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 浩
匆匆?guī)Я说貓D,像面海的小窗——
烏場——我也急于向你泥塊般拋擲我自己。
車過小橋時,透過椰林,我還
真看到了窗,里面坐滿了讀書人;
中式門額懸了塊黑底白字的木匾:
“基督教北坡堂”。今天是禮拜?
汽車也在一處逼仄的石砌小街休停了。
小村就這么一條街,兩邊各式店鋪,
統(tǒng)一吹的是海風。本地人皮膚像眼睛,
看陌生人時,臉也黑得明亮,
迸出的古奧方言卻幽深難懂。
他們牧豬如養(yǎng)魚,無圈無欄滿街游,
碰到船頭般粗笨的車頭也不避閃。
我喝乳白椰汁,住在里外的碼頭,
樓下是冰庫,夜里隨時的搗冰聲
比附近淘鈦船的柴油機更粗野。
……我邊醒邊睡。
凌晨四點,有人叫。我換好救生衣,
跳下一艘快艇。船上是父子倆:
數(shù)小時前見過年輕的,煙頭閃亮,
他負責駕船,夜色卻吞噬著中年人的
尖下巴。遠處有一排密集的燈光,
是捕魚船。魚兒像飛蛾喜歡游進
燈光下張開的黑網(wǎng)。我們駛向東側(cè)
黑糊糊的甘蔗島,濺起的浪花也
黑糊糊的。島邊木船頂部鋼架撐著
幾排鋼盆燈罩已熄滅。漁民正在
甲板上用保溫冰桶分裝魷魚、紅魚、
黃紋魚、燈光魚等。快艇靠近它,
中年人爬上去論價,用小本筆記,
遞下塑料袋的魷魚倒進竹筐里。
很快,我們又駛向另外的燈光船。
海上還很黑,東邊微紅,有云團。
“看過日出嗎?”“看過月出和日落?!?/p>
今天也許我幸運?“出過海嗎?”
“出過,在東膠。”“大海真是好東西?!?/p>
“哎,太難了,不懂本地話呀?!?/p>
海上已有漁船慢慢駛回。
我們上船,稱魚,記賬,入筐。
一個多小時后,海面亮起來,視線
能分開水和天。我記得《創(chuàng)世紀》
描述過:
“神就造出空氣,
將空氣以下的水、
空氣以上的水分開了。
事就這樣成了。
神稱空氣為天。”
天露出魚肚時,漁船熄了燈在回航。
我們的快艇像一只迎接主人的小狗,
奔向他們的衣角。六點半,天已大亮,
但黑黑海岬擋住了日出,光線從捂住
海面的巨掌縫里滲透出來:紅,嫩紅。
下午兩點,朋友來了。
我領(lǐng)他到旁邊的春年灣看海。
——水真藍,真干凈,
能看清波浪尾巴下的細沙。
還有昨天的海鷗,在空中吐出小魚,
又俯沖下來用紅嘴接住。
但我沒見到昨天拉網(wǎng)的漁民:
二十多人分成兩組,東邊十個男性,
大都是頭戴本地尖頂圓盤竹笠的老人,
西邊十多人都是婦女,也戴帽,
有的還用毛巾遮臉;每組一條粗麻繩,
隔一米五處一人,每人腰背有一窄長
約三十五厘米的木條,兩頭穿孔系繩
結(jié)成三角,角頂有繩長約半米,未端
有穿孔的膠塊纏繞在伸進海的粗麻繩,
盡頭是網(wǎng)。他們都黑黑赤腳,雙手
叉腰,面朝大海,不說話,
在沙里統(tǒng)一節(jié)奏慢步后退,仿佛
拉的不是一張網(wǎng),是一個網(wǎng)中受難體。
兩小時后,網(wǎng)完全裸敞在沙灘上,
其中一條特別的比目魚像誰的鞋?
我倆的鞋脫在那艘兩頭彎翹的木船下。
它長約十米,船里是昨天的黑色網(wǎng)?
油亮船殼是打孔后用繩索脅骨般串連
一起的純手工制品。船板之間的凹凸
連接處,青筋般的繩線纏得多么緊。
凹凸波浪也像青筋在海上蕭條滾動,
隨意堆放其間的礁石光滑閃耀,
濺起浪花,又不失石性——
我們都想游去那里耳鬢廝磨。
下午六點,一艘小木船載我們到
泊在深水的大木船上。今晚我們?nèi)?/p>
今早收魚時所見的燈火處捕魚。
明早如碰見那父子倆,會驚訝嗎?
船上共有十位船員,年青人居多。
船未開,他們已忙碌,或舀漁艙
冰水,或補網(wǎng),或檢查柴油發(fā)動機,
或安裝鐵架上的罩燈……十分鐘后,
朋友就感到心慌,枕著救生衣躺在
甲板上看白云。再過半小時,
我也感到頭暈。船員們用本地話
互相開玩笑,“我們一天累得要死,
他們卻來看新鮮?!迸笥哑鋵嵰彩?/p>
附近的人,苦笑著譯給我聽。
“扛不住就回去吧?!彼麄冃χ?/p>
放條小船剛開幾米,朋友就趴在
船頭嘔吐。我使勁笑,我的腦袋
清醒了?!皠e弄臟了大海?!?/p>
船員搖著槳,也笑得歡……
硬山不硬水——我們終于回來了
——我也回到海甸島,放下包,
電話響了,是吳勇,“剛到深圳,
要不你也過來?”“剛到家……
三月份我才去過?!薄韬?,
清理旅行包,哦還有地圖,
這次我卻沒在途中打開過。
這兩天究竟在哪里活動?
我想看看,
展開:哎呀,是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