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柳樞
父親有病那一年,我剛剛22歲,雖然一直是我和母親在他身邊守著,但多是母親在忙,我只是在母親要辦什么事而又脫不開身時(shí),才派得上用場。
父親的病很重,病魔讓父親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虛弱,脾氣也越來越壞,家里人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有一天,父親很突然地說想出去走走,我和母親拗不過他,只好扶他起來。
正是初冬季節(jié),穿著很厚棉衣的父親因?yàn)橄菡麄€人都縮在棉衣里了。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吃力,這讓母親架著他的手更不敢放開了,我也是照著母親的樣子架著父親的另一只手臂。
醫(yī)院對面是一個集市,可能是我們心情的原因,總感覺亂糟糟的。父親非要去那里。父親說想買一塊烤地瓜給母親吃。
烤地瓜一直是父親和母親的最愛。記得小時(shí)候,父親經(jīng)常讓母親到我們住的宿舍門口買烤地瓜。母親一生節(jié)省,每次去并不多買,只買一個給父親吃。但常常是地瓜買回來了,父親將地瓜一分為二,然后他和母親把那一半的地瓜再分成兩份,分給我和姐姐吃。父親有病后,由于病情所限,他已無法吃烤地瓜,此時(shí)父親要買烤地瓜,顯然是想看著母親吃。
但不巧的是,由于我們出門時(shí)天已經(jīng)快黑了,估計(jì)此刻就是有賣的也肯定早收攤了,于是我和母親都勸父親隨便走走就算了,再說我可以自己再跑出來一趟的。
父親顯然不同意,眼睛瞪得很大,那意思是非要買不可。我和母親不敢再說什么,只能由著父親的意愿往前走。
果然隱約看見前方有一個烤地瓜的爐子,這邊老遠(yuǎn)的父親的手就指過去了。我眼睛好,告訴父親,已經(jīng)沒有人在看著,說明沒有了。
父親聽不進(jìn)去,執(zhí)意走到爐子邊上,并把頭艱難地探到爐口向里邊張望,好像里面還有。我的心很難受,拉又拉不住,只能等父親失望地抬起頭來。
父親顯然不甘心,告訴我和母親接著找。盡管母親一再說現(xiàn)在的她其實(shí)已經(jīng)不喜歡吃烤地瓜了,但父親已經(jīng)聽不進(jìn)去了,步子怎么也不肯停下。
這個時(shí)候天已經(jīng)黑透了,來來往往的行人也似乎都不存在了,我和母親只希望那糊著白石灰的鐵皮爐子能早些出現(xiàn)。
快走到市場盡頭時(shí),我又看見了一個,也顧不上和父親說一聲,自己先三步兩步地跑了過去。我知道買到的希望不大,但我一邊跑一邊仍然禱告著。
爐子依舊空空如也,甚至連一點(diǎn)熱乎氣也沒有,我的眼淚不知怎么地就下來了。
父親看上去并不相信我的話,他撥開我的手,再一次顫巍巍地自己走到我剛才掉眼淚的地方,俯下身去,而且和我一樣把手探進(jìn)去試了又試。
父親顯然很失望。回去的路上,他歇了好幾次,他和我們一樣的都不說話。
這天晚上,我值夜護(hù)理父親。
父親要睡下時(shí),好像不經(jīng)意地把我叫到床前,看著我,說了一句我一輩子也不敢忘記的話。
父親說,我希望你以后能像我今天找烤地瓜一樣,去給你母親找烤地瓜。說完這些,父親的眼里似乎充滿了期待。
淚水從我眼里奪眶而出,我?guī)缀跗怀陕暤卣f:爸,我會的,等你病好的那一天,我要買很多很多烤地瓜給你和媽媽。
然而,父親沒有等到那一天。翻過年的夏天,父親離開了他愛著的和愛著他的家。
盡管那以后我常寫些只言片語,但從不敢觸及到任何一件有關(guān)父親的東西,我知道那些東西太厚重了,我怕我讓父親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