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松華
讀張愛玲的《沉香屑:第二爐香》,一看見題目就喜歡上了。沉香,讓冷漠高傲的張愛玲多出幾分高貴、幾分親切。后來讀豐子愷,才知道他更喜歡焚香:“眼睛看不到篆縷,鼻子聞不到香氣,我的筆就提不起來。”
香道,是指呼吸著去享受香氣、養(yǎng)身健體,于心曠神怡中達到沉靜靈動境界的一種高尚優(yōu)雅的方法。早在漢代,名醫(yī)華佗就曾用丁香、百部等藥物制成香囊,懸掛在居室內(nèi),用來預(yù)防肺結(jié)核??;明代醫(yī)家李時珍用線香“熏諸瘡癬”;在清宮醫(yī)藥檔案中,慈禧、光緒御用的香發(fā)方、香皂方、香浴方等,都是采用傳統(tǒng)的香味療法。
在快節(jié)奏的今天,很多人對香道頗感隔膜,其實香道在我國源遠流長。春秋時期的《詩經(jīng)》,就有很多地方談到遠古生民用香來祭祀天地神,祈求福祉?!吨茼灐ぽd芟》:“有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庇捎谪S收所舉行的祭祀、酒食之芬芳,是邦家的榮耀;而椒酒馨香,能養(yǎng)年老之人,使之壽考安寧。多么誠懇的禱告,多么純樸感人的香氣啊!那時人們還用很多可愛的有香植物點綴情趣生活,用香木制作高級家具、扇骨等,用蓮花來熏茶,用香草表達愛情?!秶L·鄭·湊洧》中寫戀人在離別之時贈送芍藥、椒等香草給對方,真是浪漫而富于詩意的愛情?。?/p>
先秦時,香料被廣泛應(yīng)用于生活。從士大夫到普通百姓,都有隨身佩戴香囊、插戴香草的習(xí)慣。屈原《離騷》提到松、柏、竹、梅、檀、荷、蘭、芝、芷、芍藥、椒、蕭等香草香木,多達幾十種。屈原用無數(shù)的香草裝飾自己高潔的靈魂,千年以后,我們還能嗅到他于澤畔行吟的芳香。
熏香的習(xí)慣來源于宗教信仰,所謂“借香煙之功,請神明下界”。但香并不只是狹隘地指佛道所供的香,司馬遷《史記·禮書》中有“稻粱五味所以養(yǎng)口也,椒蘭、芬芷所養(yǎng)鼻也”,香在漢代已經(jīng)成為一種嗅覺文化。英國吉卜林曾說:“人的嗅覺比視覺、聽覺更能挑動人們細膩的心?!毕汶m是一種嗅覺文化,但它的深度及美學(xué)是一種超越國界、心靈共通的語言,也是我們身邊最容易理解的文化。
在司馬遷生活的漢代,香道隨道教、禮教的興起而風行水上?!稘h武內(nèi)傳》描述朝廷“七月七日設(shè)座殿上,以紫羅薦地,燔百和之香”,其富麗奢華,可見一斑。民間還有一種奇妙的賞香形式:把沉水香、檀香等浸泡在燈油里,點燈時就會有陣陣芳香飄散出來,奇妙無比,稱為“香燈”。當時薰香用具名目繁多,有香爐、薰爐、香匙、香盤、薰籠、斗香等。人們在香煙縈繞中凈化心靈、感悟生活、寄托情思,大大開發(fā)了香在日常生活中的價值。
香道在宋代發(fā)展到鼎盛時期?!端问贰酚涊d,北宋徽宗時蔡京招待訪客,曾焚香數(shù)十兩,香云從別室飄出,蒙蒙滿座,來訪的賓客衣冠上都沾上芳馥的氣息,數(shù)日不散。宋代有一個叫梅詢的人,在晨起時必定焚香兩爐來薰香衣服,穿上之后再刻意擺型袖子,使?jié)M室濃香,被人稱之為“梅香”。生活中隨處可見香的身影,街市上有“香鋪”“香人”,還有專門制作“印香”的商家,甚至酒樓里也有隨時向顧客供香的“香婆”。用香,成為普通百姓追求美好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宋元時,品香與斗茶、插花、掛畫并稱;明代香學(xué)與理學(xué)、佛學(xué)結(jié)合為“坐香”與“課香”,成為叢林禪修與勘驗學(xué)問的一門功課;清代,香案、香幾成為文房清玩的典型陳設(shè)。
“焚香”從最初的祭祀、除臭去濕,發(fā)展到精神意義的一招一式;傳統(tǒng)的“燒香”,發(fā)展成為“香道” “香文化”。香,成了文化品位的象征,成了文化風骨的寫照。
在中國,從古到今,佛道神鬼、仕子庶民,都離不開香。各種香燒了幾千年,從無名的香草到貴比黃金的沉香奇楠,樣樣都燒,樣樣都燒在文化的記憶深處,把香道燒得博大精深。從《搜神記》到《香界》,從《黃帝內(nèi)經(jīng)》到《香乘》,從《洪氏香譜》到《紅樓夢》,從《名醫(yī)別錄》到《本草綱目》,歷朝歷代的經(jīng)典著作,吟詠香的詩詞歌賦,遍布華夏大地。香道,已經(jīng)被賦予一種生命姿態(tài),一種文化境界,一種莊重的許諾,一種虔誠的理念,一種崇高的信仰,一種永恒的期待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