蓖勘康爻槌隽耸郑皇鞘浪椎某C揉造作的女子,但除了她的哥哥們,她很少和人這樣親近。
“這里……”感覺身體似乎仍在晃動,岑云有些好笑自己的感覺,似乎是在……搖籃里。想環(huán)顧四周,但隨之而來的眩暈使他不得不放棄。
“我們是在船上?!?/p>
忘同說著不禁開懷笑了起來:“我請搖船的大娘為你包扎了傷口,又用一個手鐲買下了他們的船?!?/p>
她說話間,岑云果然看見,她腕上的手鐲少了一個。
忘同并不知道,她那樣的手鐲,是西域珍貴的血玉琢成,只要一個,便可買下這湖泊和所有的漁船。
但岑云已不奇怪。
無論她做出了怎樣值得奇怪的事情,他也不再奇怪。
“天就快亮了?!蓖破鸫摬己煹囊唤?,指給他看。
東方已有魚肚白,而船艙里普通的油燈,也讓他如浴點點陽光。或者,陽光的是她的面容和眼神。
他突然十分好奇。
“忘、同——”他一字一字地念出來。
她收了手,回過頭來,盡管她知道,他不是在叫她,僅僅是念這兩個字。
“你敢叫我的名字!”忘同指著岑云。
“名字不是用來叫的?”
“但不是誰都可以隨便叫的?!彼沧?。她的任性他見怪不怪,不過他可以確定,她所說的“不能隨便叫”絕對不是一般姑娘家的扭捏。
“好吧,特許你這樣叫?!蓖蛩?,“本小姐特許你這樣叫?!?/p>
岑云失笑。
不是因為她的驕傲,而是因為她陽光的情緒。
“很奇特的名字,好像——是為了紀念什么人,或什么事情。”
三
“想忘卻而不能忘。本是最無奈、也是最辛苦的紀念?!?/p>
忘同本要反駁,但又覺得他的話也并非全無道理,便收了聲。
注意力轉(zhuǎn)移間,她的心緒似乎低落了下來。她不能忽略,他中了奇毒“六道輪回”,現(xiàn)在還沒有解藥。
“你真的不知那蒙面人的身份嗎?”雖知是廢話,她還是要問。
“不知?!?/p>
聽到了確認的回答,還是不免失望。
“連線索也沒有?”
“我答應(yīng)了,不追究他的身份?!贬坡似饋?。
“你的劍已指著他的咽喉,為何不逼他多交一顆解藥……”忘同知自己又說了一句廢話。如果那蒙面人知道他那一劍已刺不下去,他決不會將解藥給他。岑云唱的,原本就是空城計。
“你,就沒有想過為自己弄到解藥嗎?”說到這里,忘同不免有些氣惱,既氣自己,也氣他。他這么厲
害,卻未想到為自己弄一顆解藥?
“沒有。也許——”他沉吟,“那時我并未將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p>
果然!
忘同這才真的生氣了。生命在她看來是最可貴、最值得珍惜的,任何人都一樣。無論是多么悲傷、多么絕望、甚至是有罪的人,她也從不覺得他們該死。
而面前這個人,竟說未將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他以為他很瀟灑、很有義氣嗎?
是渾蛋才是!
可是,她忽略了他的話中,用了“那時”兩個字。
忘同狠狠瞪了他一眼:“竟然有人笨到想死。這人的腦子一定有很大的毛病?!?/p>
岑云微笑,糾正她的兩個錯誤:“我不是想死,而是不怎么怕死。而且,我說的是那時,不是現(xiàn)在?!?/p>
雖然還沒有弄明白“那時”和“現(xiàn)在”的區(qū)別,忘同還是自然而然地問道:“那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我很怕死?!?/p>
岑云心中已不平靜,但忘同看到的,仍是他平和無波的眼。
“哼?!彼圆辉趺疵靼祝m然怕死不是什么好事,但總比不把生死放在心上要好些。
而且,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猶豫了一下,仍是開了口。
若有問題擱在她心里,她是一定要問出來的。
“你既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大可一走了之。為什么還要留在牢里?是為了御風?”
岑云已經(jīng)試圖站起來了,忘同看他身形不穩(wěn),急忙去扶他。
“你是懂棋的人,應(yīng)該能了解。”他的眼里有微笑,“棋逢對手的機會不是常有的,我已將齊兄當做我的朋友?!?/p>
正如她所想。
忘同咬了咬下唇。這樣的經(jīng)歷她不曾有過,但她有一顆能對別人的感受感同身受的心。
“棋逢對手,和棋逢知己,原本就是一件事情,對吧?”她的聲音不覺多了一份溫柔。
“但,我說錨了一點?!彼隙ǖ耐瑫r,補充了一句。
“齊兄還略遜我一籌,要稱上‘棋逢對手這四個字還有些牽強?!?/p>
這原本不像岑云說出的話??稍谒媲埃呀?jīng)說了太多從未說過的話,做了太多從未做過的事情。
“你可真自大!”忘同瞪他,“不過,御風他……”
“他不是不信任我,而是要保護你。”岑云卻仿佛能看見她眼底的矛盾,柔聲接道,“他們要保護你的心,勝于他們心中的其他任何力量?!?/p>
忘同眼中有了一絲驚異。他什么都知道。
可是,他看人的眼光竟這樣透徹、這樣寬容。
“可現(xiàn)在,我卻把你帶入危險之中,他們一定十分擔心?!?/p>
天已經(jīng)亮了。
清晨的陽光鋪在湖面,水上波光滌蕩如金。
“這船怎么辦?”兩人上岸后,拴在湖邊的漁船輕輕擺蕩。
“先留在這里,以后再來取啊?!蓖{(diào)皮地努努嘴。
“你倒提醒了我。你請我喝的杜康酒,味道上佳,不再喝十壇,我做鬼也不能安心?!?/p>
她瞪他一眼,卻有被安慰的放心。他是在告訴她,他不會死。
不知何時,她與他已有了這樣的默契。
“忘同?!彼崧暤?。
“啊?”她的反應(yīng)卻有些過大了。然后,在他征詢的注視下,她卻笑了起來,眼睛里倒映了波光塘影。
“剛才你的語氣,有點像我二哥在叫我,我還以為他突然從哪里冒出來了呢?!?/p>
他的聲音穩(wěn)重中有清傲,不寒冷的清涼,不囂張的驕傲,真像。
“你知道嗎?除了你之外,還有人能勝過御風的棋藝,就是我二哥。”忘同說到她的哥哥,似乎很驕傲,“如果他真的冒出來了,一定有辦法……”
岑云只是微笑:“哦?”
“我的哥哥們,都很有辦法,沒有他們做不到的事情。”忘同展顏,“不過,他們現(xiàn)在不在——”聲音低了下去。
從長安到揚州,三日來回怕已來不及。而且,在這件事情上,她的哥哥們未必有辦法。畢竟,江湖和朝堂是兩個世界。
像是想到了什么,忘同問:“你不好奇我是什么人嗎?”
“你也并未問過我是什么人?!贬浦豢此褂持利惒ü馑疂傻难劬?,直到她撲哧笑了出來,“你真聰明。因為即使你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
天真的慧黠,才是不易猜透的。正如在最清澈的水里捉魚,才是不易捉到的。因為水至清,那少見的魚也至靈。
“現(xiàn)在我們——”
“回客棧,找到齊兄他們?!?/p>
等他們回到客棧,齊御風幾人卻已不在。
忘同從未想過,她會找不到他們。
她一直以為,他們一定會等著她,即使有什么再緊急的事情,至少也會留下一個人等著她,給她消息。從出宮到現(xiàn)在,她還沒有和他們分開過。
“他們……會不會出了意外?”忘同只能作此猜想,她的聲音也著急了起來。雖然秦觀雪拿到了解藥,但他是否將解藥帶到了?還是他們根本就沒有逃出來,被蘇鳴箏抓住了?
還有客棧里的兩個人,齊御風中了毒,舒攬月又被她點了穴道。她怎么這么粗心!如果有人這時來襲擊他們——
她幾乎急得要哭了!
“不會?!眳s是岑云溫柔的聲音。他的手握住了她的肩,“他們不會有事。那蒙面人要對付的,既不是你,也不是我?!?/p>
忘同的心思已慌亂,只有他的話在此時能給她安慰。
“如果他要對付的人是你或者我,決不會將解藥交給我,而且——”他頓了頓,“昨日不會讓你們五人輕易地走掉?!?/p>
她的思緒這才順著他的話語慢慢回想,她的肩在他手中仍微微顫抖。
“我們現(xiàn)在,去蘇府?!?/p>
她的目光有不解:“是蘇鳴箏——”
“或許,他要對付的人,是蘇鳴箏!”
四
蘇放沒想到會有兩個不速之客前來拜訪。
一個身形頎長的英俊男子,神色疲憊,看得出受了傷,卻不僅僅是受了傷。蘇放精通醫(yī)理,能看出他還中了毒:另一個是個美麗中有稚氣的女孩,眼神含著憂慮,卻隱隱有高貴,讓人能推測,在平時,這是一雙明澈、慧黠的眼睛。
“蘇先生,”岑云的聲音不能算親切,但讓人聽起來很舒服,“我們?yōu)樘K公子而來?!?/p>
蘇放聽到兒子被提起,沉穩(wěn)的面孔有了恨鐵不成鋼的愧怒。
“不知犬子——”
“昨晚何縣令府中小樓失火,先生可知?”
蘇放的神情有詫異,顯然不知。但他是聰明人,立刻知道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不知鳴箏他——”
岑云已開口:“至少我們離開時,蘇公子還安全無虞,先生若不放心,應(yīng)速派人去看望?!?/p>
蘇放立刻命令左右:“去縣令府上看看公子?!?/p>
幾人領(lǐng)命而去。
與蘇放說話十分輕松,岑云可省去許多解釋的工夫。
“蘇先生與何縣令可有仇怨?”這一句問得十分唐突。
蘇放卻出乎意料地配合:“沒有?!?/p>
“先生可與別人結(jié)仇?”
這樣的問話簡直是咄咄逼人了。忘同甚至以為對方不會回答。蘇放卻注視了岑云的眼睛一會兒,道:“老夫雖自愧無德,卻也從未與人結(jié)怨?!?/p>
“那令公子呢?”
“犬子不肖,惹是生非屢教不改?!?/p>
“但并無殺人放火的大惡之行?”
他的一連串問話仿佛本來就是一句話似的,流暢如
“他雖好逸惡勞、性情躁戾,但除卻這一次,從未傷過人,老夫更不允許他與江湖中人結(jié)交?!?/p>
“江湖”二字似乎讓岑云若有所思。
岑云淡然道:“先生一府蒙受皇恩,可與官場中人有瓜葛?”既與江湖無關(guān),那必與朝廷相關(guān)。
蘇放搖頭:“老夫全家無一人做官,對官場之爭,黨派之爭從不參與?!?/p>
“皇恩親寵,據(jù)說是因為十多年前,長衫先生保駕有功?”岑云仍是淡淡的語氣,眼神中已有了幾分計較。
忘同不禁好奇,她并未聽說過此事。
蘇放一直十分配合,聽到此言卻顏色微變。
“前塵舊事,并無什么炫耀之處。老夫也不愿再提?!鳖D了頓,他才說出這句話。
岑云也不再問:“多謝先生相告。告辭。”
一陣空靈的琴音自內(nèi)室傳來。
仿佛春風撥弦,流云為箏,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忘同從未聽過這樣清妙的音樂,一時有些癡了。
岑云本來鈍痛的胸口在琴音中舒緩了不少,昏沉的頭腦也清明了些。一曲《陽明春曉》宛若撥開一湖陽光,溫暖消融了他體內(nèi)的寒毒。這不僅是優(yōu)美的琴音,撫琴者還有極高深的內(nèi)力,十指弄弦,在為他療傷止疼。
里面琴聲突然停了。
忘同只覺得耳中一空。
“苗疆奇毒‘六道輪回,解藥只有一種,是由當初苗疆‘寒伶教教主用天山蜥蜴尾部筋脈外加十六種蛇信配制而出,以毒攻毒?!?/p>
內(nèi)室傳出的聲音平之又平,毫無特色,實在讓人難以相信,那樣普通的音質(zhì),十指下竟有清妙無倫的天籟琴音。
“那你這里有沒有解藥?”忘同見他知道得這么清楚,一下子充滿了希望,歡喜地問。她雖然任性,有時候嘴也是很乖巧的。不然,如果她是一個只是任性,不會哄人的孩子,便不會這樣討人喜歡。
“沒有?!睂Ψ降幕卮鸷啙崱?/p>
忘同一下子失望了,那聲音卻已接了下去:“你去竹伶筑,還有一線生機。”
“請問……”忘同詫異還想追問,里面卻傳來更衣的聲音,然后是人往床榻臥下的聲音。不知為何,讓人覺得,床一定十分舒適,被褥一定輕軟無比。
日上中天,正是午睡時間。
忘同瞠目瞪著內(nèi)室。
“蘇郎顧曲,清絕天下,”岑云朝琴音流淌的內(nèi)室一揖,“果然百聞不如一見?!?/p>
竹伶筑,江湖中人恐怕沒有不知道的。各種奇毒解藥和奇兵神器聚集于其中。簡直是個藏寶之地。但這地方很古怪,據(jù)說迷宮重疊,再厲害的高手,進去了也難以出得來的。又有傳聞這竹伶筑和邪教寒伶教有關(guān),想闖竹伶筑的人,一半是進去了便再沒有出來,還有一半,根本還未進去就無端暴斃了。
所以,這竹伶筑是個神秘之地。
事實上,凡是與寒伶教相關(guān)的一切,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傳奇。傳說教主亦正亦邪,武功絕世,易容術(shù)能以假亂真,更擅用各種奇毒。卻從未有人見過教主的真面目。
出了蘇府,路上人群熙熙攘攘。
岑云看了看前方,問身邊的忘同:“前面有冰糖葫蘆,你可要吃?”
忘同的心思全不在這上面,隨口應(yīng)付道:“什么是冰糖葫蘆?”
她竟連冰糖葫蘆都不曾見過。
岑云看她心不在焉的神情,知她一直在擔心自己。
他心中生出了一股愛憐和疼惜。
拿著兩串冰糖葫蘆,忘同的注意力果然被轉(zhuǎn)移了。她從未見過這樣有趣的東西。紅彤彤的,一顆顆穿在一起,好像還有亮亮的糖水透明地裹在外頭。
“可以吃嗎?”她問。
“當然?!?/p>
“給你一串?!彼f過來一串。
他不禁微笑。
“你說,蒙面人會不會是何縣令?”她將自己的推測和懷疑講了出來。
“不是?!彼穸ǖ?,“我之前也覺得最有嫌疑的就是他,但現(xiàn)在已否定了這推測。他沒有動機和理由?!?/p>
“動機和理由?”她咬了一口冰糖葫蘆。
“一個人做一件事情,不會是毫無緣由的。而他,根本沒有針對朝廷的理由?!?/p>
忘同不禁驚詫。
“蒙面人的目標,最有可能,是蘇家——和朝廷?!?/p>
忘同已來不及將這話問得更仔細,一陣奇異的香味彌漫開來,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來時,竟是在一個山洞里,四周都是巖壁。
岑云躺在自己身旁。
“岑云!岑云!”將他扶起來半靠進自己的懷里,忘同著急地大喊,卻不見他有任何反應(yīng)。
“嗬?!币宦暩尚?。
有人走了進來,赫然是那天的蒙面人!
“你是什么人?你對岑云做了什么?!”她厲聲問。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雖然著急,卻并不慌亂,更無懼色。問話間有種天然的尊貴。
“我什么也沒有對他做。我只是讓你們小睡一覺,帶你們到這里來。”
“那他——”
“他中了我的‘六道輪回還能強裝那么久不露破綻,連我也瞞過。在內(nèi)力只剩三成的情況下僅憑招式與人打斗,我是否簡直要佩服地說一聲了不起呢?小姑娘,你是否知道,在‘六道輪回還未發(fā)作的這三天內(nèi),中毒者也不是安安穩(wěn)穩(wěn)度過的,他的內(nèi)力每天還要減去一成直至消失,這種過程的全身煎熬的痛苦恐怕你連想也想不到。而且,他似乎還受了箭傷?縱使再強的毅力,也終有極限?!?/p>
“他不會死的!”忘同大聲打斷他的話。她沒有任何要流淚的意思,眼睛是篤定的凌厲光芒。
“好一個小姑娘,我以為你會嚇哭呢??磥?,我低看了你?!?/p>
“把解藥給我!”她又一次打斷他的話。
“哈哈哈……”笑聲轉(zhuǎn)大,幾乎成了聲嘶力竭的大笑。
她在命令他交出解藥?
“我本是未嘗不可將解藥給他,無奈他太聰明?!泵擅嫒送V沽诵?,“有時太聰明,未必是件好事?!?/p>
“你——”看他一步步逼上前來,忘同不由得抱緊了岑云,“你要對他怎樣?”
“不是對他,是對你。我對有膽識的小姑娘最有興趣,你若聽我的話,也許我會考慮放你走也說不定呢?!泵擅嫒说氖忠呀?jīng)向忘同身上探了過去。
“放肆!”忘同急怒中一記耳光打過去,卻被蒙面人抓住了手腕!
“好傲氣的小姑娘,我喜——”
“歡”字還未出口。
因為,他的胸前,赫然有一把寒劍抵住!
“以同樣一種方式犯兩次錯誤,是閣下太笨呢,還是在下太聰明?看來,有時聰明未必是件壞事?!?/p>
岑云的人還是半躺在忘同的懷里,但他手中,不知何時已多出了一把劍。
那蒙面人腰間的劍!
“帶我去找解藥?!?/p>
“為了你自己求藥?”
“我對別人的事情沒有興趣,對朝廷的事情,更沒有興趣?!?/p>
“你之前并未在意自己的生死?!泵擅嫒说穆曇艉芾洌瑓s多幾分謹慎。
“此一時,彼一時。”
蒙面人望了一眼一旁的忘同,似已了然。是為了這個小姑娘?他沒有問出口,因為這是與他們的交易無關(guān)的廢話。
“你可以再考慮。只用這兩成的內(nèi)力,我一樣可以一劍刺下去,讓你感覺不到痛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