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懌旦,張雪梅
(三江學院英語系,江蘇 南京 210012;南京林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江蘇 南京 210037)
立法模糊性的語用分析*
——從禮貌視角探討
王懌旦,張雪梅
(三江學院英語系,江蘇 南京 210012;南京林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江蘇 南京 210037)
根據(jù)語言模糊性的本質(zhì)特征,從語用學角度,在禮貌理論的框架下,通過案例分析的方式,剖析立法模糊性的語用功能。從語用角度闡述立法模糊性的必然性及其產(chǎn)生的原因和過程,以促進全面理解并正確對待立法模糊性。
立法模糊性;語用分析;禮貌原則;禮貌策略
作為語言的本質(zhì)特征之一的模糊性,普遍存在于我們的語言中。自古希臘哲學家尤布利德斯(Eubulides)以來,眾多學者從不同角度對其加以分析定義[1]。筆者對模糊性從廣義上加以理解,即任何一種可能導致一種以上解釋,在意義或范圍上具有不確定性的表達形式。自然語言的模糊性源于客觀世界的本質(zhì)以及人類認知和語言的局限性。語言是法律的載體,是通過語言制定、頒布、解釋和執(zhí)行的,二者密不可分。目前,對語言模糊性的研究大多是針對日常語言的,對立法模糊性,或立法語言中模糊表達鮮有涉及。而且對立法模糊性的研究大多是從法學角度討論[2],即使一些學者從語言學角度進行分析,也都囿于語義方面。事實上,立法語言是立法者與法律適用對象之間的對話交流,對立法模糊性的研究必然涉及到語用問題,換而言之,立法模糊性不僅可以從語義學角度分析,也可以從語用學視角(即從語境中的語言使用方面)進行分析。立法模糊性的眾多語義特征也必然給其自身帶來其它語言形式所無法替代的語用功能。而禮貌被視作社會文明的反映和體現(xiàn),它是調(diào)節(jié)人際關(guān)系的最有效方法之一,一直以來禮貌理論在語用學領(lǐng)域都受到很大的重視。因此,本文將從語用學角度,利用禮貌理論對立法模糊性展開分析討論。
語用領(lǐng)域中,格賴斯的合作原則從很大程度上解釋了話語字面意義和實際意義的關(guān)系以及會話含義的產(chǎn)生過程,但在解釋人們在會話中遵守合作原則以及有時故意表面上違背合作原則的一些準則從而采取間接方式表達的原因方面還不足。而禮貌理論彌補了這個不足,解釋了合作原則中那些表面背離現(xiàn)象。在這個背景下,很多學者都提出了關(guān)于禮貌的理論。
Robin Lakoff(1973)是第一批采用格賴斯會話原則框架解釋禮貌現(xiàn)象的學者,她將其禮貌規(guī)則和格賴斯會話準則結(jié)合進而闡述語用能力[3]。Lakoff(1975∶64-5)將禮貌規(guī)則描述為∶(1)禮節(jié)∶保持距離;(2)尊重∶給予選擇;(3)同志感∶表示同感。我們可以看出禮貌包括不要闖入他人領(lǐng)域、讓會話相對方自己做決定以及讓其有共鳴的感覺[4]。Lakoff(1979∶64)后來又給出兩條語用能力規(guī)則,即明晰和禮貌,并將禮貌視作減少人際摩擦的手段[5]。其后,Lakoff將禮貌明確定義為∶“用來減少人際交流中固有的潛在的對抗、沖突可能,從而促進人際交流的人際關(guān)系的機制”[6](Lakoff,1990∶34)。
1978年Brown和Levinson在其文章《語言使用中的普遍現(xiàn)象∶禮貌現(xiàn)象》中從面子角度闡述了其禮貌理論[7]。該理論基于Goffman的面子概念,將禮貌行為解釋為維持面子需要的基本要求,并將其與格賴斯準則相聯(lián)系,為語言學中禮貌現(xiàn)象的分析提供了重要范式。該理論中的基本概念“面子”被定義為“每個社會成員欲為自己主張的社會自我形象”[8]。(1987∶61)其理論認為∶面子具體包括兩方面,即消極面子(即不希望自己的行為受制于他人)和積極面子(即保持良好的自我形象及獲取他人的欣賞和肯定);人們在交流中用來為自己或交際對方保持兩種面子的所有理性活動共同構(gòu)成了禮貌;保持他人的面子同時就是保持自己的面子,人們在交際過程中常常持續(xù)維護相互的面子。Brown和Levinson提出了面子威脅行為(Face-threatening Acts/FTAs)概念,即侵害聽者維持自尊需要的行為,他們認為禮貌策略的運用主要就是為了解決這些面子威脅行為。在日常交際中,我們總是試圖避免給聽者帶來尷尬、不快或是其它消極影響的言語[9]。(1987∶61-83,101-210)這個理論也被稱作禮貌策略。
和Lakoff一樣,Leech(1983)在《語用原則》一書中也采用了格賴斯會話原則的構(gòu)架,對禮貌作了詳致分析。Leech認為,禮貌是人際交流的一個重要調(diào)節(jié)因素,他試圖解釋為什么人們經(jīng)常間接地表達意義,并將禮貌視作間接表述中的重要語用現(xiàn)象以及違背格賴斯準則的原因之一。Leech將其禮貌原則置于與合作原則一樣的地位,并認為兩者相互作用,且都適用于口語和書面語。Leech的禮貌原則也包括一套準則,其與禮貌原則的關(guān)系就和合作原則與其準則一樣,具體包括∶(1)得體準則∶a.盡量少讓別人吃虧,b.盡量讓別人多得益;(2)慷慨準則∶a.盡量少讓自己得益,b.盡量多讓自己吃虧;(3)贊譽準則∶a.盡量少貶損別人,b.盡量多贊譽別人;(4)謙遜準則∶a.盡量少贊譽自己,b.盡量多貶損自己;(5)一致準則∶a.盡量減少雙方的分歧,b.盡量增加雙方的一致;(6)同情準則∶a.盡量減少雙方的反感,b.盡量增加雙方的同情[10]。(Leech,1983∶132) 禮貌原則的關(guān)鍵內(nèi)容可以歸納為∶盡量表達對他人有利的觀點,同時盡量避免對他人不利的觀點。Leech也指出這些準則不是同等重要,比如得體準則要比贊譽準則更為重要,贊譽準則要比謙遜準則更為重要,這反映了禮貌原則要求人們在交際中更關(guān)注“別人”。我們也發(fā)現(xiàn)言者可以同時遵守禮貌原則的多個準則,往往有明示也有暗含。甚至在每個準則里,次準則的地位也不一樣,次準則a比次準則b更為重要,這又反映了積極禮貌(避免不一致)比消極禮貌(尋求一致)更為重要。(Leech,1983)
此外還有其他一些學者如Fraser,Kasper等也分析研究了禮貌這一現(xiàn)象,本文將在 Leech禮貌原則及 Brown和Levinson的禮貌策略框架下討論立法模糊性。
禮貌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不禮貌的語言行為會被視作對他人的冒犯。出于禮貌的目的,在一些情況下,模糊表述經(jīng)常會被使用。在立法語言上,遵循禮貌原則和禮貌策略的一種重要方式就是使用模糊表述。以下例子就是立法模糊性在禮貌原則和禮貌策略框架下的運用。
《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分裂國家法》第8條規(guī)定∶“‘臺獨’分裂勢力以任何名義、任何方式造成臺灣從中國分裂出去的事實,或者發(fā)生將會導致臺灣從中國分裂出去的重大事變,或者和平統(tǒng)一的可能性完全喪失,國家得采取非和平方式及其他必要措施,捍衛(wèi)國家主權(quán)和領(lǐng)土完整?!痹诖藯l款中,大陸立法機關(guān)使用了“非和平方式”和“其他必要措施”這樣的模糊表述,在此語境下,以上表述的意義非常明顯,即大陸將會使用武力手段以阻止任何造成或?qū)⒃斐膳_灣從中國分裂出去的事實或重大事變以確保將來國家統(tǒng)一。但這些模糊表述避免了這樣的表述,從而從某種程度上削弱了其威脅語調(diào),在立法者與其立法規(guī)范對象的交際過程中起到了一定的保全面子的作用。根據(jù)Brown和Levinson禮貌策略理論,該條款可被視作面子威脅行為,該行為冒犯了臺灣自尊和面子需要,但同時上述禮貌手段的使用又從一定程度上減少了臺灣的不快和羞辱感。按照Leech禮貌原則理論,這些模糊表述是得體準則的要求,它們被用來減少言語中有損他人的觀點,最小限度地使別人受損。在本條款中,可能采用的具體措施或方式未被說明,這可能是對有限目標的小規(guī)模攻擊,也可能是使用導彈的全面攻擊,而通過上述表達將可能的損失掩蓋起來,言語中有損他人的觀點也被盡量削弱。
再如,《美國法典》第2201條規(guī)定∶“國會認識到美國駐有重兵及相關(guān)人員的亞洲國家中弱勢(disadvantaged)兒童的人道主義需求,而且國會認為涉及對這些弱勢(disadvantaged)兒童的關(guān)愛和福利的條款不夠完善?!贝颂?,弱勢的意義很清楚,即貧窮,或更具體一點就是缺衣少食、沒錢。貧窮這樣的詞在這里被避免,因為這樣的表述在維持他人面子方面起著消極的作用。一般而言,沒人想貧窮,貧窮也不是什么光榮、體面的事情,通過使用“弱勢”這個模糊表述,立法適用對象對積極面子或尊嚴的需要得到了滿足。這個禮貌策略避免了傷害適用對象保持自尊的要求,避免了給其帶來歧視感或不快。同時,該條款又使對話雙方的同情增至最大限度?!叭鮿荨卑抵高@種貧困的境地并非當事人所想,而是由于當事人不可控制的外部原因造成的,同時暗含一些平等權(quán)利被剝奪的意思。這在一個聲稱人人生來平等的社會中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因為兒童們往往被假定在同一起跑線,而這樣的貧困境遇是強加在一些兒童身上的。因此,這個暗指貧困兒童遭受著不公平待遇的模糊表述,能贏取適用對象的巨大同情,這也正是Leech禮貌原則中同情準則的要求。當然,該立法模糊性也遵循了贊譽準則,這體現(xiàn)在它減少語言表達中對兒童貧困的貶低,最小限度地貶低別人。相似的例子還有在國際立法中,貧窮國家通常被稱作發(fā)展中國家或是欠發(fā)達國家等。
我們再看下面這個例子∶“除非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或其他任何政府調(diào)查機構(gòu)的文件中沒有任何信息表明對安全目的而言該雇員的忠誠或可靠性值得懷疑,否則聯(lián)邦緊急情況管理機構(gòu)的任何雇員都不能被允許接觸有關(guān)信息或本款已經(jīng)設(shè)立限制的財產(chǎn)。”(《美國法典》第5197條)此處采用間接的模糊表述“忠誠或可靠性值得懷疑”(questionable loyalty or reliability)而非“被懷疑不忠或不可靠”(suspected disloyalty or unreliability),這二者本質(zhì)上有著很大的差別。前者將忠誠作為其討論的基礎(chǔ),而后者則將不忠作為其起始立場,帶有無禮、不友善、甚至是威脅的色彩。就效果而言,前者更佳,因為它滿足了適用對象的面子要求,因為任何人都想有一個積極的公眾形象或積極面子,沒有人愿意被貼上“不忠”的標簽。在處理面子威脅行為時,該條款遵循禮貌策略并利用模糊性言語降低了面子威脅行為的力度從而達到了一定的禮貌目的。同時,它也遵守了贊譽準則即盡量少貶損別人,盡可能地少給予別人負面評價。
最后,我們再來分析之前談到的《中美聯(lián)合公報(1982年)》第6條∶“它(美國)向臺灣出售的武器在性能和數(shù)量上將不超過中美建交后近幾年供應的水平,它準備逐步減少它對臺灣的武器出售,并經(jīng)過一段時間導致最后的解決?!北緱l中的模糊性表述充分體現(xiàn)了一致準則,即盡可能減少對話雙方觀點的不同,使雙方的分歧降至最低限度,使雙方的一致增至最大限度,這也促使雙方最終能達成一個概括性協(xié)議。同時,雙方未能達成具體解決方案的事實,表明了對話雙方盡量少讓別人吃虧,盡量少讓自己得益,這又體現(xiàn)了對得體準則、慷慨準則的遵守。所以本條款的模糊性表述,體現(xiàn)了話語的禮貌要求。
上述這些案例分析表明立法模糊性時常被用來實現(xiàn)禮貌原則和禮貌策略所要求的禮貌或面子需要,從而使立法語言行為顯得更為禮貌,可接受性更強,從而更好地實現(xiàn)其交流目的。
語言是人們之間相互交流的橋梁。作為立法語言一部分的模糊性表述,與語用方面緊密關(guān)聯(lián)。立法模糊性充分體現(xiàn)了立法對話中的禮貌現(xiàn)象,也是實現(xiàn)禮貌原則和禮貌策略的重要手段,從而使得立法者與立法適用對象之間的交流更為有效、禮貌,更易接受,同時這也反映了立法中語用模糊的必然性和普遍性。在語用模糊的情況下,立法模糊性并不意味著交流中語言表達的缺陷,相反,它在實現(xiàn)某種特定語用效果以及在最終實現(xiàn)成功交流的方面起著非常積極的意義??傊?,語用立法模糊是實現(xiàn)立法者交際目的的必要手段,在某種程度上也很好地解釋了立法模糊性產(chǎn)生的原因和過程,利于我們?nèi)胬斫獠⒄_對待立法模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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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陳婷)
H030;D90-055
A
1008-4681(2011)06-0095-03
2011-09-27
王懌旦(1979-),男,江蘇溧陽人,三江學院英語系講師,碩士。研究方向∶語言學、教學法。張雪梅(1979-),女,安徽蕪湖人,南京林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語言學、教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