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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缺心眼女人的幸福生活

      2011-08-15 00:42:45于香菊
      飛天 2011年19期

      于香菊

      凌水灣的老人都說,閨女找對象哦,結(jié)婚前一定要睜大眼,結(jié)婚后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豐心蘭這個人在結(jié)婚前就沒做好,結(jié)婚后更是稀里糊涂。盡管她的眼睛很大,婚前睜得也很使勁,還有同學李秀慧幫著她挑,但挑的老公怎么樣,自不必說?!叭毙难邸边@個名自打她和吳襄認識,就被婆家認定了,娘家也這么說。

      洞房夜,心蘭坐在炕上,一邊整理著大紅色的花枕巾,一邊笑瞇瞇地對吳襄說,嫁給你,大家都說我缺心眼呢。吳襄一邊脫衣準備上炕,一邊斜睨著她,陰陽怪氣地說,你以為你還尖???按理說,一般女子聽到這句話都會生氣的,但豐心蘭就是沒有生氣的感覺。嘻嘻一笑,伸手掐在吳襄的癢癢肉上說,你要那么尖的媳婦干啥?缺心眼的媳婦能旺夫的。吳襄哈哈哈大笑起來,一邊討?zhàn)?,一邊說,缺心眼媳婦好,缺心眼媳婦沒氣生。過后心蘭將她和吳襄的對話學給李秀慧時,李秀慧笑著摸一把她的臉頰說,你就是可愛。心蘭得意,這世界就她這個同學理解她。

      李秀慧是心蘭唯一要好的朋友。心蘭實在不善交際,所以能合得來的朋友與同學實在是太少了。她愛上吳襄其實就是欣賞吳襄的人緣好,交際廣。覺得找對象要是再找一個和自己性格差不多的,那就得過房頂扒門屋地打井的日子了。倘若和吳襄過日子就不怕了,自己的缺欠,吳襄正好補上。

      心蘭和吳襄結(jié)婚,吳襄的同學來了一大幫。心蘭的同學就來李秀慧一個。心蘭就讓李秀慧頂替一個叔伯妹妹當了自己的伴娘。當時媽媽和家族親屬都不高興,一方面因為當伴娘的人選,家人早定好了,不用不好說;另一方面在凌水灣的風俗里沒有找外姓人當伴娘的,說外姓人會搶了新娘的福氣。心蘭不管,覺得自己念十多年書就維下這一個同學,得格外看重,所以執(zhí)意這樣,大家也就隨了她。大喜的日子誰也不想讓新娘不痛快,但暗地里都說,哪有這樣傻的?為了友情,竟然拿自己的一輩子開玩笑。

      婆家認定心蘭缺心眼,是覺得這個媳婦是白撿來的,沒花多少錢就娶進家門的媳婦都是白撿的。

      本來媽是主張心蘭要彩禮的,但心蘭不要,還讓常來她家住的李秀慧幫她說服媽媽。李秀慧說,姨呀,要彩禮的人都是農(nóng)村沒文化的丫頭,咱們心蘭可是大學畢業(yè),怎么能和她們一樣?心蘭跟著說,愿意付彩禮的人都是怕說不上媳婦的傻小子,你閨女找的可是有一百個女孩想搶的大學生。李秀慧暗地捅咕一把心蘭,悄悄說,沒有那些吧?我就嫌他長得臉黑,還有疙瘩呢,趕不上我那堂姐夫。心蘭知道,李秀慧選擇對象和自己不一樣。自己注重的是才,她重的是貌。她和她堂姐從小就愛比高低,堂姐沒考上大學,卻找了一個相貌好的對象。她發(fā)誓,雖然考大學已經(jīng)高了堂姐一籌,但找的對象在相貌上也一定要超過堂姐夫,否則不嫁。心蘭說,一百個沒考大學的丫頭總會有吧?秀慧笑,這樣算,保證有,可能不止一百個,會成千上萬呢。

      媽不理會兩個丫頭嘻嘻哈哈瞎捅咕,早明白閨女的心思了。是怕要彩禮,將一樁她喜歡的親事要黃了。這個責任做母親的可擔不起,只好由著她。但媽的丑話可說在前面,不要彩禮的媳婦不值錢,等過了門,婆家的人瞧不起你,你可別怨我。心蘭說,我們都工作在外,不可能在他們家過很長時間,只要我相中的人瞧得起我,我在乎別人干什么?李秀慧幫襯著說,就是,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好好好,媽連說三個好字,就不再說話,但神情是憂戚的。心蘭知道媽擔心,就故意拉著秀慧說些逗媽開心的話。媽的臉色總算好點了,嘆了口氣說,但愿你自己選擇的人知情知意,別拿你當二百五。李秀慧馬上對媽保證,心蘭的眼光錯不了。吳襄就是丑點,其他方面都是頂呱呱的。心蘭也說,我覺得他是個重情義的好人。媽哼了一聲說,自打那叫吳襄的第一次進咱家門,我就看出來了。那雙眼睛嘰里骨碌亂轉(zhuǎn),別看不怎么多話,心眼多著呢。我覺得將來心蘭一定得聽他吆喝。李秀慧說,姨,你放心,咱心蘭長得好看,人又善良,一看就是有福的人,保證錯不了。媽感嘆,但愿傻人有傻福,能有個平安的好日子吧。

      結(jié)婚這天,心蘭就看出婆家人的確因為自己沒要彩禮瞧不起她了。剛坐在炕上,她就看到婆家這邊的人待自己的娘家送親人不熱情。似乎每個人進來出去都是軒昂的,一副瞧不起人的架勢。心蘭的幾個叔叔和舅舅就要發(fā)作。多虧秀慧看出來了,喊過吳襄,和他嘀咕半天。吳襄出去,臨時拉來兩個舅舅一個舅媽當陪客,打發(fā)兩個嫂子進來端茶倒水,才沒有發(fā)生什么事情。心蘭感激秀慧,將拜堂前吃的雞蛋和面條都分給秀慧了。這事又惹來地下的嬸子小姑子們好個白眼。秀慧對她說,你婆家這幫親屬沒幾個善茬子,都是得了便宜賣著乖的貨,你可小心,最好和吳襄遠走高飛,別和他們長相處。心蘭說,都工作在外,想長相處也不能呢。

      送親的隊伍走了,心蘭坐在福被子上還沒下地,就看到那幾個嬸婆婆和她們的閨女媳婦,與外人互相喳喳呢。白來的,白來的!那目光撇在她身上是不屑的,撇在外人身上是驕傲的。不屑是因為這個白來的媳婦讓人覺得賤,驕傲的意思是我家的小伙子多有能耐。心蘭聽著看著,心想要是李秀慧在這兒陪自己就好了,可以和她合計一下怎么辦?,F(xiàn)在大家都走了,只有聽著受著了。于是臉上的神情就有點迷茫,迷茫中回到了娘家,回到了凌水灣河邊的樹林里。樹林中的鳥很多,有一種鳥在黃昏的時候就總愛這樣叫,白來的——白來的——心蘭聽著聽著,臉上露出了微笑。這微笑是那樣單純靜美,如早晨滾在草葉上的露珠,更如凌水照人的水面。那些喳喳的人看著看著,就怔住了,接著就慚愧了,于是趕緊走出這個喜氣氤氳的屋子,因為她們在心蘭的身上照出了自己的淺薄。心蘭想不到是自己天性中的純潔與靜美救了她,還奇怪那些人怎么都灰溜溜地走了呢?

      娘家認定心蘭缺心眼是因為心蘭在兩個人的婚事八字沒一撇的時候,不該私自隨吳襄到婆家去。心蘭一直沒邀請吳襄到自家玩。因為媽看過吳襄一次,是在村口的路邊。吳襄騎自行車帶著他妹妹往家趕,當時吳襄穿的衣服不好,下擺耍圈了,胳膊底下還開了線。肩背說不上是臟的,還是褪了色,反正看上去臟兮兮的,很不利整。再加上天熱,又帶個人騎了三十里地的自行車,臉上看起來是既黑又紅。當時心蘭和媽媽是給姥姥上完墳回家,老遠看到吳襄帶著妹妹費勁巴力騎過來,心蘭就悄悄地對媽媽說,這就是我對你說的那個吳襄。

      吳襄看心蘭和一個母親樣的婦人沿著路邊慢慢走過來,就下了車子,站在那里準備說話。誰知媽連理都沒理就過去了,心蘭尷尬地沖吳襄兄妹說句話,擺擺手去追媽,但媽的腳步特快,心蘭追不上。心蘭只有一邊跟著媽媽走,一邊回頭示意吳襄和他的妹妹,走吧,有事以后再說。忽聽到前面的媽一邊走,一邊說,不行,不行??!這話焦急煩亂,像命令,又像自言自語。心蘭聽到,如迎頭碰到潑面大水。心里知道媽媽沒有相中吳襄,想跟媽好好解釋,又不知怎么說才好。只有化成一只木鴨,呆呆地跟在媽的身后。

      好在同學李秀慧又來家了,心蘭急切中向她討教主意。李秀慧說,你有錢給他買一身好衣服吧,省得在你家門前走丟人現(xiàn)眼。心蘭說,到現(xiàn)在他還沒給我買過東西呢,我怎么能先給他買?李秀慧說,他的經(jīng)濟情況擺在那里,怎么可能給你買?你愛他,就認吧。心蘭想想,也是,要是不給他買,下次媽碰上他,看到他還穿那樣的衣服,保證還得反對。于是心蘭就讓李秀慧陪著到城里給他選了一身藏青色的毛料西裝。好價錢,比心蘭當時的兩個月工資還多三十八元。自己長這么大還沒穿過這樣貴的衣服呢,為心愛的人裝門面真是豁出去了。果然媽再次碰上時,對心蘭說,比上次瞅著順眼點,但我還是不同意,盡快斷了吧。心蘭和秀慧商量時,秀慧說,別聽大姨的,聽你自己的內(nèi)心吧。要是不想斷,就保證有讓她說行的辦法。

      這樣心蘭和吳襄就繼續(xù)來往。這會兒兩個人在離吳襄家不遠的樹林玩。這片樹林離凌水灣也不遠,心蘭的娘家和婆家只隔八里地,中間就有這片樹林。說不上是計劃好的,還是突發(fā)奇想,吳襄讓心蘭到他家看看,說他家里沒人的。心蘭也沒多想,去就去唄。到他家,哪是沒人哦!雖然知道他的母親早喪,但他父親和他的一個嬸子正在家澆園子。兩位老人看吳襄帶一個大姑娘進家門樂壞了,捅捅咕咕起來。心蘭也沒在意,只是東看看西看看,覺得吳襄家院子還行,有自家的一半大。那四間房子不咋好,一看就是困難時候?qū)⒕蜕w的,房子檁木既細又彎曲。心蘭想他家人睡覺時會不會擔心房梁會斷,檁木會折呢?這樣想著又覺得實在是替古人擔憂,將來和吳襄結(jié)婚也不會在這里住多久的。心蘭跟著吳襄轉(zhuǎn)完他家的前后院,看哪兒覺得哪兒破爛。心蘭想,等將來她和吳襄的日子過起來,一定回來將他的出生地好好修葺一下。

      心蘭正坐在炕邊和吳襄一起欣賞他大學畢業(yè)的紀念冊呢,那父親和嬸子竟然將一堆禮品擺在了心蘭和吳襄面前。他們指著每份的兩瓶酒兩包糕點對吳襄說,你帶著她,給你三個叔家兩個舅一個姑家各送一份。心蘭也不明白怎么一回事,吳襄拎起東西拉著她走,她就跟著走了。一家家送完,回到吳襄家,看到剛才送過禮的人家,每戶都來一個人。吳襄的嬸子和父親已經(jīng)開始炒菜了,說大家要在一起吃個飯。心蘭要走,她不想在這里吃飯的??茨俏葑渝伵_都臟兮兮的,她根本吃不下去的??墒谴蠹叶紨r著不讓,每人還往她手里塞二十塊錢。心蘭知道共送出六份禮,她收到一百二十塊錢,顯然每家給她二十元。心蘭將收到的錢給吳襄,說我不要,這是干啥的錢???吳襄笑著收起來,說你不要我要。他們真摳,給他們十五元錢的東西,每家就回來五元。心蘭奇怪,問怎么一回事?為啥要給人家買東西,還要換回人家的錢?吳襄說,傻瓜,都是為你嘛!為什么為我?心蘭問。吳襄不答,聽那屋有人喊吃飯,拉起心蘭就走,說吃飯去。到那屋看看桌子上擺了好多樣,但沒啥肉類,都是院子里的蔬菜。吃飯時,那嬸子和父親老是讓心蘭給大伙倒酒。心蘭看看吳襄,吳襄不替她說話,還拿起酒盅酒瓶幫她倒,然后讓心蘭將那盛滿酒的酒盅遞給每個人。心蘭想起母親告訴過自己,凌水灣的閨女在沒嫁人之前是不允許給人點煙倒酒的,因為那些事情都是成了人家媳婦時才干。心里就有點納悶,這柳樹灣離自己家也不遠啊,怎么風俗就不一樣呢?看吳襄和吳襄一家人都特別高興,心蘭也就不想往多處想了,入鄉(xiāng)隨俗唄。

      回家后,和媽閑打嘮,就將那一切過程細細地跟媽說了,本是想解解心里的疑問,媽張嘴就罵了她,你真缺心眼,處朋友就處朋友,怎么能隨便到人家去?去了,自己也得長點心眼,別人家讓你做啥你就做啥呀?完啦,咱們家還不知道呢,相親的儀式就讓人家按著頭給舉行了。真是窩囊!看到媽氣憤的樣子,心蘭笑道,我也不知是咋回事啊。媽冷著臉訓斥道,沒吃過肥豬肉,還沒看到肥豬跑嗎?還大學生呢,這書真是讓你白念了!心蘭問媽媽,不缺心眼的人面對那種場合怎么辦?媽說,到人家看看家既窮又臟,就趕快走啊!心蘭說,人家把東西買來了。媽說,你跟那吳襄說你不去??!心蘭說,他們給錢了。媽說正常時給錢就裝著,為啥要給人家拿回去?這下好,人家認為你收了人家錢,認為媳婦鐵定了,以后更該拿著捏著的了。本來看他家條件不好,可以拿捏他們一下的。心蘭說,都是一家人,誰也別拿捏誰吧。媽說,你咋這么傻呢?心蘭親昵地抱住媽的胳膊瞇著眼涎著臉說,你生的??!媽不解恨地甩甩胳膊,想把心蘭甩掉,但怎么也甩不掉,就罵道,我怎么生了你這樣一個白癡?白送上門的貨!心蘭知道媽真生氣了,故意將抿著嘴角的小臉送到媽的臉前,屈著嘴嘻地一聲,扮個平時媽一見就笑的鬼臉,終于將媽逗笑了。媽長嘆一口氣,細細地囑咐她好一陣,可是以后一直到結(jié)婚,心蘭總是被吳襄拎著走,他說啥是啥,媽的話算是白囑咐了。用媽的話說,是天生沒心沒肺;李秀慧說,她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心蘭暗自得意,因為媽沒再說不行的話,顯然默認了這門親事。

      結(jié)婚后,因為和吳襄工作在相距很遠的兩所學校,吳襄住校。心蘭因?qū)W校離娘家不遠,依然住在娘家。吳襄說,等暑假就能調(diào)到一個學校去。心蘭決定在娘家等到暑假,她不喜歡住在婆家,媽也不允許她住在婆家。媽說,這屋一個光棍老公公,那屋一個新結(jié)婚的兒媳婦,外人會傳閑話的。但李秀慧來時,心蘭喜歡帶她到婆家去。因為李秀慧動不動來家住幾天,媽已經(jīng)煩棄了,說這個丫頭怎么總來?她不回自己家么?心蘭知道李秀慧自己家不好。媽媽早沒了,家里就剩一個爸一個后媽,還有后媽帶來的一個讓她惡心的弟弟。李秀慧畢業(yè)分配的地方也不理想,常在校住單身,放假沒地方去,大多時候就找心蘭來玩了。心蘭和李秀慧在婆家給老公公做飯洗衣收拾屋子,老公公很高興。吳襄知道了,也高興。他一直因為心蘭總住娘家不在家侍候爸爸不高興呢。每一次來信都說他爸供他兄妹讀書不容易,讓心蘭多回去給老人做飯。心蘭為了讓吳襄高興,偶爾也買了肉菜,背著媽媽到那里給老公公做飯。做完飯,丟下老公公一個人吃,她就趕緊往媽家趕,回去晚,也是怕媽惦記的。當然回到家也不敢說去給老公公做飯了,怕她又罵她傻。有了李秀慧來,心蘭和她一起去婆家,媽就不管了。

      躺在心蘭九平方不到的新房里,心蘭一個勁和李秀慧說話。粉色的窗簾和大紅大綠的被褥將一對女子映襯得很美。李秀慧說,原來我以為只有大房子能做新房,看來小巢蝸居也不錯,最起碼溫暖舒心。心蘭也說,我一住在這里就覺得我是一只鳥。秀慧笑道,吳襄是雄鳥你是雌鳥,如果工作調(diào)不到一塊去,你還得在這兒抱出一只小鳥來。秀慧知道心蘭已經(jīng)懷孕,結(jié)婚的新郎只在家住三天,新娘就懷孕了。李秀慧說,真是種子好土地也好。私密話說到這里時,兩個人總免不了鬧一會兒笑一陣兒,大多時候還是靜靜地說話。心蘭就把她和吳襄的事,將媽不讓她來婆家的事都告訴了秀慧。家長里短,絮絮叨叨,心蘭就差沒把和吳襄做愛的事和李秀慧說了。李秀慧說,心蘭,我成了你的泔水缸了。心蘭說,你是我的智能師,沒有你始終支持我和吳襄,我們恐怕早分手了。

      心蘭和吳襄結(jié)婚幾個月了,兩個人還是自拿自的工資,也是自己掙錢自己花。媽總說,你該把他的工資把過來了。兩口子過日子得攢錢,以后調(diào)工作生孩子買房子處處得要錢,你們的經(jīng)濟壓力都在后頭呢。心蘭問秀慧,你說我該把他的錢把過來嗎?李秀慧說,是得把過來。男人兜里不能裝錢的,裝錢的男人容易學壞。李秀慧說這話時,臉色顯得非常深沉鄭重,讓心蘭覺得這個問題也很嚴重。暗暗下決心,一定要把吳襄的錢把過來。但是每次和吳襄通電話或者寫信,到嘴邊的話都無法說出來。本來想說,你開工資了么?該給我匯過來一點吧?到嘴邊或者化成文字就是,你的錢夠花嗎?在外可別苦了自己,要是不夠,我給你匯過去。這樣說完或者寫完還后悔。你說他萬一說不夠呢,你給他匯不匯?好在吳襄每一次都回答,還行,照顧好你自己吧。

      暑假的時候,吳襄回來了,半道下車先到丈母娘家將心蘭接上一起回自家。心蘭嫌他家臟啊,到那里就開始洗涮擦掃。她覺得將一切收拾干凈了,她才能在這個家呆幾天。想起自己生活在娘家從小就是嬌生慣養(yǎng),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下的。現(xiàn)在媽要是知道自己一進人家就干這樣的活計,還不是心疼死了。腰扎小圍裙,忙忙乎乎、來來往往的心蘭,在飄忽的門簾縫中發(fā)現(xiàn)吳襄和他父親坐在炕邊說話的時候,吳襄將自己兜里的錢全部交給了父親。那父親還問,你不留點?暑假里不是還要到外地學習么?吳襄說,到時我跟她要。舀一瓢水忘記倒進鍋里,全灑在腳面上的心蘭很不高興,嘴立馬撅了起來。心說,你將你掙的錢都交給你爸,還想向我要錢,真是想得美!可是當吳襄學習真的要走時,看到他神情抑郁一副缺錢又不敢說的樣子,心蘭就受不了了。悄悄將錢卷成卷塞給他時,看到他突然高興起來的樣子,心蘭心里倒是難過了。自己管不住自己,還是總做違背自己內(nèi)心的事情。吳襄有錢能上路了,可不管心蘭高興不高興。心蘭在他上車的時候,悄悄拽住他的衣角說,我喜歡海邊的貝殼,回來時給我撿幾個?。『孟褡约旱腻X就是去買這些貝殼的。心蘭之所以向他要不花錢的貝殼,也是怕他亂花錢給自己買貴重的禮物的。遺憾的是,吳襄回來的時候,沒有給她帶回一只貝殼,說不上是忘了,還是沒有去撿。別的禮物也沒有心蘭的。給父親買了幾個珊瑚煙嘴,給妹妹買了個珍珠項鏈,當然都不貴,三塊兩塊的仿造貨。吳襄還將和一幫同學在大海里洗澡的照片帶回一大摞,高高興興地讓心蘭看,一邊一張張翻,一邊一張張給心蘭講解。心蘭真想將那些兩塊錢一張的相片給扔了。向你要貝殼沒有,你卻整回這些照片,就圖自己高興哦?你要知道你去學習的錢還是我給你的呢?轉(zhuǎn)過來又一想,同學在一起,大家都照,不可能你不照,就又理解了。專注地看著那些相片,還一聲聲地發(fā)出驚喜的笑聲,為吳襄能和這么多同學相處融洽而驕傲。想自己就是和一大幫同學在一起,也是不合群的。吳襄有這些同學,往后自家有事就不怕沒人幫了。要是因為這點小事和吳襄鬧翻,自己失去的不僅是吳襄,還有吳襄那強大的人際資源呢。小不忍則亂大謀,可不能做因小失大的事情。這樣告誡著自己,瞠視吳襄的目光就有一種格外的笑意。雖然心里也因為貝殼的事隱隱作疼,牙根咬著,看一會兒,笑一會兒,又在心里患得患失了一會兒,這件事就忘了,疼也消失了。

      這事,心蘭說什么也不敢對媽說的,于是就對李秀慧說。當然她說時不會將自己的患得患失說出來,更不會將自己心里的恨和面上的笑說出來。只是一味地強調(diào)自己的傻,說吳襄的不夠意思。想看看秀慧怎么說。

      李秀慧說,心蘭,你太老實了,什么事情都順著他,他已經(jīng)拿你不當一回事了。要是擱我身上……李秀慧沒說下去,從鼻子里噓出一個“哼”字。心蘭知道秀慧厲害,就拉著她的手說,如果擱在你身上,你會怎么辦?李秀慧說,進家先掏他的兜,將錢掏光。他想給他父親,用什么給呀?就是給了,你不會裝著看不出他沒錢上路???實在看不了,在他沒走前,你先走,回娘家,看他怎么著?要兩個小貝殼都不給你帶回來,你將他的那些相片都扔掉,看他還敢輕視你不?心蘭啊,我告訴你,只要你厲害一次,他就不敢拿你不當一回事。心蘭聽她說著,覺得自己的脊背直發(fā)冷,不是因為這樣的厲害法不會做,而是老想做后會咋樣?吳襄看她不給他錢,一定不會向他父親要,保證得向他的同學去借。倘若去借,就不如自己給他了。他歡天喜地的回家,就因為沒給自己帶回兩個小貝殼生氣,他也一定會更生氣。生氣后,就不會有看相片的歡喜了。說不定兩個人從此后,就更不好了。犯不上,真是犯不上呢。打死自己也不想那樣啊!怎么辦?心蘭覺得沒有辦法,于是眉頭皺著,臉也苦起來。秀慧說,你呀,就欠在你太愛他了,做女人太愛就是傻了。心蘭點頭,知道自己的愛,更知道自己這樣做保證會讓人認為傻??墒遣簧涤帜茉趺礃??學李秀慧的樣子,說一句,男人是不能慣的!怎么都覺得這話不是從嘴里說出來的。就想啥人說啥話,什么葉子配啥花是對的。自己這種人,天生就是這種命了。想到認命,就沒有了氣,也不想去探討什么應(yīng)對的方法了,費那腦筋干啥?還不如看一集電視劇,聽一段黃梅戲心情放松呢。心情放松的心蘭覺得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挺快樂,快樂的心蘭讓人看了感覺非常可愛。惹得李秀慧一個勁擁抱她,贊美她。說心蘭,咱班那些同學,我都不喜歡。我就喜歡你,傻憨憨,樂乎乎,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和你在一起不用費心思,很快樂。

      一個月后,心蘭整理自己結(jié)婚時帶來的梳妝匣,發(fā)現(xiàn)那里多了一個用彩色花紙包的小包。心說,這是誰放在這兒的?什么東西呀?打開一看,高興壞了。原來那是一對非常精美的小手鐲,是用一個個牙齒樣晶瑩剔透的小扇貝穿成的。等吳襄回來,吃過晚飯進被窩的時候,心蘭將那小手鐲戴在手腕上。一邊給吳襄看,一邊斜睨著他說,給我?guī)Щ貋淼?,怎么不當面給我?吳襄伸手撫摸著那些小扇貝說,太便宜了,三塊錢買倆,怎好意思當面給你?等我有錢給你買黃金或鉑金的手鐲時,再親自給你戴上。心蘭說不出話來,眼淚噼里啪啦往下落。好半天,一頭扎在吳襄的懷里,使勁擼著他的脖子說,我不要黃金鉑金,我就要這個……

      一場瘋狂過后,心蘭睡不著覺,心里一個勁后怕,多虧沒鬧扯!

      秋季開學,心蘭就和吳襄調(diào)到一起了。但不是一個學校,心蘭在鎮(zhèn)初中,吳襄在縣高中。兩所學校隔有一里地。兩個人將家安在縣高中的家屬院,鎮(zhèn)中學沒有家屬院。兩個人真正的日子開始了。每回一次家,媽就囑咐心蘭,男人當家,日子不發(fā),一定將家庭的財政大權(quán)攬過來。還歷數(shù)許多親戚家,女人當家怎么樣,男人當家怎么樣。心蘭說,他不交給我,怎么辦?媽說,熊種!我怎么生你這么個熊種!你看看咱們凌水灣,有一戶人家是男人把錢的嗎?心蘭知道媽是將自己的軍呢,伸伸舌頭,縮縮脖子,轉(zhuǎn)身去找秀慧出主意。秀慧也對她說,在一起過日子了,你是該將財政大權(quán)把過來了,你要記住每月男人的兜里不能讓他超過五十元錢。超過五十,他不是想去打麻將,就是在朋友面前充大頭了,還有的憑自己兜里有錢泡女人。心蘭想,打麻將充大頭,她都能忍受,只是泡女人不行。于是下定決心,要跟吳襄好好談?wù)劇P南牖沓鋈チ?,就是不惜影響感情干一架也要將他的錢逼出來。

      回到學校家屬院的家,心蘭總是想說,你的工資呢,怎么不交給我?但是望著吳襄又總是說不出來。吳襄對她欲言又止的樣子總是不理會。心蘭想,男人怎么都這么粗心呢,怎么就看不出我心里有事?這樣想著又笑了,在心里悄悄地罵著,粗心鬼,粗心鬼!這種罵和恨聯(lián)系不到一塊,很快就和一種隱秘的幸福聯(lián)系到一起了。這幸福與錢沒有關(guān)系,跟愛情有關(guān),跟床與夜晚有關(guān),跟平常日子的每一個溫馨的小細節(jié)有關(guān)。

      這樣心蘭就把不得錢了,每天還得用自己的工資支撐兩個人的吃喝拉撒。買米買菜吳襄從來不管,你做啥我吃啥,這是他一向的習慣。心蘭就怕回娘家,怕媽哪一天問她,他將工資交給你了么?想起這件事,心蘭就憂傷地搖搖頭。但很多時候這憂傷轉(zhuǎn)眼即逝,她覺得要是不談錢的問題,和吳襄一起過日子是幸??鞓返摹K倢π慊壅f,兩口子過日子,要是不涉及錢該有多好??!秀慧說,那是不可能的,許多恩愛的夫妻都是因為錢的問題,感情破裂走上分手道路的。心蘭聽到這個說法,愈發(fā)不敢向吳襄提錢的事了,心里想,錢算什么,我可不想因為錢和他分手。

      半年過去,又要放暑假了,吳襄依然要到外邊去學習。走的這天早晨從自己兜里掏出一個存折,遞給心蘭說,這是我半年的積蓄,你找個地方放好了,千萬別丟了。心蘭打開一看,心里特別高興,吳襄每個月就花不多的錢,其他的錢都存上了。捧著存折的心蘭真是喜極而泣,趴在吳襄的懷里扭糖股,高興得一個勁地說,老公,你真好??!吳襄也分外得意地說,怎么樣?我能存這些錢,你呢,拿出來給我看看,存了多少?心蘭傻眼了。我沒有啊,這一天買菜買米的……心蘭鼻子發(fā)酸,她幾乎因為沒存上錢,覺得實在對不起吳襄呢。吳襄一手抱著她,一手摩挲她柔軟的頭發(fā)說,傻瓜,我的小傻瓜,我就知道你不會存上錢的,沒結(jié)婚前是“月光”,結(jié)婚后還是“月光”。心蘭問為什么?吳襄說,富家姐,爪子松,走到哪兒,哪兒落落(讀lala),大方慣了唄。心蘭知道人家早就將自己大手大腳的習慣掌握透了,想以后可得節(jié)省花了,不能老讓人家說自己“月光”,以后爭取做回“太陽”給他看。

      吳襄走后,心蘭將吳襄交給她的存折看了又看,抱在懷里捂了很長時間,才想起應(yīng)該放一個安全的地方。想到安全二字,她特別心焦。這錢不但是吳襄半年的心血,還是他愛這個家的證明呢。

      她找來找去,最后決定放在那一堆書里最合適。于是用兩個牛皮紙的信封包了,塞在一本叫《宋詞三百首譯注評》里。那本書很厚,書皮還用彩頁紙包著,她將存折夾在扉頁里。但是她獨自在家的時候,一想起吳襄,就得到那書里去找存折。找到呆呆地看一會兒,才覺得好點。有時就把那本有存折的書抱在懷里睡一宿。

      終是忍不住自己的興奮,在秀慧來家時,她告訴秀慧,吳襄將錢交給我了。秀慧說,是嗎?真想不到??磥硭€是真愛你的。但是我想告訴你,對于你們家,我覺得還是吳襄把錢對。你不知咱們班同學都說你不會理錢。大學四年咱們倆在一起吃飯,都是我在管理飯票,大家都說我占你的便宜呢。心蘭說,誰愿意咋說就咋說唄,我愿意和你吃的,也是我愿意讓你把飯票的,我懶得為那些事操心。其實她也想對秀慧說,我不喜歡把錢的,就是我媽老逼我。想想沒說,秀慧的心思也沒在她把不把錢的問題上,她說她在這所學校干夠了,掙得少,還死挨累,真沒意思,想出去闖一闖。心蘭支持她說,趁年輕出去闖闖也行,不圖掙錢,找個好女婿才是真格的。心蘭把自己和吳襄認識的未婚男子已經(jīng)給她介紹遍了,以后可能也沒好的給她介紹了,但愿她出去闖時能碰上好的。

      回凌水灣過暑假的最后幾天,晚上睡覺前,媽問,他的錢還沒有交給你?。啃奶m特別幸福地告訴媽說,媽,交給我了,他在外出學習時,將錢都交給我了。說著爬起來找到自己的挎包拿出那本有存折的書,找出存折給媽看。原來她怕家屬院里的家沒有人住不安全,她將書和存折一起裝入挎包背回來了。

      媽看了半天,皺著眉頭問,這是你存的?怎么寫他的名字?密碼你記住了嗎?心蘭搖頭,他交給我就是存折。密碼,有密碼嗎?他也沒說呀!媽把那存折丟給心蘭,嘆口氣說,我的傻閨女哦,拿和沒拿一個樣。

      吳襄也會給他老家寄錢寄物的。公公過生日,明明說好寄五百元的。因為心蘭媽過生日,他們給媽是五百??墒悄翘煨奶m洗衣服,在吳襄的屁股兜里翻出一個五塊紙幣,還有一張匯款回執(zhí),那上面寫的是一千元。呵呵,心蘭看著那回執(zhí),當時就笑了。真是拉屎忘了擦屁股,做背人的勾當,怎么就不把證據(jù)當時毀滅呢?傻瓜,還總說我傻呢,看來你也不尖。這樣想著,就將那回執(zhí)放到了進門處的鞋廚頂上,想?yún)窍寤丶覔Q鞋的時候,保證一眼看到。那時他會是什么表情呢?他會跟自己解釋嗎?心蘭坐在那里一邊搓衣服,一邊胡思亂想。

      嚓嚓嚓,這是洗衣服的聲音,很有韻律地響著;雪白的泡沫膨脹起來,在自己的面前像堆了一堆雪。

      吳襄站在自己的面前樣子似乎很兇,大喊大叫地沖著自己說,就寄一千了,你將我怎么辦吧?你媽有錢,我爸困難,我多寄五百怎么啦?我是他兒子,他將我養(yǎng)大,供我讀書呢。

      如果他這樣,自己怎么辦?跟著他一起喊嗎?心蘭舉著滿手泡沫仔細想。心說干脆我就這樣回答他,一樣父母養(yǎng)的,怎就不一樣孝敬?我媽有錢是她自己的;你爸困難,那是他不會過日子造成的。我媽也將我養(yǎng)大,供我讀書呢。

      嚓嚓嚓,心蘭一邊狠勁地搓衣服一邊想,兩個人為了這點小事這樣對著喊有意思嗎?錢都寄走了,喊也不能要回來呀。心蘭抬抬胳膊,用手背將額前的頭發(fā)抹上去,有泡沫就沾在了眼睛邊,起身照著鏡子去擦,一眼就看到了那張回執(zhí)。拿起來,想,為這個小紙片生一頓氣干啥?索性睜一眼閉一眼吧。這樣想著,就將回執(zhí)搓在手中。手本來濕潤的,回執(zhí)就變成了一個濕紙團。心蘭怕自己反悔,又將紙團浸在洗衣服的臟水中,看它化成紙漿了,才和臟水一起潑掉?;貋砝^續(xù)洗衣服,腦子就不胡思亂想了。心說吳襄瞞著自己多給他父親錢,他怕自己發(fā)現(xiàn),一定得想辦法精打細算地彌補回來。唉,就是補不回來,就當自己大手大腳花了。

      工作在外,心蘭和吳襄最怕的是老家親屬來借錢,你說不借吧,那怎么好意思?要是借給了他們,自己家的日子就要打亂規(guī)劃。因為這時心蘭和吳襄已經(jīng)在準備往城里調(diào)工作了,到城里買房子,還要好多錢的??墒侵劣H有事沖你開口了,你就不得不借。首先是吳襄早在城里工作的妹妹,因為房子來電話借錢了。吳襄接電話的時候,一個勁地說,行,好,你說個數(shù)吧,我馬上去銀行支。心蘭在旁邊看著吳襄接電話,大致知道了怎么一回事,期盼吳襄對她仔細說說,畢竟要動家里大錢了?。】墒菂窍宸畔码娫?,到抽屜里找到存折拿著,就去穿衣服。心蘭問,你干啥去呀?吳襄說,小梅買房子要借五千塊錢,我去給她支出來。心蘭說,你沒問問我同意不?吳襄一邊穿衣一邊笑,問你,我還是男人么?這可是我的親妹妹,我吳襄就這么一個親妹妹。心蘭怔怔地看著他的笑,覺得那笑那樣不自然,像開在虛空里的花朵,沒有根也沒有泥土。心蘭知道吳襄心里沒底,他怕自己不同意,所以干脆選擇不說。而且先以強橫之勢壓倒自己,拿著存折馬上走,有能耐你將我攔住,將手中的存折奪回來啊。心蘭可不想動彈。雖然氣吳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她只是怔怔地望著吳襄,打算讓自己的這雙眼睛送吳襄去給他的妹妹自己的小姑子支錢。防衛(wèi)很緊密的吳襄,一切準備停當,推開門準備出去了,回頭看一眼怔怔望著他的心蘭,強橫的心在剎那間軟了,說我去支了,如果你不同意,回頭我給你跪著都行。這句話一下說笑了心蘭,揚手說,去吧,去吧。一會兒,人家該來取了。小姑子小梅到了,拿著錢要走時,心蘭拿出兩千塊錢,這是她私自積攢的。她將錢交給小姑子小梅,說將這兩千也拿去吧,買一回房子,好好收拾一下。1992年在城里買個七十平米的房子才用兩萬多點。心蘭和吳襄在妹妹買房子的支援上是個大頭?,F(xiàn)在妹妹小梅還動不動說,當年買房子多虧了哥哥和嫂子?,F(xiàn)在她的房子已經(jīng)值二十多萬了。

      輪到心蘭的弟弟大柏來借錢了,這時心蘭和吳襄已經(jīng)調(diào)進了城里,并且在單位集資買了房子。這時候兩個人的手頭上很緊,幾乎沒有多少錢。大柏說,姐,也不用多借,借我兩千就行。心蘭將這話對吳襄說時,吳襄的臉陰得很沉,炮彈一樣冒出兩個字,沒有。一句話將心蘭說急了,指著吳襄說,將借給你妹妹的錢要回來!說實話他們調(diào)工作買房子她妹妹欠他們的錢都沒有還,因為他們夫妻雙雙下了崗。一句話將吳襄的臉說笑了,一把將心蘭的肩膀攬在懷里說,開玩笑呢,親小舅子,就是沒有,我也得去給借。這次弟弟來借錢,心蘭又多掏出兩千。不是她自己私存的,是她向同學李秀慧借的。她覺得自己親弟弟翻蓋一次房子不容易,自己有責任和義務(wù)多幫點。她告訴弟弟,這錢你姐夫不知道,是我給你的,不用還了。這事她不敢對吳襄說,借兩千還喊沒有呢,再給兩千怎么了得!吳襄啊,也就是他自己妹妹該著錢有短,要不他真的不會借給他小舅子錢。吳襄的自私,心蘭早就看在眼里,但她不想說出來。兩口子過日子總揭對方的短就沒法過了。有時還偷笑,這可是你教我的方法呢!你偷著給你爸爸,我就偷著給弟弟。心蘭忍不住和李秀慧說起這件事時,秀慧說,你向我借錢,我不能不借你。但是我不贊同你這樣瞞著吳襄,更不贊同這樣給你弟弟錢。你傻呀,都成家過日子了,也不是小孩,你這樣給他錢,對你自己不公,對吳襄也不公呢。在美國過十八歲的青年連父母都不要管的,何況你只是做姐的。再說你也不是大富大貴,給他一些無所謂。心蘭聽到這話有點頹靡,但她覺得這樣做不后悔,弟弟一人在凌水灣扛著豐家的門庭。豐家的興衰對她這個姑奶子來說,也是有責任的。沒多有少,自己總是要盡盡責任和義務(wù)的。面對李秀慧的一口一個傻子,她承認,也覺得無奈。

      為了還李秀慧這筆錢,她省吃儉用,足足偷著攢了半年,才還給人家。心蘭的省吃,不是省吳襄那份,只是省自己;儉用也不是讓吳襄儉用,只是自己儉用。她覺得已經(jīng)對不起他了,可不能再讓他跟著自己吃苦頭。明明要包四十個餃子兩個人才夠吃的,她就包了三十個,自己吃飯時,小口慢吃,一個餃子吃半天,等吳襄吃飽,她才快吃,當然是吳襄剩下多少,她吃多少了,吃不飽就餓著。不吃餃子的時候,更是打掃殘粥剩飯。從前媽的妹妹老姨對老姨夫就這樣,做點好吃的,只給老姨夫一人吃,老姨總是打掃殘粥剩飯。結(jié)婚時媽怕心蘭也這樣,就總是囑咐心蘭,剛開始過日子千萬別留下這個例子,兩口子過日子一定講究一個平等,別等時間長了,想改過來都不容易。為了多給弟弟兩千塊錢,這個缺心眼的心蘭啊,不顧媽的囑咐,重蹈了老姨的覆轍。好在吳襄不長時間就發(fā)現(xiàn)了,吃飯時,看心蘭不像以往那樣大口夾菜,就將菜夾到心蘭的碗中。后來看沒有了,不夠吃,讓心蘭去盛。看她出去繞半天也沒盛回來,就自己跑出去掀鍋找盆。看鍋空盆也空,自言自語說,怎么做這點兒?抬頭本想發(fā)脾氣,看心蘭眼眶中有淚,就知道是錢緊造成的。他回屋什么也沒說,將自己掙來的錢第一次不用存折直接交在了心蘭手中。心蘭感激吳襄,明知道她將錢給了弟弟,但沒有問她。

      有一天,心蘭忽然發(fā)現(xiàn),自從進城,好像跟吳襄的話越來越少。吳襄也不怎么喜歡在家呆了,吃飯回來的次數(shù)少,睡覺也是越來越晚了,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忙。忙什么呢?忙上課,忙當班主任,忙寫論文,忙做課題,更忙著陪領(lǐng)導看小牌喝大酒。即使假期,也是要出去的。不是這個同事家有事,就是那個領(lǐng)導找他有事。在家也是手機不離身,心蘭在廚房做飯呢,他躺在沙發(fā)上發(fā)短信。吃半道飯,來個電話,說走就走了。心蘭說,什么大不了的,等吃完飯再去吧。他不耐煩地說,吃完我還去干啥?有時睡覺正睡得黏黏糊糊呢,來個找他的電話,他接完電話就要走。心蘭著急地攔著他,說你干啥去?這半夜三更的,你不怕感冒嗎?他說,你睡你的,不要管我。然后也不管心蘭磨嘰不磨嘰,換上衣服就走了。

      心蘭是個瞌睡多的女人,常常睡得昏天昏地什么都不知道。從小媽就說她,要是睡著了,你將她抬二里地她都不知道。當年在大學的宿舍,有不小心滾下床的記錄,摔得同寢室的人都無法睡覺了,她爬起來,倒在床上就能接著睡。所以對于吳襄的半夜回家或者出去,她根本沒怎么在意。鉚大盡磨嘰幾句。頭幾句是針對吳襄,后幾句就是夢鄉(xiāng)囈語了。

      李秀慧到底扔掉這邊的工作到南方應(yīng)聘去了,那邊的工資似乎掙得好高,但依然寂寞,還是找不到合適的對象。半夜睡不著覺,老是將電話打過來,跟心蘭聊天。心蘭只有一邊當瞌睡蟲,一邊聽秀慧說話。說到興致高時,那瞌睡蟲就沒了。針對秀慧的男人沒有好東西的理論,她也會想起吳襄的半夜歸與半夜走,就把這事跟李秀慧說了。其實說說也就是痛快痛快嘴的,揶揄的口氣帶點無奈的意味,誰知道那秀慧就給她上了綱上了線。大驚小怪地說,我的傻子啊,你怎么還這樣局外者似的?你家吳襄保證有婚外情了。

      不可能,你不要亂說。心蘭馬上矢口否認,你以為這是你呆的大城市啊,男人都花花心。咱這小城里還沒聽說有這種花花事的。為了讓李秀慧不要亂猜疑,她說吳襄一大堆的好話。吳襄的人品絕對沒問題吧?找對象時是你幫我參謀的,你說就是長得不如你堂姐夫,拎回家怕你堂姐笑話你,要不你就要了,不給我的。到現(xiàn)在他還是很顧家的,學校發(fā)一包洗衣粉,他都帶回家的。每個月都是按時存錢的,節(jié)假日家里的大掃除,都是他帶頭干的。結(jié)婚這多年我是從來沒擦過玻璃,都是他擦的。我回娘家的時候,他跟著;他在我媽跟前可會說了,現(xiàn)在我媽已經(jīng)喜歡這個姑爺了。另外,他一看到兒子就特別親,臉頰都笑成菊花樣。他還會動不動將快一米高的兒子舉起來,或者讓兒子騎在他的肩膀上。在學校工作更是沒問題,典型的愛崗敬業(yè),這次學校要提團委書記可能就是他了。

      為了讓秀慧相信吳襄沒有婚外情,她幾乎要哭了。她覺得她的胡亂猜測就是對他們神圣愛情的褻瀆呢。她覺得她和吳襄的愛情始終是冰清玉潔的,是容不得半點污濁的。

      聽著她急切的述說,李秀慧在電話那邊輕輕地笑了說,我知道你不會相信的,你的心太好了,人也太善良了。但馬善被騎,人善被欺。為了不被吳襄欺侮,你學學電影里的主人公,去查查他的電話吧,電話可能證實我的猜疑是沒有錯的。

      行,我去查他電話。心蘭下很大決心這樣說。李秀慧說,不是我愛多管閑事,我是怕你被他欺侮了。心蘭說,我知道你是好心,這么多年,咱們不就是親姐妹嗎?李秀慧說,是的,我們就是親姐妹,所以我們是不允許別人欺侮我們的。

      第二天,趁吳襄去廁所將手機丟在茶幾上的工夫,心蘭膽戰(zhàn)心驚地拿起吳襄的電話,按了兩個鍵子,但怎么也是進不去的,總是跳出一個小的對話框,讓輸入密碼。心蘭不知道密碼是啥,吳襄喊她拿手紙,她拿了手紙就忘了再去查電話的事,因為那邊的油鍋快冒煙了。再和李秀慧說話的時候,李秀慧問她查沒有查吳襄的電話,心蘭回答查了,有密碼進不去。李秀慧又指導她,電話有問題才設(shè)密碼,心里沒鬼設(shè)密碼干啥?你拿著吳襄的身份證去移動公司查一下吧。心蘭嘴里答應(yīng)著,身子卻懶得動,去移動公司要到大北頭呢,打車要十多塊錢,坐公交也是坐完7路倒14路。大半天的時間浪費在這上頭,有意思嗎?十多塊錢都夠兒子一天的零花了。于是這事淡下去了。再加上二姨有病來這里住院了,她天天做點好吃的給二姨送過去,就將這事給忘了。李秀慧似乎也顧不過來這事了,她說,她這輩子也不想正頭香主地將自己嫁出去了,但是她打算大干一番事業(yè),今年暑假之前她想進入單位中層,然后再往高層打拼。她問心蘭,想不想全家搬到南方來?工作的事全部包在我身上。心蘭說,我可不去。我媽就我一個閨女,兩個星期不看見一次媽,我可受不了。到南方去,恐怕一年半載也回不來一次,那怎么行?李秀慧說,你呀!怎么老是媽的閨女,怎么就長不大?你不想想,你到南方來能多掙多少錢???那樣媽喜歡啥你就可以給她買啥,你愿意一大筆一大筆的給她錢都行。心蘭說,錢這個東西,多有多花,少有少花。媽就一個,現(xiàn)在趁她活著,我能多陪陪她就陪陪她。等死了,我給她多少錢有什么用?李秀慧感嘆,你呀,家門口的麻雀,永遠飛不起來了。心蘭說,你是鴻鵠,你愿飛就飛吧。我拖家?guī)Э诘囊呀?jīng)不行了。李秀慧囑咐心蘭,你就這樣了,沒什么想法就算了,得過且過地教書吧。吳襄可是一個人才,你可別限制他,該飛的時候,你得讓他飛。心蘭說,這個道理我懂,我不會拖他后腿的。再說夫貴妻榮,我這輩子就指望他了。

      心蘭因為李秀慧的一句不拖后腿的話,變得更放任吳襄了,由著他半夜歸半夜走。她相信吳襄的半夜歸和半夜走都是去忙他的事業(yè)去了。因為不長時間,吳襄真的有了職位的升遷,由一個普通教師當上了學校團委書記;沒過兩年,由團委書記變副主任,又轉(zhuǎn)主任,后來成了副校長。

      人都說,夫妻之間是有第二春的。轉(zhuǎn)眼間就過了四十歲。心蘭的兒子也由幼兒園小學初中直上高中,馬上就要參加高考了。這么多年,因為吳襄有權(quán)有位,孩子在上學的問題上從來沒有吃過虧。小學是全市最好的,初中也是全市最好的,就連高中也是最好的學校最好的班級最好的班主任。但是一談到上大學,吳襄和心蘭都有力不從心的感覺。在這個城市里,即使他考不好,也能上最好的。可是大學就不行了,那得要孩子真正的學習成績。這成績不是爸有能力就能升,媽賢惠就能得,那得和其他學生一樣,起早貪黑地學、拼命打拼才能取得的。心蘭和吳襄的所有精力都集中在孩子身上了,他們出錢找好老師,他們給他創(chuàng)造一切有利于他學習的好環(huán)境。遺憾的是身上有千斤力,在孩子那里使不出去,好多人包括李秀慧都來電話,告誡他們,千萬別給孩子施加太多的壓力,于是他們在一邊使勁關(guān)注孩子的時候,一邊也在悄悄后退。孩子在那個屋子學習呢,他們盯著那個屋子不能離開,也不敢靠得太近。兩個人橫七豎八地躺在沙發(fā)上,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眼睛里都有了溫情的東西。悄悄地拉著手,光著腳逃到臥室里,多年因為事業(yè)的打拼淡了的事情又像火苗一般燃了起來。轟轟烈烈地燒一場,也不敢熟睡過去,又悄悄地拉著手回到客廳,躺在沙發(fā)上,一邊吃零食一邊悄悄看無聲電視連續(xù)劇。更多的時候,還是注意兒子學習的地方,生怕做家長的一時放肆影響兒子??茨俏輨屿o依然,兩個人互相看著就笑。笑也是無聲的,內(nèi)里藏著兩個人的小秘密,當然更帶了很多溫柔的東西。心蘭覺得自己在這段時間特別幸福,因為兒子,吳襄連事業(yè)也不去顧了;因為兒子,她又有了第二次愛情。

      電視劇中正演到一個女人發(fā)現(xiàn)了丈夫的婚外情,一場大戰(zhàn)旋即開始。心蘭沒心沒肺地邊看邊笑,覺得那女人真的是不可思議;又覺得的那男人整得家里雞飛狗跳有啥意思。吳襄忽然在旁邊倩女幽魂般嘆口氣說,婚外情,真是沒意思的事情!

      心蘭愣住了,臉上的笑也像冰凍的鮮花,帶著狐疑的眼神,僵直地接話問道,你嘗試過啦?

      吳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睛看著心蘭沒說話。心蘭從那眼神里看出來了,那是真實的事情。心蘭的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種貓咬似的疼痛,讓她弓起胸部,手撫胸口,眼神垂到地板上。想自己剛才雨打芭蕉似的舒展,想……原來都是臟過了的東西,自己還拿著當個寶,美得騰云駕霧呢。氣憤,委屈,和著難過,心蘭的胳膊一伸,半個身子都耷拉到了沙發(fā)外。她想,讓我就這樣死去吧。

      吳襄緊跟著將她抱在懷中,依然沒說話,只是將眼神投得很遠。

      心蘭感到吳襄兩個手指肚穩(wěn)穩(wěn)地按在自己的脊背上,說不上為什么,平時心蘭用手指去感受吳襄的這兩個手指肚,一點都感覺不到異樣。但是這手指一往心蘭的皮膚上按,這每根手指下就像揉著一個小火炭。這動作和感覺有無數(shù)次曾經(jīng)讓心蘭欲仙欲死?,F(xiàn)在心蘭知道這只手早臟了,就想拒絕,想甩掉。但動了幾下,發(fā)覺只是心動,而身體早已不聽使喚,顯然力不從心。無奈中,只有聽之任之。

      吳襄轉(zhuǎn)動那兩個小火炭樣的手指肚,從心蘭脖頸一直按摩到尾骨,一邊灼熱地轉(zhuǎn),一邊有節(jié)奏地跳。心蘭僵死的身體跟著那灼熱的跳動,死一下,活一下,再死一下,又活一下,終是忍不住刺激和誘惑,一點點蘇醒,一點點復活起來。

      心蘭偷偷地啟開一點眼縫,看吳襄神情抑郁,一副對不起自己的模樣。那身體就如突然燃燒起來的火焰,似遭遇春風的青草,忽地一下?lián)u曳起來。心蘭的胳膊使勁擼住了吳襄的脖子,使勁往里擼著,胸部和腹部卻使勁往前吸,終是吸成兩個人變成一個人了,才傳出心蘭壓抑的哭,傳出吳襄偷偷的壞笑。

      擦去眼淚的心蘭,心空得如經(jīng)歷了風雨的洗禮,顯得格外湛藍。她睜著一雙無邪的大眼睛,用胳膊使勁搖晃吳襄說,給我講講哦,我想知道這個事情的經(jīng)過。這個時候心蘭的眼睛里已經(jīng)沒有氣憤悲傷和難過,有的只是好奇。宛如前面有座大觀園,她豐心蘭像劉姥姥一樣,高抬腳,輕邁步,扎著手,搖著頭,東瞅瞅,西看看,她就想看個究竟。

      吳襄扭不過心蘭,只好誠懇地坦白了他的婚外情。原來,在他剛進城而她在鄉(xiāng)下的那段時間里,他學校的一個女同事就愛上了他。那是個死了老公的小寡婦,獨自帶著孩子在家屬樓住。吳襄當時住集體宿舍,也屬孤家寡人一個。兩個人也不知怎么就認識了,有點理由就跑到一塊去喝酒。那小寡婦,很能喝酒,喝多了就哭,心里的委屈和寂寞都傾訴給了吳襄。吳襄是男人,自認為是大丈夫,有人這樣看重他,信任他,他也不能袖手不管。反正一個人也沒事,就時常幫她看看孩子。半夜中的晚歸,是因為陪她喝酒,酒后去歌廳唱歌跳舞到三更;黑燈瞎火出去,是因為她的兒子總鬧病,一病就得向吳襄求救,陪她送她的兒子去醫(yī)院。一來二去,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有了愛的意思。有一次酒后兩個人沒控制住,就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情。當時也確實欲火焚燒,兩個人幾乎要死要活。但是后來……吳襄不說了。

      心蘭追問,后來怎么樣?

      吳襄說,后來有許多原因就散了。

      心蘭故意用命令的口氣說,到底什么原因?

      吳襄說,后來她非得逼著我和你離婚。

      心蘭說,你回來沒說???要說我可能會成全你們的。

      吳襄說,看你沒心沒肺的樣子我說不出口。吳襄用眼睛觀察心蘭好奇的神色,繼續(xù)說,其實那段時間也怪,本來在外面是下決心和你談分手的,但是回到家里,坐在你面前,認真看你的時候,還是覺得你好看,人也好。想她逼我離婚的厲害樣,想她喝醉后的那種瘋瘋癲癲,我覺得還是自己的老婆好。雖然你不能喝酒,喝酒時,也不會說場面上的話;雖然你總是沉靜如水的老樣子,但我覺得跟你過日子還是安穩(wěn)可靠的。那個騷貨,今天跟了我,結(jié)婚后不見得還去跟誰。因為丈夫沒了,她似乎有過很多的男人,那些男人都不要她,我要是要了,不是傻瓜嗎?還有個原因跟你有關(guān),幸虧你遲鈍,又大度,不對我窮追猛打,給了我一段思考的時間,這樣讓我把問題想清楚了,也就把心猿意馬的心思攏回來了。要是你像電視劇里這個女人這么明察秋毫,還一點委屈不受的話,嗨,真不敢相信事情會朝什么方向發(fā)展呢。你知道男人有時候也會亂了方寸,這心一亂就可能將自己的生活整得亂七八糟。畢竟她也有優(yōu)點,有吸引我的地方;最起碼她比你小十來歲,找個小老婆這是男人都想的。另外她逼得也是太急了,有一次竟然用菜刀割手腕,說不離婚她就死。你說我是怕威脅的人嗎?她愈這樣我就愈不能要她呀。如果她像你這樣總是能夠理解我,我恐怕也不能起逆反心理。

      心蘭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原來在不知不覺間,自己的家庭居然經(jīng)歷了這么一場重大的危機,好在已經(jīng)過去了。心蘭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盤腿坐在吳襄的面前,鄭重其事地說,現(xiàn)在你們還聯(lián)系嗎?你還想和她過嗎?吳襄說,還聯(lián)系啥?看我不和你離婚,人家先提出分手了。人家說得好,眼看三十多歲了,不能老被耽誤著,有好的就另找了。心蘭說,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找到老公了吧?過得很好是不是?吳襄說,沒有韌性的女人誰要?。窟@山望那山高,今天桃明天李的,自己將自己坑了。不過,事業(yè)干得不錯,可能在我們學校她是最富有的教師了。大房子和汽車都是第一個買上的。聽說最近養(yǎng)了一個比她小一旬的小伙,沒工作的。聽說要張羅結(jié)婚呢,我估計夠嗆。

      哦,心蘭點頭說,但愿她早點結(jié)婚吧。吳襄問,為什么?心蘭說,早結(jié)婚你就沒危險了,我害怕她什么時候心血來潮再來找你。吳襄說,傻瓜,過去的事情誰愿意提它,這世界天涯芳草多的是。

      心蘭嗖地一下在沙發(fā)上站起來,指著吳襄的鼻子說,你你你……

      你什么你?吳襄說著,一把將她抱坐在自己的懷里。吳襄用胡子扎著心蘭的臉頰感嘆著說,這十年,你老公什么都看了,也什么都體驗了。繞著地球走一圈,覺得還是家最好;女人的身上趟一排,還是覺得你這個原配的老婆最好。

      ?。⌒奶m在感嘆的同時,又特別吃驚。感嘆吳襄終是排除外邊的誘惑回歸家庭回歸于她。可是聽他那話,顯然壞事做盡,不由得心里涼一陣,疼一陣,有一種恨滋生在心的土地上,像一棵芽芽往上拱。還有一種無奈懸在腦里飄在眼前,怎么甩都甩不掉。最終那恨的芽芽沒有拱破緊咬的牙齦,窩在了舌根;那懸著的無奈倒將自己僵硬的臉頰捂軟了,裝腔作勢地提溜著吳襄的耳朵半真半假地訓斥道,倘若你再敢東張西望,看我不抓破你的臉!心蘭知道自己是耗子嚇唬貓呢,不過倒起了很好的調(diào)劑作用。吳襄說,人來這世界走一遭,什么都得體驗一下。如果你覺得心理不平衡,我不反對你也找個情人嘗嘗新。我保證,你很快就覺得沒意思,到頭還是找我來。心蘭說,這時代,都把你們男人變壞了,都是啥思想哦,我可不找!

      人有時找不找真的不由自己說了算,緣分這個東西真是天定的?;橥馇檫@東西不能說要找就有,不找就沒有。人有時真的很難控制住自己。出外學習碰到那個人,心蘭覺得自己完了。好在心蘭逃得快,在外面沒有發(fā)生什么事。但是回來了,心蘭老是忍不住回想和那個人在一起的種種景象。有一種感動,讓四十歲的心蘭總是像十八歲少女那樣微笑;有一種思念,讓心蘭時常神思恍惚,不知身在何處。弄得吳襄總是怔怔地看著她。

      心蘭的目光如個小兔子,吳襄一看她,她就逃。真的不想讓吳襄知道的,但是看吳襄老是用一種疑惑的眼神盯著她,她知道自己藏不住了。既然藏不住,莫如干脆告訴他。這個想法一出來,簡直將自己嚇了一大跳。逃到衛(wèi)生間插上門,背靠在門上,喘了老半天粗氣。思前想后,想后又思前。一大團的想法在腦海中纏纏繞繞,又繞繞纏纏。終是將雙目盯視在一個地方,屏蔽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心思。拿著坦誠的拄棍,將自己站直了。再走出衛(wèi)生間的門,便有了一份坦然,嘴角還掛上了一點微笑。

      吳襄問她,你愛上了別人?心蘭再次猶豫一下,終還是點點頭。但又忍住不分辨,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怎么就那樣了。吳襄誘惑她說話,你是不是很想他?心蘭再次點頭。吳襄還在誘惑她,他有什么好?給我說說。心蘭撅著嘴說,我說,你不會生氣?吳襄說,我早就是過來人了,不可能生氣。我就是想幫你分析一下,找到解脫的辦法。

      一說到他,心蘭覺得他似乎就在不遠處站著呢。要分手的前一天,他就站在心蘭的面前,說我請你喝咖啡吧?她說,不。那人問,為什么?心蘭說,我害怕。那人說,怕什么?心蘭說,怕你把我吃了。那人哈哈哈笑起來。心蘭急著解釋,我從來沒和一個男人單獨喝過咖啡的。那男人再說什么,她沒有聽見,她似乎害怕他再說什么,又一次轉(zhuǎn)身跑了。后邊響著那男人的笑聲,心蘭覺得那笑聲是洪水是猛獸。現(xiàn)在一想到那情景,心蘭不由得想笑,忍不住問自己,當時咋就那樣害怕呢?此時吳襄讓她說說他,她的心無端地柔軟起來。

      他好俊朗!我看他第一眼就覺得眼前一亮。他在我的前面走的時候,我的眼睛就被他牽住了;要是他在我的身后,我就覺得我不知怎么邁步。心蘭敘述著,一臉的幸福和陶醉。

      偶爾路過他的身邊,他總是輕聲問我,累嗎?那聲音好溫柔。我覺得我的心像土地,他的問候就是那春風,春風拂過土地,立刻就要開出鮮花來。就是回來一回味,還覺滿心芬芳呢。很多人都下車了,他在后邊座位上找什么沒下來。我想站在車邊等等他。他下來了,那要命的目光一過來,我的心就慌了,喘不上氣,要窒息。本來想跟他說一句話的,可是什么都說不出來,只有低著頭,但我感覺到他的胸膛離我很近,嗅到他的身上有一股好聞的煙味。他和別的女子照相,在照前總是看我一眼,似乎怕我生氣。唉,生啥氣呀?我這樣在心里跟自己說著,卻發(fā)覺心里疼。唉,回家想想,這心還疼呢,但疼得幸福呢!他在我的身邊老是贊美我說,好個有風韻的女子!我嚇得轉(zhuǎn)身就跑了??墒腔丶疫@些日子,這話老在我的耳邊回響。我常偷偷地去網(wǎng)上看他的相片,他穿著一件淡灰夾白條的襯衫,那上面有五個扣子,我總是想去解開他的第二個扣子……

      心里有個人愛著,真美??!是不是?吳襄生氣地問著。

      心蘭意識到吳襄生氣了,但還是望著吳襄興奮地點點頭。她還沒在幸福中回過味來呢。

      吳襄眼神凌厲地逼問道,你想和他上床是不是?

      心蘭看吳襄不對勁,想哭,沒哭出來,撇著嘴,又點頭。

      吳襄繼續(xù)咄咄逼人地問道,那晚你和我做愛喊哥,是不是喊他?

      心蘭感覺到烏云壓頂了,但還是誠實地點點頭。吳襄比心蘭小,心蘭從不叫他哥,所以不點頭也不行。

      吳襄的眼睛要冒出火焰來了,他問,在那里怎么不和他上床?

      心蘭往后躲躲身體,著急地辯解說,老多人看著,沒機會。

      吳襄罵道,要是沒人看著,你還真想將自己給了別人?賤貨!

      心蘭邊往后退邊說,也是想隨便和人上床,怕他瞧不起我的。

      吳襄將腦袋探向心蘭問,以后還想見面是不是?

      心蘭要縮到墻壁上了,還是誠實地回答,是。

      吳襄將兩只手扳住心蘭的肩膀用臉龐直抵著心蘭的腦袋問,你為什么愛他,你想過沒有?

      心蘭想往地下縮,縮不下去,但還是說,不知道,或者因為他好看。

      吳襄一把推開心蘭說,你帶回的那些相片我看了,哪有一個好看的?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心蘭被吳襄推得險些跌倒,她扶住邊上的一把椅子說,我也不知道,可就是覺得他好看,哪兒都好。

      吳襄將他自己的身體轉(zhuǎn)到了落地窗邊,還是問,回來還聯(lián)系嗎?

      心蘭扶著椅子喘粗氣說,給他打過幾次電話,發(fā)過幾次短信,他似乎不愛搭理我。

      吳襄回身譏笑地看著心蘭說,那怎么辦?

      心蘭直視著他的目光說,等機會,要是有緣保證還能見面的。

      吳襄使勁拍了一下腦殼往心蘭面前走了幾步說,你還有我??!你這樣做對得起我嗎?

      心蘭怔怔地低下頭去自言自語地說,對啊,我忘了還有你呢。

      吳襄過來,抬起心蘭的下頦說,咱們離婚吧。

      心蘭甩開他的手說,不。

      吳襄收回自己的手,背轉(zhuǎn)身說,別看我說讓你找個情人嘗嘗新,但是你真找了,我可不行,我受不了。

      心蘭低著頭咬著嘴唇站在那里不吱聲。

      吳襄再次直視心蘭說,你考慮考慮,要不離婚,要不將他忘了。

      心蘭用手背抹著眼睛哭著說,我不想離婚。你那樣,我都不離婚;我這樣,你干嗎要離婚?

      吳襄冷冷地笑著陰沉地說,傻瓜,男人這樣可以,但女人這樣不可以。你必須做出選擇!

      心蘭依然抹著眼睛抽泣著說,我也不想這樣,但我管不住我自己?。∫唬阆朕k法救救我吧!

      吳襄不救她,夜晚和她睡在一個床上自己來回折騰,但是連碰也不碰心蘭一下。心蘭心里想,這回你也嘗到愛人背叛的滋味了!

      半夜,吳襄抱著被子跑到沙發(fā)上去了,心蘭問他為什么?吳襄說,知道我旁邊躺著的人想著別人,我惡心。心蘭生氣地說,你愛上哪兒睡就去睡,再說你在我身邊也想過別人??!吳襄氣憤地攮搡心蘭說,這是兩回事,你別往一塊說!心蘭看他那生氣的嘴臉,怕兩個人嘴趕嘴的打起來,就閉嘴不說話了。但是看吳襄一個人睡在沙發(fā)上,蜷曲著身子,用被子捂著臉,心里還是很難受。心想,結(jié)婚這么多年,吳襄還沒有因為生氣和自己分床過,看來這次真是恨上自己了。這樣想著,心里就有點恐懼,知道自己玩火玩大了。這回吳襄怕是因為這事真的不要自己了。心里想補救,又不知怎么做,就這樣眼睛盯著臥室外沙發(fā)上的吳襄,好長時間,才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這一天晚上下班,心蘭到廚房做飯。吳襄下班了,進門似乎帶著氣,順手將手中的幾本書往沙發(fā)上一丟,轉(zhuǎn)身就往外走,身后的門被他摔得山響。心蘭拿著手里的鍋鏟愣了很久,心說,看來還是因為那事。唉,本來自己是能藏住的,因為想報復一下他,不但沒藏沒掖,還夸大了。結(jié)果弄成這樣,怎么辦?心蘭拿起手機打他的電話,想叫他回來。卻從敞開的二樓窗口,聽他正大吵大嚷地給別人打電話說,是哥們就出來陪我喝酒,我他媽的鬧心!

      那夜吳襄一夜沒歸,心蘭打好幾個電話找他,他都關(guān)機了。心蘭知道完了,這吳襄是鐵了心要和自己離婚的。想想自己在外遇到的那個人,唉,就是有點好感,只是自己想報復一下吳襄,故意夸大表演給吳襄看的。誰想男人的心眼竟然這樣小,自己真是弄巧成拙了??磥碜约哼@個天生的傻人,還真別做自以為聰明的事,這下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怎么辦呢?心蘭愁得沒有辦法。

      吳襄一周沒回家。這天放學,他出人意料地回來,看樣子還挺高興。心蘭忙從廚房跑出去給他拿拖鞋,幫他換衣服。還說,你回來就好了,這幾天你一走,我好好思量了一番,發(fā)覺我的心里都是你,一點都沒想別人。我覺得在我的生命中還是你最重要。

      吳襄將自己的西裝掛在衣服掛上,轉(zhuǎn)身瞅著心蘭諷刺地說,是嗎?可是已經(jīng)不趕趟了,因為我這次回來是想告訴你,你愿意愛誰就愛誰吧,我真正地要遠走了。

      心蘭歡喜的心一下蔫了,她怯怯地問吳襄,你要到哪里去?

      吳襄走到沙發(fā)邊,掉屁股坐下,拿起一根煙抽上說,我去南方。

      心蘭跟過來,搓著兩只手問,去南方干什么?

      吳襄吐出一個煙圈,眼瞅著大廳上的吊燈說,李秀慧將一切都給我辦好了。到那兒還是副校長,但年薪六十萬。你知道嗎?六十萬相當于咱們這兒一個普通教師工作二十年的工資。

      心蘭的眼皮使勁跳了幾下,突然有個預(yù)感,便惶惶地問,你是去和秀慧結(jié)婚嗎?

      吳襄將抽了一半的香煙摁在煙灰缸中說,你真聰明,怎么一下就想到我和她去結(jié)婚呢?告訴你吧,再瞞著你這個傻子也不人道。我都和她好了十年了,就因為你太善良,我們不忍心傷害你;因為你太傻,我不忍心離開你。沒有我,我怕你一個人過不了呢。今天你心里有別人了,說明你像李秀慧一樣堅強了,用不著我了,我可以離開你了。

      哦,心蘭奇怪,但不知說啥好,只有用那雙已經(jīng)含淚的大眼睛怔怔地盯著吳襄看。

      吳襄似乎變得很坦誠了,他拿起水杯潤潤嗓子說,你知道那年暑假,李秀慧在咱家住了一個月。本來秀慧是要我們倆一起走的,但那時我不想走。我就對秀慧說,我拿你沒辦法,讓她和你談判。如果談判成功,我就跟她走;如果她也不忍心傷害你,我就留在這兒。但是你感動了秀慧,她丟下我,自己走了。

      心蘭想到那個暑假,李秀慧的確在家住了一個月。當時也看到他們倆捅捅咕咕了,但是沒往心里去。李秀慧似乎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自己沒心沒肺地給岔過去了。

      她在咱家的那一個月,你做得真好??!竟然當著她的面給我洗腳。

      心蘭不愿回憶過去,只是惦記現(xiàn)在,她焦急地問,現(xiàn)在你真的決定要走了?

      吳襄說,是的,我決定了。本來猶豫呢,看你愛上了別人,很高興。我想,我該走了。

      心蘭問,李秀慧要再次接納你?

      吳襄說,傻瓜,那邊手續(xù)她都操辦好了。當你將你愛上別人的事告訴我,我又告訴她的時候,她就著手準備了。

      一下呆坐在沙發(fā)上的心蘭,仰著頭看已經(jīng)站起來的吳襄說,我覺得你是在騙我,當年秀慧說她沒有相中你,才把你介紹給我的。

      吳襄說,那是學生時代,一個個青不愣的。幾年后,她就看我好有魅力了,應(yīng)該感謝你的滋養(yǎng)。

      心蘭低著頭流起淚來問,你們真的相愛十年了嗎?

      吳襄雙手插腰站在心蘭面前,低著頭看著她說,不騙你,你算算她去深圳是不是快十年了?在我倆相愛不到三個月的時候,她就決定走了。先是想帶我一起走,來咱家住一個月,就是想和你談判,后來她自己走了。她實在不忍心傷害你!

      心蘭木雞一般愣怔很久,她不說話,腦海里一片空白。這樣整整坐了三個小時,飯也沒吃。吳襄到飯桌上去吃飯,喊她,你做好了飯咋不吃?。克谷粵]聽見。直到晚上睡覺時,吳襄在床上喊她睡覺時,她突然大哭起來。

      吳襄說,你哭啥?我走后,你愿愛誰就愛誰,這是多好的事情?

      心蘭一邊哭一邊說,我哭不是因為你和秀慧的背叛,而是因為我自己的愚鈍。人都說,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我……我……我……心蘭一手扼著自己的喉嚨,一手捶著自己的胸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鼻涕一起流,讓走過來安慰她的吳襄,不得不將紙巾一張又一張地遞給她。

      心蘭用紙巾擦了一把又一把,終于止住了,仰起頭,紅著眼睛問吳襄,為什么不早說?你們給我十年的幸福光陰,我拿什么回報你們?我對不起你們,我讓一對有情人十年兩地分離??!心蘭說著又大哭起來。

      吳襄扶著她的肩背,摩挲她的頭發(fā),傷感地說,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和秀慧。不是你,你該罵我們才對。

      心蘭擦一把眼淚,捶著哭疼的胸脯說,對不起你們的是我,是我??!你們?yōu)槲铱嗔耸辏銈兡苡美碇菓?zhàn)勝感情,我也不是豬??!

      從第二天早晨開始,心蘭就開始為吳襄打理行裝。她將吳襄春夏秋冬的衣服全找出,該曬的曬,該洗的洗,該熨的熨。她怕吳襄走得快,自己打理不完,就問吳襄,確定哪天走了嗎?一定提前告訴我,要不這些東西備不齊的。吳襄的臉上總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模樣?;卮鹦奶m的時候,嘴角總是帶著一絲微笑。不忙,這頭還有許多手續(xù)要辦的。心蘭將那微笑理解成是對新生活的向往,心里不由得一疼,暗自說,一說走就高興呢,好像和我過就一點都不幸福似的。鼻子一酸,怕自己眼淚出來,轉(zhuǎn)身繼續(xù)為吳襄收拾。通過幾夜的不眠,心蘭已經(jīng)決定不再哭。她對吳襄說,只有棄婦怨婦才整天哭天抹淚,我不是棄婦,是我愿意將你讓給我的好朋友好同學的;我也不做怨婦,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知道怎么過。吳襄說,你要是不愛上別人,我們也不會這么做,其實這事要怪,真的怪你自己。心蘭說,怪誰有啥用,這都是命。如今知道同學密友四十未嫁,終于有良緣,我就想笑呢。雖然她的老公就是我的老公,我在感情上覺得舍不得,但在理智上總覺得該舍就得舍。吳襄說,你呀,傻瓜!心蘭說,我知道自己傻,但我不知道沒有你的日子我該怎么過!吳襄說,你去找那個你愛的人吧。心蘭說,有你在,家庭無憂,還有心思玩玩婚外情;沒有你了,也不會有男人搭理我。我知道男人都怕女人賴上,甩不脫。再說家都沒了,還愛誰?或許今后剩下的都是記憶。吳襄說,你一個人也得好好過。心蘭說,我一個人,唉,我一個人過有啥意思呢?說著忍不住又嚶嚶哭起來。吳襄沉默不說話,看樣子也挺難過的。心蘭卻突然止住哭泣,站起來大義凜然地將手中的紙巾摔在地板上,大喇喇地說,你也不必難過,一個人過就一個人過,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我也不用按時定點地做飯收拾屋子了,逍遙自在。一個人過就一個人過,反正我再也不想找了,不說四十多歲的女人難找對象難再嫁人,就是能找到,誰知道能碰到啥人?萬一脾氣秉性不合,還不得打著過?我和你過這二十來年,可是從來沒有動過手,甚至連臉都沒紅過一次哦。吳襄看心蘭由軒昂又轉(zhuǎn)入哀傷的樣子,沉默起來,看那神情是在強抑著心中的難過呢。

      吳襄并不忙著辦離婚手續(xù),心蘭催他幾次了,他總說不忙?;蛟S他心中也是有許多不舍,畢竟二十來年的夫妻了,總還是有點感情吧。心蘭問他,什么時候辦???吳襄說,等將這邊的手續(xù)都辦完,最后辦吧,我怕你不讓我在家住呢。心蘭說,哪能呢,就是辦了,你沒決定最后去深圳之前,我也不會放你離開家。你不知我多么珍惜和你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啊!這樣說著心蘭突然異想天開起來,她仰著頭對吳襄說,就是辦了,我也是你永遠的妻子,歡迎你隨時回到這個家。吳襄說,你瞎扯啥呢?心蘭伸伸舌頭說,嗯,不瞎扯。心蘭看吳襄還是不說話,又問吳襄,你的老家在這邊,祖墳在這邊,你總會回老家看看,也要年年回來祭祖的,到時你總不會去住賓館吧?吳襄呵呵笑起來,你想得倒是挺遠。心蘭說,就是你和秀慧一起回來,也可以到家里住。等你走后,我就搬到小臥室去住,大臥室給你們留著。別亂說了!吳襄的眼圈紅了,對她擺擺手,轉(zhuǎn)身到那邊去了。

      家中本來只有兩個大皮箱,心蘭給吳襄收拾的東西太多,裝不下,心蘭就去商場又買了兩個大皮箱。但還是裝不下,心蘭就又去買?,F(xiàn)在自家的大廳里已經(jīng)擺了八個大皮箱了,還是有許多東西裝不下。吳襄笑她,你是打發(fā)閨女呀,奩妝不少呢!心蘭笑道,我就是把你當成閨女出嫁。我這輩子沒有女兒的命了,希望你和秀慧生個女孩。要是事業(yè)太忙,沒空照顧,給我送回來,我給你們照顧。吳襄不錯眼珠地看了心蘭半天,才疑疑惑惑地說,豐心蘭,我算服了你,天底下竟然有你這樣大度的女人!心蘭說,頭號大傻瓜對不對?吳襄笑著說,就這句話說得對勁,說得聰明。心蘭說,傻就傻唄,我就愿意傻傻地活著。吳襄笑著說,人都說,林子大了啥鳥都有,世界大了啥人都有。今天我真的見識了我的前妻,有著海洋一樣的胸懷。心蘭喊道,喂,還沒辦手續(xù)呢,我不算你的前妻吧?吳襄說,不算,現(xiàn)在還是妻子。作為妻子的心蘭,一邊做飯,一邊也傻呵呵地跟著笑。但是她今天做的飯不是給丈夫吃的,是給客人吃的。自打吳襄說要走,心蘭就天天給吳襄做招待客人那樣的飯菜了。

      李秀慧去深圳十年,幾乎是每個星期都給心蘭打電話,現(xiàn)在依然。心蘭本不想再接她電話的,可是每一次來電話又忍不住接了。李秀慧說話還和以往一樣,家長里短,噓寒問暖。再就是這一周遇到什么人,發(fā)生了什么事??鄻钒С?,她都對心蘭說。李秀慧說,人這一輩子沒有丈夫可以,但不可以沒有閨中密友。一天工作下來死累的,沒一個人說說心里的委屈還真不行。心蘭說,說吧,我是你的泔水缸,什么都可以往里倒。李秀慧說,難聽死了,你是我的心理醫(yī)生。心蘭說,這話對,其實很多時候,你不也是我的心理醫(yī)生嗎?兩個互為心理醫(yī)生的姐妹哦,今天說話就有點不對勁。不對勁的不是李秀慧,她還是那樣有啥說啥,不藏不掖的。心蘭的話語總是有那么多吞吞吐吐,總想將話繞到秀慧和吳襄的身上,又怕說得太直白,傷害了她和秀慧的感情。有時想兩姐妹很好的,為一個男人掰生,犯得上嗎?心蘭總以為這種事的責任大都在男人身上。吳襄的不忠,是他自己早就承認的;天生的花心,你能賴人家秀慧嗎?雖然心里盼秀慧提提她和吳襄的事情,但見秀慧不提,想來也是怕傷害自己吧?這樣也好,你不提你們的事,但是我不能不提我們的事。于是心蘭說,吳襄這個人啊,和我的性格互補,但是和你可是太像了,你們倆都是硬罡罡的。秀慧笑道,可不,我們倆在一起過日子保證得干架。心蘭說,他就是服軟不服硬的,不管誰和他過,都不能和他頂著干,那樣容易玉石俱焚。秀慧笑道,其實我最服你的就是你的性子,水一樣的柔軟,再硬的石頭都被你漫在腳下,石頭越大,你流淌得越快樂,水花四濺。心蘭笑,天生就這樣,要不在社會上頂不起來天呢。李秀慧說,有吳襄給你頂著,你怕啥?心蘭嘆口氣說,以前給我頂著,以后還能給我頂著嗎?沒等李秀慧回答,怕她多想,又趕緊說,工作到今天,在單位都是元老級的人物了,就是沒人頂著也沒事了,可以安心干到退休了。李秀慧說,喜歡你,總是很少的欲望,沒有野心。我不行,五十歲時,我想實現(xiàn)我的一個夢想;六十歲時,我還想大干一場呢。心蘭心說,吳襄跟她過也是對的,前途遠大。跟自己過不行,熬到這個副校長就頂天了,可能這輩子都當不成正職了。這樣想著,不由得一把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心里走神,沒聽清秀慧在那邊說什么,心蘭又開始給秀慧介紹吳襄生活中的小事情,說每天給吳襄的洗腳水一定不能準備太燙,那樣他的腳總愛癢。秀慧說,你還天天給他洗腳???心蘭想,就你住在我家那幾天給他洗了,這幾日又給他洗??墒亲炖镎f,是的,真想給他洗一輩子。秀慧說,我這輩子可不給男人洗腳,我得讓男人給我洗腳。心蘭說,男人在喝酒后一定得給他準備一杯蜂蜜水,那樣是能保肝的。秀慧說,我喝醉后,誰給我準備?心蘭說,每天睡覺前,我一般都給吳襄準備一大杯熱水放在床頭上,他總愛起夜喝水,那杯子的保溫效果一定要好,男人喝涼水會坐病的。秀慧說,心蘭,你真細心,打死我我也做不到。心蘭說,吳襄是寒大的人,每次和他做完那事,都要給他暖一會兒小肚子,他做完后肚子總是很涼。因為這是個夫妻間隱秘的事情,心蘭說時總免不了吭吭哧哧。那邊的李秀慧笑死了,說心蘭呀,你真是一個好保姆!我這輩子不能給別人當保姆,要別人給我當保姆才行呢。心蘭說,吳襄那人,也不是給女人當保姆的。秀慧笑道,這世界只有你適合吳襄那德行的,換我和他過,保證一天打三架。

      尾 聲

      轉(zhuǎn)眼間三個月過去,李秀慧來電話對心蘭說,現(xiàn)在我對你藏著一個秘密。等暑假回老家時,再告訴你,你一定會為我高興的。心蘭知道這個秘密保證就是她和吳襄的事。心里特別疼痛地想,她真回來接吳襄可咋辦?但還是對秀慧說,好啊,等你回來給我驚喜!

      吳襄回家,心蘭就催促吳襄,將離婚手續(xù)辦了。吳襄還是說,不忙。心蘭冷笑著說,暑假秀慧就回來,然后你們就一起走了,怎么還不急?難道你要秀慧看著你和我離婚嗎?吳襄嘻嘻笑著說,到時咱三個一塊到婚姻登記處去,離婚結(jié)婚一起辦,省得占用太多的時間。心蘭看看吳襄心里說,你們男人的心真是太狠了!

      又兩個月過去,暑假里,李秀慧回來了,帶著一個特別高大的五十多歲的男人。在車站的出口處,李秀慧對來接她的心蘭和吳襄介紹說,這是我的老公,我們已經(jīng)結(jié)婚。這次回來就是看看父親和你們,認認家門。

      吳襄特別熱情地和那男人握手寒暄,心蘭一下卻傻了眼,原來這就是秀慧送給自己的驚喜啊!她用這個方法堵住了吳襄要跑的路。本來心蘭以為吳襄該臉色煞白才對,看看吳襄沒事似的,還偷著對自己笑,她就明白了,自己對他那么好,他怎么會舍得離開自己呢。轉(zhuǎn)過臉去,心蘭還是忍不住掉下幾顆眼淚,唉,好在自己懂得“推就是拽,送就是留”的人生哲學,要不這個家就完了。為了這個家,自己真是將一個“傻”字演繹得淋漓盡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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