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茂全
慈母恩親
文/胡茂全
昨晚我做了個夢,媽媽還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面,房間里只有幾件簡陋的家具。我剛放學回家,她就躺在床上喊著我的乳名:“生兒,格是你回來了?幫我捶捶背,再拔會兒火罐?!蔽易綃寢尨睬?,兩手輕輕捶打她那佝僂的背。待她喘息聲漸漸平穩(wěn)以后,我拿出老竹筒,點上報紙幫她拔火罐。竹筒罐子拔下時媽媽的背上露出一個個紅腫的凸印,可她說舒服多了,早上醒來我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回憶起善良可憐的媽媽。
兒時的印象中,媽媽一直患病。1996年我去云南保山探親時,聽二外婆講述:因為外公的早逝,剛滿十四歲身體弱小的媽媽,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擔,每天踩著露水擔著新鮮的蔬菜跟村子里的大爺、大媽一起,從打漁村走到保山城里去賣菜。外婆改嫁找了個人家,后面這個外公讓家境好過了一些,也對媽媽比較疼愛,但隨著兩個舅舅的出生,日子開始變得艱難。媽媽又繼續(xù)為生活奔波,艱苦的環(huán)境讓媽媽從小練就了堅強獨立、敢于吃苦的性格。
媽媽小時候就患有輕微的哮喘病,參加工作后又得了嚴重的氣管炎、肺氣腫和心臟病。媽媽一直畏寒怕冷,晚上經(jīng)常出虛汗,冬天是她最難受的時候,跟隨復員老兵的爸爸回到江西九江之后,由于氣候異常寒冷加上水土不服。整個冬天母親都在病痛中度過,小時候的冬天冷到骨頭里,穿著厚厚棉襖和棉褲的我被媽媽緊緊摟在懷里,每天晚上給我講述云南美麗的山水和外公的故事。(我也不知道小時候的冬天為什么那么冷?小小的腦海里印滿對于云南的親切感。)
我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被評上了“三好學生”,同時還被選上少先大隊中隊長,我是班干部當中唯一當選的。學校獎勵了我兩本生字簿、一支自來水筆和一張獎狀。放學后,我像一頭撒歡的小牛一路飛奔在回家的路上,媽媽做的書包帶子都被我弄斷了,我是提著書包跑回來的,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全家人。
回到家里,大門虛掩著,爸爸在田里沒有回來,大哥在住校,二哥也沒放學。我推開門一看,媽媽趴在床沿緊咬著牙,汗水順著她的額頭往下淌,我趕緊跑過去。媽媽看見我回來,說:“生兒,快……快到抽屜里拿藥給我,媽媽剛才心臟病暈過去了!”我的心縮成一團,慌忙找到醫(yī)生開的藥遞給她,心情也隨著沉重起來,看著媽媽喝下一杯熱水,氣色開始正常。我就到柴房抱了一把柴,生火做飯,剛砍的松枝還沒曬干,濃煙熏得我直掉眼淚,也沒有心情再提自己得獎和“三好學生”的事兒了。(其實那時候徹底醫(yī)治應該是可以治好媽媽的病,可媽媽看到我們四姐弟穿著破舊的棉衣和棉鞋,咬咬牙執(zhí)意只讓醫(yī)生開了些藥就回來了。)
每一年的暑假,我和爸爸都去山上砍柴,有一次不小心被竹簽刺破了腳板,解放鞋里流滿了血,我的學費可都在這些柴火里面,我忍著痛把柴挑回來,那時我是多么痛恨命運的不公?。¢L大之后才知道磨難對自己來說是一筆多么寶貴的財富。
我每天放學后就去水庫壩后面放牛,帶上一本路遙寫的《平凡的世界》,我是流著眼淚看完這本書的,跟我們家太像了,我每看一次就要流一次眼淚,然后在山上帶回一些松球和松針引火做飯。
大哥成了家要單獨過日子,姐姐也已經(jīng)出嫁,家里嚴重缺乏勞力,多一個勞力就多一份責任田,二哥念完初二就回家種田了。上了高中,我需要住校,爸爸也慢慢地變老了,媽媽的病時好時壞,二哥也到了成家的年紀。媽媽買了30只小雞,圈里養(yǎng)了六頭豬,說是要為二哥攢著錢娶二嫂。但是身子骨不爭氣,時不時病倒在床上。黃昏日落時雞也啼、豬也叫,勞累了一天的爸爸摸黑從田里收工回來,一身的煩躁,把鋤頭扔向那些不懂事的小雞,拿著豬食瓢照著豬腦袋狠狠就是幾下,打得雞兒四散奔逃、豬兒嚎得更響。二哥放下鋤頭在灶邊煮著豬食,我也放下作業(yè)去地里扯幾把紅薯藤先堵住這些豬兒的嘴,然后幫爸爸把雞群趕到雞窩里。
媽媽憑靠著堅強的毅力和深深的母愛,用那副病弱的身體,撐起了這個家的衣食穿著。大姐出嫁日,媽媽準備了好幾床新棉被,做了大大小小幾十雙棉鞋;大哥結婚時,沉浸在喜悅中的媽媽,那年養(yǎng)了十幾頭豬。菜園里種著各式各樣的蔬菜,那年光苧麻我們家就收入了1000多塊。二哥成家的時候,媽媽真是拼盡了全力,光她養(yǎng)大的雞就賣了好幾次,還有婚宴上的豬肉,全都是弱小的媽媽一手的功勞哇!
1993年的4月份,媽媽再次病倒,送到醫(yī)院時,醫(yī)生也無奈地搖搖頭,這個老病號光藥費單和病歷就有厚厚的一疊。媽媽如堂屋里的那盞煤油燈,已經(jīng)燈枯油盡了,她知道自己這次是撐不下去了,堅持要回來。
第二天,媽媽已經(jīng)神志不清,我蹲在床頭喊著:“媽……媽……”她用無比關切的眼神望著我,嘴巴張了張,說不出話來,我看著媽媽的瞳孔慢慢擴散開來,握著我的手慢慢開始僵硬……那一刻我知道,媽媽是真的離我們而去了。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只是傻傻地跪在那里任淚水肆意地流,也讀懂了媽媽飽含母愛的最后一瞥,她是舍不得我這個還沒有成家的小兒子。(那年我剛滿二十歲。)
在她臨終前一天,她還跟父親說了聲:“老胡呀!我真想念保山的兩個阿弟啊,真想回去看看阿爸阿媽的墳?。 卑职值男亩家榱?。媽媽歸山的前天晚上,我寫了一篇祭文來哀悼可憐可親可敬的媽媽:
吾母張正英,出生打漁村;
自小失父愛,重擔壓在身;
挑菜上集市,弓背顫顫行;
清晨踏露水,傍晚月作燈;
磨難中長大,困苦中成人。
報名去農(nóng)場,邊疆譜青春;
與父結連理,兩顆革命心;
生活雖貧寒,竭力持家庭;
大姐出生后,小襖最貼心;
房間雖簡陋,陣陣歡笑聲。
哥仨來人世,日子更艱辛;
母親拖病體,園里種菜勤;
田間去勞作,圈里養(yǎng)豬禽;
言傳要自立,身教業(yè)精勤;
無私慈母愛,姐弟記在心。
夢里回云南,醒來淚沾巾;
離家二十載,保山去探親;
大姐出嫁日,囑咐善待人;
大嫂過門時,母親笑臉迎;
兒女皆長大,含飴弄兒孫。
霹靂一聲響,吾母撇家人;
三月十七日,享年六十春;
兒女哭斷腸,老父淚滿痕;
健康時日少,一生病纏身;
天堂若有靈,母親慢慢行。
(女桂香、兒茂文、茂武、茂全1993年4月21日泣上)
此后每年的清明節(jié)、七月半、除夕,我們都會到媽媽的墳前看望她。1996年我?guī)е鴭寢屌R終前的遺愿來到云南保山,到舅舅家探了親,給外公外婆上了墳。從云南回來后,我把外公外婆的墳土帶回一把灑到媽媽墳頭上,輕輕地告訴媽媽,外公外婆來看你了,我要讓媽媽知道,天堂也有慈母和恩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