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林
中秋節(jié)前夕,和妻子一起回老家探親。60歲的老娘連續(xù)幾個巴掌,打醒了我當兒的神經(jīng),打疼了我的心。
娘的脾氣不好,街坊四鄰都知道。記憶里我從小就挨娘的打,最后一次挨打,我都高中要畢業(yè)了。
不過,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從小就學會了對付挨打的高招:跑。巴掌一起,我哧溜就躥了,比泥鰍還快。弟弟小時候反應比我慢,挨打到身的機會比我多得多。
其實,娘打人一般都是有理由的,要么看我們干活太笨,要么日子太苦,實在受不了眼前的委屈而又無處發(fā)泄,我和弟弟常常成了替身。打過,跑過,回來以后就像沒事一樣,娘照樣疼我們。
這次回去,是爹打電話把我們兩口子請回去的。爹在電話里說,你娘又生氣了,已經(jīng)連續(xù)五六天不吃不喝,鬧絕食了。
那時手頭工作正忙,分身無術。好歹熬到周末,把工作的事和回家的事做了結合性安排——和同事一起回老家采訪,順路趕在中秋節(jié)前回家探親,其實,主要是回家看娘。
到家已經(jīng)晚上10點了,正忙著掰棒子的爹引我去看娘,一路上不停念叨著:“還是沒吃飯,也不和任何人說話?!?/p>
進家的空里,我先在院子里和爹聊天,妻子明白分寸,先進屋去和娘說話。一會工夫出來,說,娘連她也不理了,只一個勁地哭。
我知道,必須我出面勸勸她了。
進屋時,娘蜷縮在床上,干瘦得很,側身向里,嚶嚶地哭。我拉她,勸她想開點,哭壞了身體不好,先起來吃點飯。
娘知道是我在和她說話,是我拉了她,不但沒有停止哭泣,還一把推開我,順勢打了我的手和肩。
然后,娘不再理我,繼續(xù)自顧自地哭。
我的淚也就本能地下來了。妻子在一旁遞了紙巾給我擦眼淚和鼻涕,我順手給娘一張去擦,被娘搶過去扔了。
十幾分鐘后,娘有些平靜了,依然不說話。
妻子在一旁跟著勸,說我還要到縣城去住,還有同事跟著,而且沒吃飯。
娘卻猛然揮了巴掌來,胡亂打在我的身上,接二連三,同時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走吧,走吧,不要你娘,你走!”
這一次,我沒有像童年那樣躲開。我知道,60歲的娘哭著如此揮掌向兒,自有她的思維和道理。娘那幾巴掌,加上她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訴,我明白了巴掌背后的含義。
娘說:“你天天給這個打電話給那個打電話,你五個月不給你娘打一個電話!”
娘還說:“從小拉巴你們幾個,如今沒有一個知心的親人在身邊?!蹦且豢蹋以跍I水里一顫,娘老了,我錯了。
從小到大,我出門,娘很少囑咐叮嚀,我也就習慣了來去自由。
娘不識字,讀大學時寫信也就習慣寫給爹,從來沒給娘寫過一封信。
工作后,家里裝了電話,我有事給家里打電話,一般找爹商議,娘經(jīng)常說幾句相關的話,并不和我拉家常,我也就沒有特意給她打過電話,問個平安。是忙,也是心里沒有這樣的意識,是自己覺得娘根本不在意。
然而,今年娘60歲了,身體本來就不好,又常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和爹、和弟媳婦甚至街坊鄰居鬧別扭生氣。爹說,最近這段日子,娘的脾氣特別壞。
當娘的巴掌真實地打來的時候,我忽然懂了,娘到了開始真正想兒的年齡,尤其是五月舅舅家的表哥在天津意外身亡,娘并沒有從失去親人的悲痛里真正走出來,心里的苦一直沒人聽她傾訴,才覺得我三個月沒和家里電話聯(lián)系在她的記憶里足有五個月之長。
打了,哭了,妻子也勸了,后來,娘終于平和下來。我決定放棄到縣城里招待同事的念頭,在家陪娘一起吃飯。娘忽然來了精神,自己坐起來,要下床給我煮水餃,全然不像臥床多日的病人。
第二天,我繼續(xù)忙碌我的工作,細心的妻子在縣城買了老家的馬集燒雞,傍晚回到家,娘在妻子的勸導下,終于吃了一個雞腿,啃了半個饅頭,然后陪我們聊天,看電視,妻子還開玩笑,引得娘終于笑了。
娘又像從前一樣,沒有了不快和心事。
因為工作的原因,半夜時,我又要往城里趕。娘和弟弟送到門口,車啟動的剎那,我搖下車窗,在夜色里和娘揮了揮手。
曾經(jīng)拍過不少的片子,也導演過不少送別的鏡頭,但,中秋前的那一夜,我才真正明白了兩句話:兒行千里母擔憂,兒是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娘的幾個巴掌打醒了我,以后,再忙我也?;丶铱纯?,常給娘打個電話,陪娘聊會家常說會話,那是舉手之勞,我能做到!
否則,娘要是生氣走了,我再回家,就見不到娘了,更不可能有人舍得打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