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紅綠彩題詞裝飾探源其世俗化審美傾向＊

郭玉川

（景德鎮(zhèn)陶瓷學院設計藝術學院 江西 景德鎮(zhèn) 333403）

從紅綠彩題詞裝飾探源其世俗化審美傾向＊

郭玉川

（景德鎮(zhèn)陶瓷學院設計藝術學院 江西 景德鎮(zhèn) 333403）

紅綠彩瓷器是我國陶瓷史上的一朵奇葩，無論是從其裝飾所使用的顏色，還是器物類型都顯示出世俗化的審美傾向。筆者從紅綠彩題詞裝飾入手，分析了這種裝飾背后所蘊涵的審美意味產(chǎn)生的原因。

紅綠彩 題詞裝飾 世俗化審美

紅綠彩瓷創(chuàng)燒于金章宗時期，在中國彩瓷的發(fā)展史上起著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使用紅、綠、黃三彩進行裝飾，所呈現(xiàn)出與宋瓷迥然不同的審美特征。宋代陶瓷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成熟的審美意味——典雅婉約、含蓄內(nèi)斂。這是在宋代知識分子共同追求的品味下形成的極高的審美境界。而紅綠彩則以其繼大雅后大俗的審美方式的出現(xiàn)，并流行開來，得到當時社會各界的廣泛認同。這是一個值得品味的反差，尤其繼宋代磁州窯之后，紅綠彩也將詩詞作為裝飾的內(nèi)容，從這些詩詞中我們不僅能看到紅綠彩世俗化的審美特點，還能窺見其背后的根源。

1 紅綠彩題詞裝飾的特點

早在唐代長沙窯就有了以詩詞作為裝飾題材出現(xiàn)在瓷器上。紅綠彩的題詞裝飾不同于長沙窯，并不題一整首詩，而是截取兩句書寫，大都裝飾在碗類器物中，為了烘托裝飾主體，詩詞是題寫在碗心內(nèi)的開光之中，并且題詞全部用紅彩書寫，流利瀟灑。

紅綠彩題詞裝飾從形式來看，顯然是世俗化審美的體現(xiàn)。其裝飾顏色只有紅、綠、黃3種，有的只有紅、綠2種對比色裝飾。紅色對于漢民族文化來說是具有特殊意義的顏色。早在遠古時期，從先民的墓葬中就發(fā)現(xiàn)用紅色礦石顏料渲染的器物，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彩陶。大量的彩陶使用了紅色礦物顏料繪飾，其中蘊含了深厚的宗教意義及民族情感。進入周朝，以漢民族為主題的華夏民族更是崇尚赤色。雖然人們已經(jīng)從蒙昧的原始文化中脫離出來，但對紅色的情感依然強烈。周朝大祭祀所用的犧牲一定要是紅色的牛。晉大夫羊舌赤字伯華，孔子弟子公西華名赤，可見“華”是有“赤”的意思的。凡是遵守周禮，崇尚赤色的人和族都稱為華人或華族，可見作為華夏文明的紅色所具有的意義被最大程度的推廣了。幾千年的歷史文化，紅色原本的意義可能已經(jīng)模糊了，但并沒有消失，而是如鹽入水，根植到民族最深層的情感之中。紅色成為漢民族文化作為富貴、吉祥的象征，屢屢在漢文化中得以體現(xiàn)，并在漢民族文化與其他民族文化相互交流、影響、融合的過程中產(chǎn)生了更廣泛的審美基礎。紅色和綠色的搭配是自然界最易見到的搭配方式，紅花配綠葉。綠色既是紅色的對比色，也能對紅色起到襯托作用。毋庸置疑的是，紅綠彩題詞裝飾中，無論是紅色彩飾的大量使用，還是紅綠兩彩的基本搭配，以及黃彩加以點綴的裝飾搭配，都是與宋代陶瓷迥然不同的審美風格。宋瓷追求精致，造型上注重瘦挺，裝飾上追求雅淡。如宋定窯的素雅，青白瓷的恬靜，龍泉窯的溫潤，汝窯的沉寂……，無不體現(xiàn)了宋人對優(yōu)美和諧、典雅婉約的崇尚與追求。而紅綠彩則是以濃紅淡綠為基調(diào)，和宋人的審美大相徑庭，充分體現(xiàn)了其脫離宋代知識分子的審美意境，而另辟蹊徑，表現(xiàn)出了民眾世俗化的審美追求。

不僅紅綠彩題詞的裝飾形式體現(xiàn)這種平易的世俗化審美，從題詞的內(nèi)容也可以看出。題詞除少部分是從已流行的宋詩中摘取和改編宋詞而來，更多的是制瓷工匠們自己的創(chuàng)作從這些題詞的內(nèi)容來看，多半表現(xiàn)的是他們生活中普通的情景，但意境清新可人。如描寫自然景物的“竹綻離龍角，蒲生寶刃尖”，“杏花寒未發(fā)，楊柳暖先開”；表現(xiàn)生活意趣的“有客方沽酒，無僧不點茶”，“酒中曾得道，醉里遇神仙”；表現(xiàn)實際生活的“大暑去酷吏，清風來故人”；表現(xiàn)人生感慨的“百年渾是醉，三萬六千場”。這些題詞樸素平易，文風清新自然，充分地繼承了宋代詩文的樸實平易的特點，并在紅綠彩的裝飾上得到獨特的發(fā)揮。

2 從宋代文學的發(fā)展探討其成因

紅綠彩題詞中所體現(xiàn)的最自然平易的追求，實際上在宋代文學中已經(jīng)初露端倪。宋代的經(jīng)濟發(fā)展對教育、文化普及起到了強勁而直接的作用。宋代官學、私學都很發(fā)達，而著名的白鹿洞、應天府等幾大書院規(guī)模都極其宏大，“以至執(zhí)耒垂髫之子，熟不抱籍綴辭”。經(jīng)濟的發(fā)展使得印刷技術普及，又直接促進了文化的發(fā)展。不僅國子監(jiān)藏書巨增，富庶之家皆有藏書。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宋代的市民文學或者說是俗文學迅猛發(fā)展起來。在供城市居民消遣貿(mào)易的瓦肆中，又有許多供藝人表演用的“勾欄”。兩宋繁華的大城市中，勾欄繁多“其中大小勾欄五十余座”且“可容數(shù)千人”［1］。藝人們在這里表演小唱、傀儡戲、雜技、講史、小說、散樂、舞旋、雜劇、影戲、諸宮調(diào)、商迷、合生、說諢話等。在此基礎上兩種俗文學形式得到突出地發(fā)展。一是“雜劇”，它不但流行于城市還發(fā)展到農(nóng)村，與之相諧的戲劇文學也發(fā)展起來；二是“說話”，包括講史和小說，隨著其發(fā)展?jié)u漸出現(xiàn)了供“說話”人使用的腳本即“話本”，也就是新興的市民白話小說。這些俗文化的繁榮對于在文學史上是具有劃時代的意義，而宋詞的繁榮正是這種文化的集中體現(xiàn)。從北宋的“新聲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調(diào)弦于茶坊酒肆”［2］到南宋“脆管清吭，新聲交奏”［3］，市民娛樂極大地刺激了具有演唱功能的詞的創(chuàng)作，也為詞的普及和推廣提供了最充分的社會條件。宋代上至皇帝，下至庶民全都喜好詞曲。北宋的太宗、真宗、仁宗、神宗都深曉詞律，經(jīng)常讓人在宮中演唱，徽宗尤善于填詞、書法、繪畫更是聞名天下。南宋的高宗不但能詞，而且還提倡獎掖詞才，孝宗、光宗、寧宗也都有詞作流傳，并且在宋人筆記中常有關于歌女樂妓即興作詞的記載。由此看來這種包含有市民俗文化的文學形式已經(jīng)普及擴展到社會的各個階層。其中詞作的佼佼者諸如柳永、蘇軾等，極大的開拓了詞作內(nèi)容的表現(xiàn)范圍，更多地將視角聚焦在市民生活。在宋詞的平民化的基調(diào)中，促使宋詩也表現(xiàn)出平易自然的詩風，追求通俗、淺顯、易懂的特點，甚至故意的重返無奇。這種以文為詩的文學特點，“至東坡大放厥詞，別開生面，成一代之大觀?！保?］這種詩文傾向，突破了詩歌語言句式過于死板的束縛，增強了詩歌的表現(xiàn)力，同時也普及了市民對詩歌的欣賞及創(chuàng)作，而在內(nèi)容上，宋詩更廣泛而深入地描寫民生。宋代許多經(jīng)濟、社會、文化現(xiàn)象都被世人攝入筆下，如鹽酒專賣、漕運、礦業(yè)、新式農(nóng)具、醫(yī)療技術、年節(jié)風俗、占卜、說書等，幾乎無所不包，描繪出宋代生動的市民生活的畫卷。

綜合宋代文學，俗文化的因素已經(jīng)悄然萌芽，發(fā)展到宋代詩、詞及其他文學形式的審美追求中。那么在這些綜合因素的影響下，不但普及了詩詞的欣賞創(chuàng)作基礎“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也奠定了這些詩詞創(chuàng)作的風格，即平易通俗的世俗化審美特色。因此在金代紅綠彩中題詞裝飾的詩文內(nèi)容體現(xiàn)出世俗化的審美風格也就不難理解了。

3 從金統(tǒng)治者的審美探討其成因

如果說紅綠彩題詞詩文審美上的世俗化是宋代詩文風格的繼承的話，那么這種將宋詩文與紅綠裝飾的結(jié)合則是草原文化與中原文化相互碰撞、交融的結(jié)果。

與南宋隔江而治的金國，是一個多民族雜居的游牧民族。與有源遠流長的中原文化相比，金國的草原文化相對落后，更豪放樸實。隨著與民族文化的交融，金統(tǒng)治者在很多方面都表現(xiàn)出來對漢文化的仰慕?！洞蠼饑尽肪矶?，《章宗皇帝下》載：“章宗性好儒，即位數(shù)年后，興建太學，儒風盛行。學士院選五六人充院官，談經(jīng)論道，吟哦自適。群臣中有詩文稍工者，必籍姓名，擢居要地，庶幾文物彬彬矣。惜其十年以后，極意聲色之娛，內(nèi)外嗷嗷，機事具費”。

金章宗設太學，獎掖能詩文的官員其實都是對漢文化仰慕的表現(xiàn)。在統(tǒng)治者的倡導下，紅綠彩中出現(xiàn)以詩文為題材的裝飾原因就十分清楚了。不過要求當時的金人去理解宋瓷的清雋秀雅，還相對困難。因此，草原民族對華麗富貴的向往，則以紅綠彩的方式在陶瓷裝飾上表達出來。

《金史》卷九，《本紀第九·章宗一》載：戊戌（明昌元年），上諭宰臣曰：“何以使民棄末而務本，以廣儲蓄？”令集百官議。戶部尚書鄧儼等曰：“今風俗侈靡，宜定制度，辯上下，使服用居室，各有差等。抑昏喪過度之禮，禁追逐無名之費。用度有節(jié)，蓄積自廣矣！”右丞履、參知政事守貞、鎰曰：“凡人之情，見美則愿，若不節(jié)以制度，將見奢侈無極，費用過多，民之貧乏，殆由此致。方今承平之際，正宜講究此事，為經(jīng)久法。”上是履議。元人楊奐說：“金大定中君臣上下以淳德相尚……明昌以后，朝野無事，多侈靡成分”［5］。

從上述文獻可知，大定年間君臣上下還能以淳德相尚，至明昌以后，朝野開始奢靡成風。而章宗10年后，其本人也極盡奢侈。本來草原民族對金銀器就有獨特的喜好，金銀器是便于攜帶的財富，而其金屬華美的質(zhì)感也是草原民族青睞的因素。而最早的泰和元年紅綠彩紀年瓷器的年代正處于章宗即位10年后的承安、泰和之際，可見紅綠彩的創(chuàng)燒正是章宗時代奢靡成風的社會產(chǎn)物。雖然以詩詞為題材裝飾的紅綠彩碗沒有像一些紅綠彩雕塑那樣貼飾金箔，極盡華美的裝飾，但也是國家富實、世風奢靡的一種表現(xiàn)。而在金統(tǒng)治下，這種奢靡之風所表現(xiàn)出的審美追求則是一種趨于世俗化的華美，而大紅大綠的裝飾色彩則正是這種審美的體現(xiàn)。

綜上所述，紅綠彩瓷器是金朝國力日強，在逐漸吸收宋代藝術風格的同時，又結(jié)合本民族的審美特點所孕育出的極具世俗化審美追求的陶瓷裝飾風格。它既是對宋代俗文化的繼承，也打上了金文化的烙印。而這種以詩詞為題材裝飾的紅綠彩不僅從裝飾形式上反映了當時的文化背景，其文字內(nèi)容的表述也更清楚的為我們展現(xiàn)了兩種文化沖擊交融的結(jié)果。因此繼宋瓷典雅含蓄審美追求之后，紅綠彩在特定的受寵根基中生機勃勃的發(fā)展起來，成為陶瓷史上燦爛的篇章。

1 郭學雷.《紅綠彩瓷器創(chuàng)燒年代再認識》載《中國紅綠彩瓷器專題學術研討會論文稿》.深圳博物館，2010

2 范文瀾.中國通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7

4（宋）周密著.武林舊事.李小龍，趙銳評注.北京：中華書局，2007

5（清）趙翼.甌北詩話.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TQ174.72 文獻標示碼：A

1002－2872－（2011）06－0023－02

＊ 郭玉川（1977－），碩士，講師；主要從事陶瓷設計藝術與裝潢教學。E－mail：gyc1977@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