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烈山
北京大學法學院日前舉行研討會,建議國務院審查教育部《2010年普通高等學校招生工作規(guī)定》。會上,張千帆教授說,目前阻礙農民工隨遷子女就地參加高考的主要障礙是教育部規(guī)定中的戶籍限制。戶籍限制意味著一個在北京上學的高中生高考時必須回到原籍參考,而由于考試范圍、使用教材不一樣,這直接影響其上大學的機會。由此,關于高考戶籍限制的規(guī)定違反了教育法關于受教育權平等的規(guī)定,應予以修改或廢止。一些非京籍學生的家長撰寫了一份民間建議方案,提出“戶籍與學籍分開,以學籍為主要條件”的解決問題的現(xiàn)實思路。我贊同這些觀點,也支持非京籍學生家長的建議。
事實上,這種基于戶籍制度的不公平早已有之。我的母校北師大,1977年恢復考試招生,學生幾乎全是北京戶口;1978年面向全國招生,班上有四分之一同學是北京的。三十多年來,這種不公平不是縮小,而是加劇了。首先是全國性教育資源向各級權力中心傾斜,結果是,農村戶籍子女入學權利全面被壓制。以清華為例,1981年入學的有百分之七十五是農村戶籍,到2010年農家子女只占百分之五了。另一個堂而皇之的借口是,北大、復旦等名校與所在省市合作辦學,當?shù)厝水斎粌?yōu)先要,多給指標。
我原以為廢除戶籍制度是許多有文化的人、有社會良知的人的共識。因為其道理十分簡單:中國自古雖有聯(lián)保之類制度,但并不限制人口遷徙,沒有城鄉(xiāng)戶口之分;全世界人口自由流動的發(fā)達國家,不靠戶籍管理,同樣社會秩序井然;現(xiàn)行城鄉(xiāng)二元戶籍制度本是計劃經(jīng)濟、統(tǒng)購統(tǒng)銷的產(chǎn)物,其“必要性”已喪失理據(jù)。
最近我才意識到,我的判斷大錯特錯。10月9日,我由美國國會為當年排華道歉,聯(lián)想到一些城市排斥農民及其子女,寫了一條批評戶籍制度的微博發(fā)在新浪上,跟帖評論一百五十六條,近半是為戶籍制度辯護的。10月14日,我讀到前一天《中國青年報》發(fā)表的評論《假傳“圣旨”中的長治久安》(“上海根據(jù)公安部規(guī)定限制外地人員在滬學車”),隨即發(fā)了一條微博,批評“上海人”的排外行為。
此說是否成立,當然可以爭論。我沒想到的是,“上海人”中居然有那么多維護現(xiàn)行戶籍制度的。三條相關新浪微博,“評論”共有四千六百三十一條,大多數(shù)是謾罵,基本觀點不是“外地人應該滾出上?!保褪恰巴獾厝瞬灰缴虾硌健?。
其實,誰是“上海人”?在上海出生長大的?爸爸媽媽是上海的?在上海工作的?在上海有房的?從前,講籍貫,比如說毛澤東是湖南人,只有文化意義與“鄉(xiāng)誼”,而今與戶籍相關的卻是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權利:戶籍在某地,從選舉權、到辦身份證到子女入學等就與那里結下“不解之緣”。這個戶籍制度之所以難以撼動,就是因為它與各種切身利益捆綁在一起。誰不知上海本是移民城市,現(xiàn)在的所謂“老上?!?,祖上大都是流民?
于是,我想起魯迅的一句話:“曾經(jīng)闊氣的要復古,正在闊氣的要維持現(xiàn)狀,未曾闊氣的要革新。”這是戶籍制度得到不少人維護的根源。
為避免引用魯迅這段話出錯,我上網(wǎng)一搜,發(fā)現(xiàn)《人民日報》2008年11月28日發(fā)表的一篇文章引用過?!度嗣袢請蟆愤@篇評論的題目是《 最需要解放思想的是既得利益者》。說得對極了!可是,“既得利益者”不肯“解放思想”,而且繼續(xù)利用他們的話語權維護不合理的制度怎么辦呢?難道只能等矛盾積累到非痛下決心大改不可?
“(戶籍)改革沒有時間表”,叫人不能不焦慮。
【原載2011年10月29日《新京報·評論周刊·時事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