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碎片

■崔朝陽

兒時的某個雪夜，天色未亮。我獨自行走于蒼茫的大地，上學(xué)。除了“咯吱咯吱”的腳步聲，萬籟俱寂，身后留下孤單的腳印。現(xiàn)在的我，眼眶微潤，在想，那串腳印，一直延伸到今天的深夜，可我，是否還能循著回去？

仍然是某個寒冷的深夜，我坐在桌前書寫著一天的作業(yè)。父母睡了，靜。此時，窗外小院的寒枝“咔”的一聲，斷落了。我輕輕地抬頭，望著窗外，是無邊的寂寥和沉沉的黑暗?，F(xiàn)在的我，也抬起頭，望著窗外，卻再也聽不到，那寒夜里的斷枝聲。

我十六歲時曾流落于湖北中部的小城車站，還是寒冷的深夜，錯過了最后一趟回家的汽車。只能在車站的長椅上疲憊入睡，半夜了，被趕到了車站外。于是，我背著一袋花生，躑躅于燈影斑駁的車站口。望著不遠的旅店，興嘆，為了省錢，不去。這時，一位同樣遭遇的少年和我做了伴。他打工回來，卻身無長物，潦倒回家。我們哈欠連天地聊著，等著黎明的曙光。在我告別的時候，他說，有機會了，我們再聊天，可我再也沒見過他。朋友，你可曾生活得好？

也是流落，也有深夜。十九歲的時候，我考上了大學(xué)。為了確認一下這個學(xué)校的好壞，在那個無聊的夏天，我背起行囊，單身去了K城。而當坐車回到武昌火車站，卻發(fā)現(xiàn)身上只有十一元五角錢。其它的現(xiàn)金是掉是盜，無從知曉。我無奈，無助，無望。家里沒有電話，不能求救；在五光十色的都市，舉目無親；求助于廣場的警察，卻道不歸他管，去找站內(nèi)的管，而他的旁邊，是“有困難，找警察”的暖心標語，歷歷在目；初入社會的我，只能用四元五角錢求助于站邊的車站旅社，聲淚俱下，乞求幫助。終于如愿，睡在了五元一位的四人通鋪。夜里，我疲憊入夢，真真夢見，我回到了家，見到了母親。醒來已是上午，我于是背起背包，浪跡于武昌的大道小巷，渴了，在廢棄倉庫的水龍頭下喝水；累了，坐在路邊的欄桿上，看著都市美女們飄然而過，心里暗自驚艷和騷動。行走了很久，還是回到了原點。在火車站旁的汽車站內(nèi)，眼淚婆娑地求助于一位司機大哥，出示了入學(xué)通知書，終于博得同情，讓我抵押背包，回去后，再付款贖回。然而，到了京山縣城，又沒有趕上最后一班回家的車。當我做好了露宿街頭準備的時候，一位開家庭旅館的大姐拉我入住。我說手里只有七元路費，不能入住，又如此這般地講述了經(jīng)歷。大姐見我這樣，說你先住下，等你后天來贖回背包的時候再付我四元房錢。于是帶我回她家，讓我和她丈夫和孩子一起用飯。還不斷地教育她的兒子，要向大哥哥學(xué)習(xí)，考上大學(xué)。晚上住在她家后面一間低矮的漏雨的小屋里，裹著潮濕發(fā)霉的被子，安然入睡。

后話是，我贖回了背包，卻忘了付住宿的錢。

那位大姐，可曾還記得有這么一個無知的，無心的少年，曾讓你們心冷？

又想起了大學(xué)畢業(yè)時。那時的我無奈地結(jié)束了一段不堪回首的戀情，帶著四年的落寞，手提著四大包行李，在六月炎炎的烈日下，在“非典”余威猶在的時候，走出了校門。我曾發(fā)誓，再也不回去。

曾經(jīng)的年級長送我到鄭州的汽車站。我感激他，盡管之后再也沒有聯(lián)系。

到了鄭州，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很像一個民工，留著短頭，穿著汗衫，提著花條蛇皮袋。暗自苦笑。

到了孝感，憑借著人高馬大，我手提沉重的行李，上了汽車，可手上還是勒出了條條血印。

回到家，沒有感覺。

晚上睡在竹床上，無語，入睡。

做夢了，我還在學(xué)校，還在宿舍，宿舍的L拿著飯缸在門口吃飯；W裸著上身躺在床上聽評書；M和Z正在下圍棋……那曾是苦等畢業(yè)的日子里，很平凡的一天。

午夜夢回，哭了，是那樣的傷心。我曾以為會很絕然地切割過去，我曾以為再也不要去刻意地回憶，我曾以為會有心靈的圍墻，高高筑起。但，一場夢，否定了一切。因為往事的定格，因為青春的散場，我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