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世界
雖然天賜大眼睛和長睫毛,但等到我真正開始意識到它們的存在,我的視力已經(jīng)以不可挽回之勢急轉(zhuǎn)直下,因為跟不上它下落的速度,我永恒地戴著度數(shù)錯誤的眼鏡,坐在第一排依然看不清楚黑板,基本上是通過自學考上了大學,而且還是個名牌!高考后父母送我的禮物是一副隱形眼鏡,我堅持認為這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發(fā)明,如果我一直戴著用啤酒瓶底都不能完全形容的厚眼鏡,我怎么還可能有后來那樣搖曳生姿的戀愛生活呢?
視力差得簡直讓人害怕,我就這么一直在恐懼中拼命讀書寫作,認為終有一天我會過著眼前一黑的生活。我不是沒有看過海倫·凱勒的《假如給我三天光明》,但是她也沒說明白,曾經(jīng)有過三千天光明的人應該怎樣應對黑暗來臨的時刻。這導致我后來第一次聽臺灣盲人歌手蕭煌奇的《你是我的眼》就大哭,仿佛已經(jīng)為以后的命運醞釀好了所有情緒,而且那個時候的我根本不會相信,有人能夠像歌中唱的那樣讓我感覺“世界就在我眼前”。在激憤到達頂點的時候,聽席琳·迪翁那首著名的《Because you loved me》我都要憤怒地說,liar!僅僅是因為歌里深情款款地說:當我看不見時,你就是我的眼睛。
視力是我無往不利的擋箭牌,任何挫折都可以歸結為,哦,我看不清楚。我看不清楚這個人,我看不清楚這段關系,我看不清楚自己,我看不清楚人生。有一次去見失蹤多時的前男友,穿著新買的灰色背心和最高的那雙高跟鞋,戴著多年前他送我的圈圈套圈圈的銀色耳環(huán)。我正拿不準應該以怎樣的姿態(tài)去和過去相逢,誰知道在車上右眼開始劇痛,等到我在必勝客坐下的時候,已經(jīng)充血到我只能取下眼鏡。剩下一半的視力讓我頭暈,怎樣努力都無法聚焦。我就這樣在清晰與混沌之間見到這個許久未見的人,一只眼睛落淚,一只眼睛微笑。大概這就是最適合的姿態(tài),大概這就是我曾經(jīng)的常態(tài)。
即使戴著偉大的隱形眼鏡,我依然跟五年前一樣,看不清楚遠處的高樓、車窗外快速閃過的字牌、天空中飄得太高的云我只能看見近在咫尺的一切:別人耳邊的幾根白發(fā),自己容顏不可扭轉(zhuǎn)的改變,昏黃的燈光下隨意而親密的擁抱,送到我眼前的每一朵花然而跟五年前不同的是,那些看不清的東西,我再也不會去嘗試看清。
文/阿花
搭訕
一個女孩說起最近被人搭訕的經(jīng)歷。對方是個不太熟識的男孩,在茶水間相遇。男的說,哈哈,你杯子這么大,喝水真多啊。
又一次是在下班時間,兩人在擁擠的電梯相遇,中間隔了三個人,女孩以為可以逃過一劫。但男孩還是排除萬難,把眼神和聲音傳遞過來:“你們部門怎么都不加班的?每天都能準時下班。感覺你們好閑哦。”
女孩原本想回他說:“我們效率高又顧家,就不去蹭加班費了?!钡套×恕.吘乖陔娞堇锎舐暥纷煲膊皇鞘裁垂鈽s的事兒,便假裝不知道是對她說,繼續(xù)低頭看手機新聞。于是,男孩的話像一顆發(fā)出去但沒人接的乒乓球,尷尬地在每個“準時下班”的人頭上彈跳。
其實他不是心眼壞,只是缺心眼,沒有掌握好搭訕這門技術,就急吼吼地出來行走江湖。但拜托,全世界都通用的天氣總可以說說吧,尤其是生活在廣州這種秋不秋冬不冬偶爾還有臺風的地方,不知道比那些四季分明的城市得天獨厚多少倍。
其實,被搭訕也是一個女人實現(xiàn)自我認同的方式。要是身邊的男人齋路過,不留下個把眼神或者言語,也未見得是女人所愿也。所以搭訕的市場是具備的。只是上述理工科男士,思維是直線的,語言是直白的,搭訕的效果也是直接被廢掉的。
不過,和這種單純的蒼白相比,那些看似經(jīng)驗豐富卻沒有分寸感的搭訕者,則更讓人無言以對。比如我的同事老漫,有時一起等電梯,他會用那雙會笑的眼睛看我兩秒,然后像發(fā)現(xiàn)一個秘密似的,略微點著腦袋說:“身材越來越好了嘛。”眾人頓時把眼光刷刷刷投射過來。作為一個向來視身材為短板的人,我對于此刻把缺點暴露在大家面前,實在很抓狂。但為了保持良好風度,我只好回他:“你是戴了哈哈鏡在看人吧?!彼尤贿€鍥而不舍:“真的,你老公肯定也這么說?!蔽覐氐妆淮驍×?,只好假裝手機忘拿,倉惶折回辦公室。
身邊女同事也有被他搭訕的悲慘經(jīng)歷。說是一次開會之前,老漫突然隔著兩個人對她說:“你越來越漂亮了?!迸抡t虛說where where,他又說:“是不是去整過容啊?!鳖D時被他雷得外焦里嫩。
大家總結了一下,老漫姿色平常,但憑著幾段“如夢如煙不可考證”的情史,而在一群感情史空白的程序員中鶴立雞群,所以他潛意識里認為自己的搭訕具有教科書意義,于是常選擇一些人多的地方來做示范?!八敲炊喽吻槭肥窃趺撮_始的?”這令大家非常費解。
直到有一天,老漫帶著他新“聊”出來的女友到公司,眾人也就心照不宣了:他的搭訕技巧,很適合那種單純未涉世、又可能長期缺乏男人贊美的小姑娘。我們一眾師奶,什么花色品種的男人沒有見過——于是,對老漫搭訕的免疫力,突然變成了我們的心理優(yōu)勢。
文/亦桑
寶馬拉香車
自打有美女表示寧愿在寶馬車里哭、也不愿在自行車上笑,不少適齡男青年的心靈大受摧殘。眾人皆知辛棄疾的那句“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卻不知有多少人記得,那詞的前半闕還有一句叫做“寶馬雕車香滿路”。仔細想想,假使沒有寶馬香車相配,還真不知有沒有驀然回首看美女的勇氣。
寶馬香車其實只是一種概念車,本質(zhì)含義就是一輛好車而已。別看宋詞里常有“寶馬香車如織”一類的炫耀,但同樣有很多句子露出了“?!蹦_,比如,“寶車空犢駐”,“惆悵犢車人遠”,“金犢車輕玉驄小”,或是,“驛畔爭草,車前自喂?!?。《東京夢華錄》記載了更多非寶馬版香車:用五或七頭牛拉的太平車,一頭牛拉的平頭車,驢拉的獨輪車和人拉的浪子車。所以對宋代美女來說,期待中的寶馬香車究竟會是什么車,其實是個猜不透的結局。
誰不知道寶馬拉車要比老牛拉車更有派頭呢?可正宗的寶馬香車真的是件奢侈品,因為馬是戰(zhàn)備物資,根本不是隨便用來拉車泡妞的。唐明宗時期的馬匹需從回紇進口,單價60萬貫,如果參照明代白銀與銅錢的兌率,相當于60兩銀子?!督鹌棵贰防铮鏖T慶得到一匹好馬價值七八十兩銀子,潘金蓮的身價卻只有30兩。這還只是馬的價,只是動力系統(tǒng),后面拉的香車還要裝潢呢,或者還得有“一顆永流傳”的大玻璃吧,又是一筆開支。有人發(fā)現(xiàn),《清明上河圖》里有牛車有驢車,竟然沒有馬車。果然自古以來,想釣一名開寶馬車的金龜婿都非易事。
但話說回來,難道牛拉版的寶馬香車就上不得臺面嗎?當然不是。起碼在曹操的眼里,那仍然是件極其牛叉的裝備。遙想三國時代的楊修,身為太尉楊彪的兒子,本可擁有一個彪悍的人生,只因跟上司曹操作對而慘遭殺身之禍,甚至來不及說出“我的爸爸是楊彪”。太尉是實權派,相當于日本的防務大臣,曹操殺了太尉之子,立即寫信去解釋。其中有近一半的篇幅其實是個排場極大的禮單,包括“七香車一乘”。《隋書》中有解釋,說那車“用牛駕之,蓋犢車也”。以牛車為禮,亦可有效緩解老年喪子之痛,切實維護封建高官之間的團結——以牛車如此之牛,我們這些沒有寶馬車的男人們,還是可以略感寬慰吧。
文/劉俏到
一只像貝克漢姆的貓
在據(jù)說要遭遇千年奇寒的暖洋洋的北京冬日,每天能見到兩只小狗在我家對面的露臺上睡下午覺,儼然像被狗仔偷拍到的貝克漢姆夫婦——他們有一天也是持這種豪放和愜意的姿勢在自家露臺上裸曬。
大概兩年前,有一只叫做逃逃的野貓,也是天天以這種姿勢在我臥室的陽臺上曬日光浴。不同的是,它總是試圖躺到窗臺外面的空調(diào)外機上去,以便看風景時毫無遮擋。
逃逃,是我自小養(yǎng)大的貓。說它野,是因為它性格桀驁難馴。相處6年,我自認為苦多樂少,基本上都在掐架。因為實力相當,談不上誰輸誰贏,最后都各自退守一處,相互對峙。它剛剛學會走路時,我們有過短暫的美好時光:它像團毛線似的超可愛,我們一起玩跳繩,玩抓老鼠,我一拍腿它就跳到我懷里來。只是好景不長,四五個月的時候,它的身體起了變化。它像所有長大了的雄性動物一樣,開始覺得自己很man,很powerful,在我面前牛逼哼哼,一不高興就揮起利爪,還野心勃勃,天天想擴大自己的地盤兒。它身長不過幾十厘米,體重不超過12斤,獨自享用了10平米大的北屋,和我共用客廳、衛(wèi)生間和廚房還嫌不夠,還妄圖霸占我的臥室,將我從這個家中趕出去。我當然不甘示弱,抄起棍子將它趕回了它自己的地盤。
也許是因為這個結下了梁子,它從此變得脾氣很壞,拒絕洗澡,又抓又咬。我每天一醒過來就得面對滿地的沙子和它故意撒得到處都是的屎尿。在我們相處的最后一年,基本上天天如此。當時我自覺人生凄苦無望,因為攤上了這樣的寵物。不得已,把它寄養(yǎng)到通縣的一朋友家。
朋友家是平房,有寬大的院子。逃逃去了它家,有如虎入山林,壓根沒興趣和人打交道,熱衷于午夜遠游,經(jīng)常玩到天明才回去吃東西,身上沾著草葉子。我去看過它一次,它還認得我,大度地讓我摸了摸它的腦袋就走開了。那天陽光很好,是秋天,它在結滿果實的農(nóng)家小院的泥地上翻來滾去,臟是臟了點,不過看上去真的很快樂。
只是沒過多久,它遠游的時候出事了,好像是吃了什么帶農(nóng)藥的東西,回到朋友家時已經(jīng)不行了。我趕過去時,它已經(jīng)被埋在了離院子有兩里左右的野地里。青草在它的墳頭搖曳,我在它身邊抽著煙,感覺到它在地下的溫熱的氣息,有如睡著一樣。四周很開闊。那天可以說是北京難得的一個藍藍的白云天,鳥時遠時近,停歇在翠綠翠綠的原野。我掉了眼淚,想起我們在相對和平的時候,每天在陽臺上共享的那兩三個小時的溫馨:我允許它跨過我的臥室到陽臺上曬太陽,它也允許我在它曬太陽的時候愛撫它。
那時,它曬日光浴的時候肚皮朝天,天真爛漫。那滿足愜意的樣子,與如今我家對面露臺上的那兩只小狗,與貝克漢姆夫婦,毫無二致。
文/羅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