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正平
斯大林,或者還有其他人說過,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如今讀到的絕大多數(shù)有關辛亥革命的著述,同樣也是勝利者書寫的。無論國民黨還是共產(chǎn)黨,相對于滿清帝國及其至死不渝的忠臣,都是勝利者或曾經(jīng)的勝利者。失敗者也寫歷史,這種歷史有兩種:一種是失敗之后的書寫,比如溥儀的《我的前半生》、周作人的《知堂回想錄》、舒蕪的《舒蕪口述自傳》之類。這類不乏“后見之明”,不無辯解、攻訐、悔悟之意的文字,很難真實再現(xiàn)當年當事人的心理。張國燾、王明等人的回憶錄尤其如此。相當程度上,他們寫的是時過境遷之后的追述,而追述往往被刻意或無意的隱瞞、遺忘,被強烈的感情和豐富的想象左右,很難說是“高保真”的歷史記錄。另一種是失敗者在其并未失敗時的著述,這樣的記錄,相對于后來的回憶,自然更為真實。而日記,應當是此類著述中最為重要的一種。當然,日記也不免有粉飾,有做假,有隱瞞,有歪曲,有對自己的美化和對他人的抹黑。記日記者若開始就有給后人讀的用心,他當然會像寫文章一樣寫日記,比如蔣介石的日記。吳宓的日記也是如此,他非但在寫作時有流傳后世的用心,晚年還對日記多有修訂。盡管如此,相對于其他更多虛構的文字,日記還是了解歷史最為可靠的文獻之一。
民國時代留下來的日記多矣,現(xiàn)在整理出版的重要歷史人物的日記也不少,但失敗者的日記則不多見,已經(jīng)出版的《鄭孝胥日記》(中華書局,1993年版,勞祖德整理)可能最為重要。此人作為晚清最頑固的保守主義者之一,在辛亥革命期間,雖然只是區(qū)區(qū)湖南布政使,但由于他當時已經(jīng)是著名同光體的領袖人物之一,著名書法家,詩、文、書法聲名,冠絕一時,且頗有政治抱負,與當時的重要人物有極為頻繁密切的接觸,參與了清帝遜位前后一段時間的重大政治活動。更為重要的是,他后來成為密謀建立偽滿洲國的主要策劃者,直至擔任了偽滿洲國的總理,成了歷史上著名的大漢奸。本文就他日記中記載的辛亥革命前后的中國政治,略作引述評議。從他的日記中,也許可以窺見一些為正史所忽略,但又有意義的細節(jié)、背景和內幕。
從統(tǒng)治者立場看問題,和從民間或革命者立場看問題,所得結論截然不同。庚子事變后,清廷開始所謂的“自改革”,而“自改革”的核心是政治制度的改革。政改的總目標是君主立憲制度的設計。在此目標下,政改分為兩大內容,一是中央政府的改革,二是各省制度的改革。辛亥革命前,中央政府的改革從形式上已經(jīng)完成:設立了準備立憲的機構,建立了皇族內閣,確定了內閣下屬的各個部院衙門的機構設置。無論這些機構是否有名有實,是否已然起到起碼的作用,總歸有了個憲政的初步構想和設置,也能算是一點進步。至于各省政治制度的改革,則集中在“外官制”的初步規(guī)劃,即明確總督、巡撫、布政使等主要官員的各自職權和彼此關系。鄭孝胥參與了這個制度的設計與討論。當時制定外官制的機構是法制院,其最初制定的外官制大綱有十條:
督撫秉承內閣,受其監(jiān)督。
督撫受內閣委任時,應對于該委任大臣負其責任。(人治的明顯痕跡)
督撫一級,府州縣一級。
督撫節(jié)制、調遣巡防隊。
府州縣監(jiān)督自治職。
各道均裁。惟距省會遙遠之地酌設監(jiān)察道,不為一級。
關、糧、鹽、河道均不兼地方。
這個制度,規(guī)定地方政府為兩級,撤銷了“道”,好像有減少政府層級的作用。但這只是統(tǒng)治集團內部權力分配的一種形式,是一個從上到下的權力架構設計,根本看不到對民眾意志和利益的考慮。所謂“地方自治職”,是要設立省議會或諮議局一類機構,但卻又受府州縣的監(jiān)督,可見“自治職”云云,不過是擺設而已。更可笑的是,督撫既然受內閣委任,卻又要對委任他的那個大臣負責。說到底,內閣不重要,重要的是內閣中那個委任他的大臣。其潛臺詞無非把公權變成私相授受的私權而已。
眼看大勢已去,革命爆發(fā)在即,清廷的法制院卻還在制定這種小修小補,自欺欺人的制度。鄭孝胥記錄了他參與討論外官制的活動,日記中卻未見他官樣文章之外的具體意見。恐怕他本人也不大看好這種自欺欺人的改革方案吧?
(g)As we all know,China has the largest population in the world.
鄭孝胥的日記中,很少記載革命黨人在各地的起義活動,相反他重點關注的是四川保路運動的情況。這正是革命史敘事與當時人感覺的差異所在。在鄭孝胥這樣的人看來,革命黨人的活動其實并不可怕,無足輕重。他重視的是鐵路問題。他在六月被任命為湖南布政使,晉見攝政王時,就提出中國的命運系于鐵路建設。6月21日日記向攝政王的進言:
“中國如欲自強,機會只在二十年內。以二十年內世界交通之變局有三大事,一帕拿馬運河,二恰克圖鐵道,三俄印鐵道是也。歐亞交通恃西伯利亞鐵道,俄人始為主人,戰(zhàn)事之后,日人經(jīng)營南滿,遂與俄分為主人。今中國若能急造恰克圖鐵路,則由柏林至北京只須八日半,世界交通得有四日半之進步。從此以后,中國與俄分作歐亞交通之主人,而南滿、東清皆成冷落,日本經(jīng)營朝鮮、滿洲之勢力必將倒退十年。此乃中國自強千載一時之機遇也,愿攝政王勿失機會。”
修鐵路需要錢,他強烈建議,“借債造路”為變法之本。鄭孝胥的看法代表了那個時代的主流意見,孫中山放棄臨時大總統(tǒng)職務后,也以全國鐵路建設為經(jīng)濟建設的首務。他認為:“交通為實業(yè)之母,鐵道又為交通之母。國家之貧富,可以鐵道之多寡定之,地方之苦樂,可以鐵道之遠近計之?!闭驗榍逭畬﹁F路高度重視,才有將四川鐵路收歸國有的舉措。也正是這個錯誤決策,成了辛亥革命爆發(fā)的導火索。很顯然,鄭孝胥仍然在延續(xù)洋務運動的思維邏輯,以為經(jīng)濟、交通建設的大干快上,就可以緩和乃至消除國內危機,成為與列強進行利益博弈的最大籌碼。攝政王對他的意見“屢頷,甚悅”,可見其態(tài)度與鄭相去不遠。值得注意的是,當時的腐朽官僚汲汲于借款修路,很重要一個原因,是搞工程,以國家的名義花錢,正是中飽私囊的大好機會?,F(xiàn)在看得很清楚,越是危機深重的時期,掌握權力者越傾向于趕緊為自己大撈特撈。國家拯救經(jīng)濟的巨額投入,很大部分被裝進了特權集團自己的腰包。8月9日日記有如此內容:楊文鼎由湖南巡撫調任陜西巡撫,楊不愿去,“頗懊喪,欲請假一月”。按理,當時湖南革命風氣也日甚一日,遠離這樣的是非之地,是一般官員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楊不愿去艱苦的陜西。鄭孝胥勸他,計劃中的“洛潼(洛陽至潼關)鐵路修通后,“陜撫勝于湘撫”,而且還可以建議修建“秦蜀鐵路”(即現(xiàn)在的寶成鐵路)以取代擬議中的川漢鐵路。修鐵路是名利雙收的大好事。楊文鼎聽了他的建議,“甚悅”??梢妱訂T官僚到窮困地方當官,還得給他描繪未來的大好前景:瘦差事弄好了可能是大肥缺!鄭孝胥對修鐵路特別熱衷,而且多有建言,所以他離湘赴京途經(jīng)武昌,端方要奏請朝廷任命他為“川漢、粵漢鐵路總參贊,月支薪水、公費一千兩。”他答端方曰:“公能用吾策,不必加以參贊之名,薪水則不敢受也。”(8月24日日記)
保路運動爆發(fā)后,清廷內部出于各自的利益考量,意見分歧,斗爭甚為激烈。趙爾豐、岑春煊、端方、盛宣懷以及內閣的滿清貴族諸大臣,對如何處理川案,各有各的主張,各有各的人選。而鄭孝胥成為各方競相爭取的人物。他先是應召從長沙赴京,路經(jīng)武漢,與端方、瑞澄等人反復議論。8月26日到京,27日先見盛宣懷,晚上見嚴復。次日進謁載澤,“談統(tǒng)一國庫及理財行政分科之法,澤頗是之”。午后謁慶王,然后“謁那、徐二協(xié)理及倫貝子,皆未晤”。30日應召與盛宣懷“談四川抗路事,為擬辦法節(jié)略以商于澤公”。盛宣懷說,北京少不了他,希望他留在北京,不回湖南任上。而當端方被清廷派往四川處理危機時,也邀請盛宣懷代為敦請鄭孝胥前往協(xié)助“:此行擬請?zhí)K戡(鄭孝胥字)同方入蜀,山青水碧,足壯詩囊,諭檄難文,立折蜀士。艱難險阻,諒所不辭。緩急扶持,交情乃見。”(9月5日日記)前面的話是客套虛詞,后面才是端方的真意,他需要鄭孝胥這樣的人來出主意,調和各種勢力間的復雜關系,以為自己謀利益。鄭孝胥當然不是傻瓜,他婉拒之。端方仍不死心,給鄭直接發(fā)電報,其中有云“:奉使入蜀,辭不獲命,惟有叱馭徑行。險阻艱難,已置度外。惟風雨同舟,不能無印須之助?!编嵢圆粸樗鶆?,但給端方提出建議“:蜀事似宜嚴拿罷市罷課之主動者,俟平靜后,從寬辦結?!保?月7日日記)9月13日,端方還在發(fā)電報請鄭入川,這回話就說得很明白了:“處萬難之危地,又預知良果之必無,如公不允來助,惟有奏陳真確為難情形,請季帥一手辦理,或另簡與路事無涉之重臣。雖得嚴譴,亦所不避。”端方幾乎要哭出聲了!鄭孝胥回答:“胥來無益,請仍作罷論?!彼种滦攀⑿麘?,說端方“內懷疑怯,智勇并竭,如強遣之,必至誤事。”結果朝廷又派岑春煊前往四川協(xié)助趙爾豐處理危機。盛宣懷請鄭來討論給岑春煊的電文。鄭的建議是:岑到重慶后,應“派兵直修電線,通至成都。一面用告白解散亂黨。不過一月,亂可定矣”。(9月17日日記)這對策簡單得令人懷疑,樂觀得令人齒冷,不知他是真心話還是在應付。
武昌起義爆發(fā)時,鄭孝胥在北京。此前幾日,鄭日日與達官顯貴宴飲,心情似乎特別好。10月6日,太后賜陳寶琛宴席,他應邀前往“共食”,“月色甚好”。7日赴工藝局,席間與李石曾談大豆公司事,“夜月極麗”。8日赴畿輔賢哲祠宴會,會后去一友人家,“聽音機數(shù)闋(留聲機音樂)”?!坝指瓣愑裆n之約于其宅中。夜月至好,迎月驅車而歸。”9日,林琴南給他推薦了一個廚子,上街“訂購貂褂、皮衣數(shù)件”?!耙乖聵O明”。10月11日,鄭午前去聽蓋叫天的戲,午后,“聞湖北兵變,督、藩署毀,張彪陣亡,瑞帥登兵輪?!?2日,盛宣懷約他與載澤一起討論兵變對策。鄭提出五建議:以兵艦速攻武昌;保護京漢鐵路;前敵權宜歸一;河南速飭戒嚴;更請暫緩秋操。盛宣懷當即給瑞發(fā)電,清廷并派蔭昌、薩鎮(zhèn)冰赴武昌鎮(zhèn)壓,瑞革職留任。13日,北京盛傳長沙失守?!半m不遽信,亦頗震動。俄又有告南京督署焚,蕪湖亂作者。”14日,北京人心惶惶,“大清銀行取銀者數(shù)萬,市中不用大清鈔票,金價每兩五十余換,米價每石二十元,銀元每元值銀八錢余。訛言二十八有變,居民出京者相繼,火車不能容,天津船少,不能悉載。內外城戒嚴。林琴南亦欲送眷暫避于天津租界。”15日,鄭代擬一道上諭,送給盛宣懷。內容是:“赦從匪之學生、兵士及許匪首以悔罪自投,俟其抗拒乃擊之。”20日,上諭命令鄭孝胥迅速回湖南任上。23日,請訓,召見,辭行。但長沙來電:“云長沙電局已為亂黨占據(jù),萬急?!笔⑿麘选耙饩w頗倉皇”。25日鄭孝胥到天津,26日在船上得電訊,長沙失守,撫臺逃走。
27日在去上海的船上,鄭孝胥寫了一段感想:
冥想萬端,有極樂者,有至苦者,行將揭幕以驗之矣。政府之失,在于綱紀不振,茍安偷活;若毒天下,暴虐苛政,則未之聞也。故今日猶是改革行政之時代,未遽為覆滅宗室之時代。彼倡亂者,反流毒全國以利他族,非仁義之事也。此時以袁世凱督湖廣,兵餉皆恣予之,袁果有才破革黨,定亂事,入為總理,則可立開國會,定皇室,限制內閣責任,立憲制度成矣。使革黨得志,推倒?jié)M洲,亦未必能強中國。何則?擾亂易而整理難,且政黨未成,民心無主故也。然則漁人之利其在日本乎?特恐國力不足一舉此九鼎耳。必將瓜剖豆分以隸于各國,彼將以華人攻華人,而舉國糜爛,我則為清國遺老以沒世矣……官,吾毒也;不受官,安得中毒!不得已而受官,如食漏脯,飲鴆酒,饑渴未止,而毒已作。京師士大夫如燕巢幕上,火已及之。亂離瘼矣,奚其適歸。
?;逝傻膽B(tài)度大抵如此,無新鮮意見。但其中對未來形勢的擔憂,倒也有些先見之明也。
鄭孝胥到上海后,形勢急轉直下,清廷大勢已去,湖南也已宣布獨立。他自然不可能再去湖南赴任。寓居上海期間,頗有人動員他投向革命黨,被他拒絕,更有人不斷送各種威脅恐嚇的傳單書信上門,鄭都一一記在日記中。11月2日,有自稱“湘軍政府駐滬交通員馬復”者,投書勸鄭為漢族效力,說湖南大都督“當郊迎十里,泥首馬前,以先主待武鄉(xiāng)者待先生,祈勿妄自菲薄?!编崨]有理會,但11月14日對友人的言志之語,重復了他前面的態(tài)度而更明確:
世界者,有情之質;人類者,有義之物。吾于君國,不能公然為無情無義之舉也。共和者,佳名美事,公等好為之;吾為人臣,惟有以遺老終耳。
但他并未甘心不問世事終老海藏樓。11月23日日記有云:
天下多事,能者自見之秋……自北京朝事危急,君臣臥薪嘗膽,一淚洗面,外省則……亂者四起,無干凈土。而余獨袖手海藏樓上,似有天意不令入競爭之局者。在湖南則驅之至北京,在北京則驅之至上海。冥冥之中,孰主張是?人生種因得果,類由自取,余之造海藏樓,遂適為避世之地,此豈吾所及料哉。然余居樓中,昧爽即起,寢不安席,食不甘味,運思操勞,絕非庸庸厚福之比;使余與聞世事,必有過人之處。蓋所種者實為用世之因,而所收者轉得投閑之果,可謂奇矣……余今日所處之地位,于朝廷無所負,于革黨亦無所忤,豈天留我將以為調停之人耶?
如此看,則他又不是一個純粹的忠臣遺老。既然想當調停人,立場自然要相對中立。而投機者往往需要時而極端,時而中庸,保守與激進,有時是可以集于一人之身的,如劉師培然。早在辛亥前的1909年,鄭孝胥與友人閑談,發(fā)表高論云:
凡人胸有建功立名、安民濟世之志者,此如小兒帶有胎毒,將發(fā)天花,輕則傷面目,重則喪性命,惟有輕世肆志之學足以救之;此如西法種痘者,預收其毒,使不得發(fā)。吾已種痘,當可免矣。(1909年3月18日)
但到1911年7月出任湖南布政使,則立即有如下表示:
余既出任世事,當使愚者新其耳目,智者作其精神,悠悠道路之口何足以損我哉。(1911年7月8日)
吾今挺身以入政界,殆如生番手攜炸彈而來,必先掃除不正當之官場妖魔,次乃掃除不規(guī)則之輿論煙瘴,必沖過多數(shù)黑暗之反對,乃坐收萬世文明之崇拜。天下有心人曷拭目以觀其效!雖不免大言之謗,然其蓋世沖天之奇氣,終不可誣也。(1911年7月19日)
兩相對照,可見那些不愿為官的言辭何其虛偽。他并沒有獲得不當官的免疫力。由此自然能理解他后來的“功業(yè)”:1913年籌辦讀經(jīng)會。1923年奉溥儀之命入北京,次年受任總理內務府大臣。1924年北京政變后,協(xié)助溥儀出逃。1925年后,負責溥儀的總務處及對外事宜。1928年赴日本,籌劃溥儀復辟活動。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負責起草滿洲國國歌與建國宣言,唆使溥儀投靠日本。1932年偽滿洲國建立,任國務總理兼陸軍大臣和文教部總長。1934年溥儀稱帝后,任國務總理大臣。后因為反對日本方面對滿洲國的壓制,而于1935年5月21日去職。1938年死于長春,傳言是被日人毒殺。
辛亥前,鄭孝胥在受命擔任湖南布政使時所寫奏對,發(fā)表后頗受好評。那一段時間,大概是鄭孝胥最為風光得意的日子。六月初八日《時事新報》節(jié)譯《太晤士報》,題云《西報論鄭蘇戡之奏對》,鄭孝胥將相關文字抄在日記中:
中國直省大員中,其辦一事或建一言之可稱為優(yōu)美明達而卓然具有政治家之態(tài)度者,蓋久已寂寂無聞矣。今何幸而得某大員,掌而談,發(fā)揮所見,聆其議論,洵不愧為優(yōu)美、為明達、為政治家也。此某大員即新任湘藩鄭蘇戡,其奏對之辭已備載于各華報……大抵審度時勢既極精當,復極博大,無論世界何國之政治家,固莫不以能建斯言自豪。倘中國能簡拔如是之人才十數(shù)輩或數(shù)十輩,列諸要津,畀以政權,則中國之應付時局,其和平艱卓自應遠過于今日也。鄭氏之論全國財政情形,誠大可為訓,而其審度國勢之后,歸本于鐵路之在國家實具有軍事上之重要,斯真簡明翔實之論也。(1911年7月12日)
以百年后的眼光看這段評論,我不得不說,外人的眼光看來也很成問題。辛亥前的中國局面,已經(jīng)非數(shù)十個鄭孝胥這樣的人才所能挽回。讀鄭氏日記,每看到他針對大事所出對策,一個很強烈的感覺是,他根本沒摸準時代的脈搏,不了解底層社會,他只是在“士君子”、“士大夫”、“讀書人”、皇上與皇族、官僚集團的圈子內考慮問題,權衡利弊,折沖樽俎,調整利益。他把變革當成了統(tǒng)治集團內部的一種權力游戲。以為玩好這些游戲,就可玩弄天下于股掌之上。就此而言,其眼光之短淺,遠不及那時的青年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