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圣玉
(中共德州市委黨校,山東德州253000)
讓·保羅·薩特是法國20世紀最偉大的哲學家,以他為代表的存在主義思潮曾風靡歐美,并在世界范圍內(nèi)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
1945年,薩特在他的《存在主義和人道主義》的演講中,提出了“存在先于本質(zhì)”的著名命題。這一命題既是他的存在主義學說的基本原理,又是他前期進行人學研究的根本方法。薩特將存在分為“自在的存在”和“自為的存在”兩種。自在的存在是一個物體同其本身等同的存在。自為的存在同意識一起擴展,而意識的實質(zhì)就在于它永遠是自身。薩特認為,我們的思想超越自身、超越一切,因此人類的存在永遠是自我超越的:我們在存在中永遠超越自我。因此,我們無法占有我們的存在,我們的存在永遠在我們自身之外。人剛生下來時,他沒有本質(zhì),只作為存在體存在世界上,本質(zhì)是后天的,是通過人的意識自由選擇的,意識選擇是純粹個人化的事情,每個人的選擇都不相同,因此,人的本質(zhì)也不相同。這就是“存在先于本質(zhì)”。
1960年,薩特又在他的《辯證理性批判》一書中提出了“前進——逆溯”的人學研究方法,力圖把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和存在主義的方法綜合起來。這一方法顯示出他在人學研究方面新的轉向。
薩特對待馬克思主義的基本態(tài)度是這樣的:當馬克思主義所反映的歷史時期還沒有被超越之前,它是不可超越的;如果說歷史唯物主義提供了對歷史的唯一合理解釋,存在主義則是提供了接近現(xiàn)實的唯一具體道路。他不滿意理論與實踐嚴重脫節(jié)、理論淪為政策的論證性工具、實踐成為理論正確性例證這一教條式的馬克思主義。他的《辯證理性批判》即模仿康德《純粹理性批判》的書名,自稱旨在為“‘任何一種未來的人類學的緒論’奠定基礎,其直接目的是‘創(chuàng)立一種生成的和歷史的人學’”,“此書以存在主義填補了馬克思主義的某些空白”[1]252-253。
其實,“前進——逆溯”是生活中常見的現(xiàn)象:一列火車從起點站駛往終點站,又從那里返回起點站,這一來一往的過程就是“前進——逆溯”的過程。薩特將“前進——逆溯”作為一種方法論引入哲學領域,其涵義與此有相似之處。
在歷史中有這樣一對矛盾:歷史和社會是人創(chuàng)造的,但是同時每個人又生活在一定的社會環(huán)境中,在一定的先決條件中創(chuàng)造歷史。馬克思用經(jīng)濟關系解釋歷史的動力與方向,解決人與歷史的矛盾問題。薩特認為,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歷史分析方法是一種宏觀的、“總體化”的分析方法,即從一定時代的經(jīng)濟條件出發(fā),深刻剖析和闡明某一特定的歷史事件中的歷史人物,薩特稱這種方法為前進的方法,并認為它正確地將社會歷史看成是由人類實踐活動向前推動的運動過程,但是忽略了歷史本身的進步僅僅是由個人生存所直接構成的[1]297。
薩特認為,辯證法首先是“人學”,它的出發(fā)點是個人實踐。因此,薩特說,與馬克思主義歷史唯物主義的歷史分析方法有所不同,他的存在主義的方法是能夠直接導致新發(fā)現(xiàn)的“探索性”的方法,它“既是逆溯性的,又是前進性的”。所謂逆溯的方法,就是從某一特定的歷史事件或歷史人物出發(fā),再現(xiàn)它或他與周圍環(huán)境之間的錯綜復雜的關系,并進一步追溯到該時代的經(jīng)濟狀況。薩特認為,如果僅僅停留在前進的方法上,等于將歷史人物推進到硫酸池中,使之消失得無影無蹤。真正的人學研究方法,必須融入逆溯的方法。如果說前進的方法是抽象的,原則的,封閉的,那么逆溯的方法是具體的,辯證的,開放的[2]199。之所以要在人學研究中融入逆溯的方法,其目的是在“當今”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中補進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薩特曾說過他的“前進——逆溯”的方法是在列斐伏爾的影響下形成的。但是在筆者看來,薩特這一方法的邏輯來源可能是列斐伏爾,但從其思想根源來看,它應該是薩特“自由哲學”在方法論中的必然體現(xiàn)。
眾所周知,“個人”、“自由”是整個薩特哲學的核心范疇。在薩特看來,自由選擇是絕對的,“絕對”的意義是“無條件”的,選擇不受任何條件的決定;除了人自己的選擇之外,沒有什么東西能夠決定人的存在。薩特同意,人是在各種條件下進行選擇的,但是,條件能否發(fā)生作用,歸根到底取決于人自己的選擇[3]128。薩特說:“存在主義的核心思想是什么呢?是自由承擔責任的絕對性質(zhì),通過自由承擔責任。”[4]12
在薩特看來,人生而自由,人的存在就是人的自由。這種自由不從屬于任何必然性,乃是作為自為存在物的人的一種不可轉讓的屬性。人不是由上帝或是別的什么東西來決定自己的本質(zhì),也不存在什么先驗不變的普遍人性來決定自己將成為什么樣的人,他必須要用自己的自由意志和自由選擇來創(chuàng)造自己的本質(zhì),來決定自己將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因此,人與一切決定論不相干,人處于必然性的系列之外,人的任何存在與行動都是偶然的、無條件的、絕對自由的。人的存在即是人的自由。
薩特畢生都在為對個人價值、個人自由的尊重而奔走呼吁,這不僅體現(xiàn)在他的哲學著作中和文學作品中,而且表現(xiàn)在他為之奮斗的實際行動中。早期的薩特通過對笛卡兒、斯賓諾莎、盧梭和馬克思等人的研究,結合自己的認識,否認了上帝的存在,并進一步否認了決定論和人性的存在,提出了“存在先于本質(zhì)”、“人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人就是人自己,孤獨的、自由的自己”等著名論斷。早期薩特正是以自由為基點,以自由為核心,展開他的存在主義哲學的全面理論的。如果說,薩特早期的人學研究方法是基于這些觀點建立起來的話,那么這些立場和觀點同樣支撐著薩特后期的人學研究方法。薩特有一句十分著名的論斷,即認為在當時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中心“有一塊具體的人學空場”;“偷懶的馬克思主義”所主張的經(jīng)濟決定論是一種非人主義,因為他們沒有認識到:“沒有活生生的、一個個個人,就沒有歷史。”[5]189
正是基于他的這種“自由哲學”,薩特認為,必須通過“前進——逆溯”和“逆溯——前進”研究的交替和反復,才能填補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人學研究的空白。
由上我們可以看到,在薩特“前進——逆溯”的方法中包含著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的意圖。因為,在薩特看來,“前進”的方法和“逆溯”的方法都是舊哲學所使用的陳舊的方法,馬克思主義的哲學貢獻已經(jīng)遠遠超越了舊哲學的方法論。所以,任何在馬克思之后還試圖復活那些陳舊方法的企圖,都是錯誤的。在這里,無疑包含著對庸俗馬克思主義的批判[6]。
“前進——逆溯”的方法,從本質(zhì)上說,就是主張在人學研究領域,應在總體性的前提下,進行特殊性、個別性的研究。也就是說,既要注重對總體性、宏觀性的社會歷史結構、經(jīng)濟結構的分析,又要在這一前提下,盡可能具體地研究對象的特殊性,即研究個人生存的微觀狀況。從總體性與個體性的對立統(tǒng)一中去研究人學,這是一種辯證人學或者說是一種人學辯證法。我們知道,馬克思主義哲學歷來主張在分析歷史事件、歷史現(xiàn)象時應該把分析和綜合、宏觀和微觀、一般性和特殊性等認識方法、思維方法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而反對片面性和孤立化。因此,從這一角度看,薩特對馬克思主義方法論的理解可能存在偏頗之處,但是從其本質(zhì)或者初衷上看,二者應該是不矛盾的。
自《辯證理性批判》第一卷出版后一直到現(xiàn)在,薩特不斷地遭到人們的責難和批判。許多人認為,薩特“前進——逆溯”的方法過分地強調(diào)了個人作用,因此必然會導致主觀主義、個人主義等。應該說,這種觀點對薩特“前進——逆溯”方法多多少少存在一些誤讀。翻遍《辯證理性批判》整本書,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盡管薩特十分強調(diào)對每一個活生生的人進行研究,但他從來不曾將個體的人孤立地抽取出來加以研究。當他提到個體時,總是將個體與他人、群體與社會聯(lián)系在一起。他不止一次地告誡我們:我們每一個人在人類歷史中同時既是個體又是總體。還有人提出疑問:薩特到底注重用個人來解釋社會,還是用社會來解釋個人呢?其實,這種提問本身就是對薩特思想的誤解。薩特說,他的方法是“對象和時代之間不斷豐富的‘一往一來’,從而最終使得兩者由‘死板的并列’變成一種‘生動的矛盾’”[7]109-110,因此,硬要將總起來規(guī)定的東西截然分開甚至對立起來是毫無意義而且是有害的。我們可以這樣說,薩特“前進——逆溯”的方法既注重用個人來解釋社會,也注重用社會來解釋個人,并且強調(diào)要把二者有機結合起來。薩特認為這才是研究“未來人類學”的正確的方法。
但是,不可否認,薩特存在主義的人學辯證法和歷史唯物主義的人學辯證法的確不是并行不悖的。比如,盡管薩特承認個人是與社會構成一體的,但認為這種一體是外在的。他堅持個人“存在”的第一性,社會的第二性,即認為對于每一個人來說,自我的心理屬性是第一性的,社會屬性是第二性的。因而他認為對人的認識,主要不應該用社會分析和階級分析的方法,而是應該用心理分析的方法[8]537。這樣,他把自己的人學理論仍然放在存在主義基石上面,很難跳出歷史唯心主義的窠臼。
[1] 張一兵.文本的深度耕犁(第1卷)[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
[2] 萬俊人.薩特倫理思想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8.
[3] 趙敦華.現(xiàn)代西方哲學新編[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
[4] (法)薩特.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M].周煦良,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
[5] 俞吾金.問題域外的問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
[6] 張康之.薩特的“前進——逆溯”方法——兼議方法論的研究問題[J].東南學術,1999,(3).
[7] (法)薩特.辯證理性批判[M].林驤華,等譯.上海:商務印書館,1963.
[8] 夏基松.現(xiàn)代西方哲學教程新編[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