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魯)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 謝素軍/編譯]
文學是個球,
踢得再好,
也不如一次簡單的進球。
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擁有秘魯與西班牙雙重國籍的作家及詩人。創(chuàng)作小說、劇本、散文隨筆、詩、文學評論、政論雜文,也曾導演舞臺劇、電影和主持廣播電視節(jié)目及從政。2010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詭譎瑰奇的小說技法與豐富多樣而深刻的內容為他帶來“結構寫實主義大師”的稱號。
互聯網上有帖子說,略薩又一次讓政治介入了文學,而且跟帖還相當火暴,連美國的主流媒體也大肆渲染,這讓我真的很無語,看來,還有很多人對我當初競選總統一事耿耿于懷。但我并不想解釋有關政治的種種,我只是突然想談談文學。
嚴格來說,我對政治只是向往,但對足球卻是狂熱。很多人極盡地搜集我與政治、文學的種種,甚至連我與馬爾克斯的小過節(jié)都沒放過,卻忽略了足球于我那刻骨銘心的故事。
少年時候的我深愛塞萬提斯,因為他,我愛上了寫作,不過那時候,我筆下流出來的并不是故事,而是一行行詩歌。原因很簡單,鄰家的哈爾娜有一次告訴我,她暗戀班上一個同學,是個會寫詩的才子,這讓我飛醋滿天,哈爾娜當然不會明白,眼前的小伙子已經暗戀她很久,又怎么容得下別人橫刀奪愛。當然,我并沒有大發(fā)雷霆,只是回到家里,很是用心地寫了一首十四行詩,題目是《送給哈爾娜》,還很浪漫地選擇了郵寄。
我自認為那首詩絕不比任何一首詩遜色,因為就是那十四行字,我引用了三個典故、明暗兩條線,而且,每一句第一個字母組起來便是哈爾娜的全名,這是我從莎士比亞的作品中學來的,如果哈爾娜收到信后沒有一丁點感動,我一定會鄙視她,或者鄙視我自己。
可惜,哈爾娜還沒來得及看我的詩,便和她暗戀的才子好上了,這讓我徹夜難眠,腦海里不斷出現那十四行詩,我一定要為自己的愛情再努力一次,所以,在哈爾娜門口,我問那封信,原以為她還沒收到,如果收到了,那么我就懇求她再考慮一下,我絕對比那個會寫詩的才子更好。但事實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樣,她說看了,然后塞給我一張報紙,說她男朋友的詩經常發(fā)表在這報紙上,叫我學著點。
我看了那首詩,很次、很爛,直到現在,我都不買那家報紙,就因為那首詩,我覺得這家報紙?zhí)珱]水平,它不僅褻瀆了詩,還侮辱了我的愛情。
哈爾娜瀟灑地轉身,我知道,她去和才子約會了,可我又能怎么辦,討厭踢球的我,那天狠狠地踢了一場球,那是一場對詩歌、對文學發(fā)泄的球賽。
幸運的是,正因為那場球賽,或者說那次發(fā)泄,我找到了文學的真諦。球在腳下,無論我怎么玩,怎么耍花招,哪怕是連過幾個后衛(wèi),那都只是運球,場外的觀眾只是在觀看,可是,當我憋著一股悶氣用力地來了一腳遠射,足球破門而入的時候,觀眾一片狂呼,經久不息,我突然明白,得分是最重要的。
那天晚上,我在筆記本上寫下一句話:文學是個球,踢得再好,也不如一次簡單的進球。我的十四行詩并不是不好,在哈爾娜眼里,只是因為它沒登報,沒得分。
我發(fā)誓,自己的作品不僅要上報、要出版、還要讓所有讀者狂呼,只因文學也需要觀眾,才華更需要認可。1962年,我的作品《城市與狗》終于震驚西班牙,那一天,我面朝大海,想著十四行詩、想著哈爾娜、還有足球場的破門。
對文學,我把它當做一個球,或許這種概念會讓同行笑掉大牙,但是,當他們看到我的《世界末日之戰(zhàn)》、《綠房子》獲得海明威文學獎,當西班牙最高榮譽的塞萬提斯獎花落我家,我想,我該有資格談談文學、談談它與球的關系了吧!
2010年,我終于破開了文學最高的門檻,在斯德哥爾摩,拙作《中國套盒》贏得諾貝爾文學獎榮譽,我要感謝很多人,但我首先要感謝的,它只是一個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