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陽
大型古裝戲《八珍湯》,改編于同名京劇演出本。
故事說的是南宋年間,山西平陽鄉(xiāng)下,金兵入侵,秀才張文達攜帶妻兒在腥風血雨中逃難,鐵蹄之下,張文達與妻兒失散。長子張彤孝被富家買得,身入染缸,利欲熏心。次子張彤宇被民家收養(yǎng),貧不失志,厚道善良。18年后,張文達妻子孫淑林為尋雙子,流浪乞討,無意間漂入富家為奴,誰知張彤孝明知是親生之母,卻屈于養(yǎng)母富婆淫威,拒不相認。張彤宇聞知真相,怒斥兄長,并攙著母親,告狀于公堂。想不到,堂上巡案竟是入仕的張文達。面對著變節(jié)的長子,正直的次子,苦難的老伴,張文達悲從心起,無限感慨,毅然秉公執(zhí)法,革去長子烏紗,釀成了一出團圓之時不團圓的亂世悲劇。
張文達,一個主宰戲劇故事的支點人物,在戲中卻戲份極少,全劇七場戲,僅出三次,即一頭一尾加中間。如何在有限的戲份中,拓展出無限的塑造人物空間?如何在有限的舞臺時段里,塑造出無限的角色立體形象?如何在有限的矛盾沖突中,鋪陳出無限的戲劇張力?我遇到了從藝20多年來,一次極為艱難的舞臺挑戰(zhàn)。
為了準確、生動的演好“這一個”張文達,我首先備足功課,潛入劇本,人物在戲中雖然出現(xiàn)三次,但是,我把這三次出場作為三個節(jié)點,向前向后做想像延伸,為人物寫下大篇幅傳記。通過人物傳記,我比較清晰的構(gòu)勒出張文達的戲線脈絡(luò)、命運流程、心路旅途、情感坎坷,基本拿捏住了詮釋張文達的起承轉(zhuǎn)合,并在心里浮現(xiàn)出張文達的舞臺形象。
序幕中,張文達逃難上場,六句唱詞,我用肢體語言表露人物命運,用凹顯的聲腔展示人物的心境。導(dǎo)板“兵荒馬亂,烏云翻滾……”我以字帶憤,用腔出悲,人物還未出場,就向觀眾藝術(shù)地展現(xiàn)出一個落魄書生的悲憫情懷。接下來 “異族敵兵、兇惡殘忍,一家四口忙逃奔,夫人無蹤影,姣兒難找尋,不尋到親人不甘心!”我們用夸張的動作、放大的程式,表達出人物在此時此刻的焦慮、憂愁、急躁、悲傷、蒼涼……
第三場,張文達在妻子孫淑林尋兒途中幻影般出現(xiàn)。片片雪花,一束光圈,我用素描般的人物造型,洞簫般的人物聲腔,展示同是天涯淪落人。形體,以靜為主,宛若雕刻;唱腔,以情為主,如同傾訴?!皬埼倪_心緒如麻倍凄涼,找妻兒四處奔波苦尋訪,盼只盼來日親人再相傍……”人物,化作一個影子;聲音,化作一曲呻呤。這就準確地演繹出張文達更加痛苦的命運遭遇,詩化的營造出舞臺上的寫意畫面。
第七場,張文達官封巡按,屹立公堂。當次子狀告長子,張文達亦父亦官,五味俱嘗。然而,相見暫難相認,案子還在延續(xù)。在這一段表演中,我以巡按演出人物的軀殼,我以父親演出人物的本色。見到雙子,一樣悲憐;見到長子變節(jié),由恨轉(zhuǎn)憐,由憐轉(zhuǎn)恨……妻子孫淑林走上公堂,我用小幅度的擅抖,表達張文達與妻子離別一十八年的復(fù)雜心情。唱段“十八載尋訪無蹤影,今日里才見賢妻孫淑林……”我基本上一字一頓,如呼如喚,道出重逢的喜悅,吐出團聚的感傷……當張文達力勸長子認下母親,而長子張彤孝執(zhí)迷不悟,依然叛道,張文達有一段較長的堆白:“當年金兵作亂,我和你娘,帶著你弟兄二人,逃難至黑松林,不幸被金兵沖散,難道你忘記了么?可憐你母,忍饑挨餓,飽經(jīng)風霜,一十八載,沿街乞討,苦苦尋找骨肉親人。誰想你忘恩負義,喪盡天良。今日親人相遇,你不但不認,反而辱罵生母,毆打親娘,逐出府門。天下哪有你這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無恥之徒?!”在這一段的語言處理中,我一字一咬,字字含酸,句句帶悲,用起伏的聲調(diào),推進的節(jié)奏,激烈的情感噴發(fā),展現(xiàn)出人物的悲和怒。20多句道白,一氣呵成,如行云流水,似馬蹄聲碎……最后,張文達秉公執(zhí)法,怒斥孽子,憤然唱道:“小奴才倒行道施心肺氣炸,喪天良利欲熏心作事太差。面對著病弱老母張牙舞爪,全不顧骨肉情義只想烏紗。豈不知黃金有價人品無價,竟效那鼠目寸光的井底之蛙。面目可憎人笑罵,定要你知罪醒悟,披鎖戴枷!”我用既悲又怒的雙重情感,在悲中含怒,在怒中隱悲,刻劃出此時的張文達雖然依法而判,明鏡高懸,決不姑息,但又摻雜著作為父親的骨肉之情,多層次地演繹出豐滿的人物形象。
我參與演出的淮劇《八珍湯》,已成為江蘇省淮劇團的保留劇目;我飾演的張文達,不但受到了觀眾的廣泛好評,還在省戲劇賽事中獲獎。
形神兼?zhèn)溲萑宋?,亂世滄桑一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