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朋友

趙謙

村里人都說楊猛有福氣，交了個有錢的城里人做朋友。

說起楊猛的這個朋友，還得追溯到兩年前的那個夏天。楊猛和老婆開著三輪車進城賣西瓜，一不小心翻進人工湖里，幸好人沒有掉下去，但是老婆還是被摔昏了過去。他抱著渾身是血的老婆慌了手腳，場面讓人看了心酸。正在這緊要關頭，過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二話沒說，就打了120急救電話，并陪他們一同到了醫(yī)院，辦完手續(xù)，臨走又留下2500塊錢，說：“兄弟，先用這救救急?！睏蠲透袆拥貌恢绾问呛?，說：“大哥，改天我一定還你?！?

老婆很快脫離了危險，住了十幾天院就回家了，楊猛卻一直想著還賬的事。可是要還這錢也不容易，一是老婆住院用了個精光，再就是，他是頭一年嘗試著種西瓜，那天是借別人的三輪車，光賠車錢就要兩千多塊。

直到一年后，靠著自己的勤快，楊猛好不容易湊齊2700塊錢，要連利息一塊還給恩人。于是他就帶了錢和一些土特產來到城里。可是偌大的城市到哪兒去找恩人呢？都怪自己當時連個名字都沒有問。不過他記得那人好像是從一家移動公司跑出來的，還穿著藍色制服。他就憑著記憶抱著試試看的心理來到那家移動公司，果真見到了那位中年人，直到這時他才知道恩人的名字叫劉健。

劉健先是一愣，他早把這事給忘了。待楊猛說明來意，他笑著說：“兄弟，聽到你的妻子沒事，我很高興。錢你就拿著用吧，當初我就沒打算要你還?！睏蠲湍哪芡饽兀敵跞思?guī)土俗约阂呀浭呛艽蟮娜饲榱?。他?zhí)意把錢塞給劉健，不要利息也不行，說：“大哥，你是好人，俺一輩子也忘不了你?！眲⒔」恍Γ骸皼]這么嚴重，我那天也只是趕巧了，盡微薄之力，不值得再提?！彼麄兝读撕瞄L時間，沒辦法，劉健只好收下。中午劉健請楊猛吃飯，兩個人談得很投機。楊猛還邀請劉大哥到他家去做客。

漸漸地，劉健就把這事給忘了。楊猛卻是經常打電話來說：“大哥，在城里呆久了，周末休班時就來鄉(xiāng)下透透氣。”盛情難卻，后來劉健果真就來了，開著一輛微型轎車，惹得村里許多人來看。劉健打量著楊猛家的房子，四間瓦房已經有些破舊，看來已經有些年頭了，并且偏房和大門還沒有建，這在農村是不多見的。楊猛把家里養(yǎng)的一只大公雞給燉了，又殺了一只兔子，他要好好款待一下遠方來的朋友。劉健說：“還讓我常來呢，不怕把你吃窮??？”楊猛說：“這都是自家養(yǎng)的，沒啥本錢，你吃不窮俺?！?

吃飯的時候，劉健問：“兄弟，我在路上看見你們這兒家家戶戶養(yǎng)著奶牛，收入怎樣??？”

楊猛說：“好著呢，如今牛奶銷路不用愁，提前簽好合同，定點收購，只賺不賠?！?/p>

劉健問：“那你怎么不養(yǎng)幾頭啊？”這時楊猛的老婆正好端菜上來，嘆了口氣說：“大哥，不瞞你說，我們也想養(yǎng)，可是本錢太大了，養(yǎng)不起啊?！?/p>

劉健問：“多少錢一頭？這東西養(yǎng)少了沒多少效益，要養(yǎng)就得多養(yǎng)些。錢我來出，賺了是你們的，賠了是我的，你們看怎么樣？”

楊猛趕緊說：“不行，大哥，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本錢太大了?！?/p>

劉健喝了幾口酒說：“既然認了我這哥哥，就不要見外了，這事就這樣決定了?！?

劉健回到城里沒多久，就運來了水泥和磚，他要先把牛圈蓋起來。楊猛沒想到他會來真的，激動得不知道說啥好。

很快，六頭健碩的高產大奶牛被運了來，這些奶牛全是劉健出大價錢從外地買來的。他對楊猛說：“兄弟，下面就看你的了，掙了錢趕緊把偏房和大門建起來，還要攢錢給孩子們上學用?！庇捎跅蠲透绺缂乙拆B(yǎng)著奶牛，他經常去幫忙，對養(yǎng)牛不外行，所以很快就見了效益。

這期間，劉健經常在周末來玩，怕給楊猛增加負擔，有時就帶著酒菜來，這個時候也是楊猛一家人改善伙食的日子。這讓楊猛兩口子很過意不去，就勸他說：“大哥，你要再帶東西，俺可就不讓你來了。”可說歸說，由于劉大哥說話風趣，又有見識，經常給他們出些點子，漸漸成了他們的主心骨。劉健來這兒游山玩水，享受鄉(xiāng)村的一派美景，然后就讓楊猛陪他喝幾杯，說說心里話，過得很愜意。

可是后來，劉健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楊猛問他原因，他只說工作忙。再往后，干脆就不來了。楊猛打了幾次電話，不是關機就是不接，這可把他急壞了！劉健好像消失了一樣，竟然一個多月沒有音訊。楊猛坐臥不寧，每天像少了什么一樣，有幾次干活竟然出錯。他決定坐車到城里去找劉大哥，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到單位一打聽，楊猛大吃一驚，原來劉健生病住院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劉大哥這么結實的身體怎么會生病呢？他匆匆趕到醫(yī)院，看見劉健躺在病床上，輸著氧氣。這才多久沒見，楊猛已經快認不出他來了，瘦瘦的，面色蒼白，眼窩深深地陷了下去。楊猛一陣心酸，哽咽著說：“大哥，你生病怎么不告訴我一聲啊？”劉健只是微笑著向他點點頭，連說話都很吃力。

后來劉健妻子把楊猛叫出來，告訴了他真相。劉健患的是尿毒癥，已經到了晚期。如果不實施換腎手術，恐怕支撐不了多久。楊猛的眼淚就嘩嘩地流了出來。劉健妻子還說，目前有兩個困難，一是腎源難找，一是手術費用昂貴，這個手術至少得40萬，而家里目前只湊到7萬多，加上單位許諾的8萬元，還差很遠。她說：“我們兩個雖然工資不算低，可孩子正在讀大學。還有，前些天我在收拾他的東西時才發(fā)現，他背著我還資助了好幾名大學生，所以基本上沒有什么積蓄。”

楊猛心里一驚，在這之前，包括村里人都還以為他是個大富翁呢！楊猛這樣說給劉健妻子聽，她苦笑了一聲說：“你大哥這人啊，就是太要面子，恨不能讓全世界人都知道他有錢，最看不得別人有難，見誰有難就想幫?！睏蠲驼f：“嫂子，你別說了，大哥是好人，他也幫過俺。你放心，天塌下來有俺頂著。如今你們有困難，俺一定會盡力相幫的，俺想讓大哥用俺的腎?！薄斑@倒不用，我們正跟醫(yī)院一道聯系，再說也不一定匹配?！?/p>

楊猛就偷偷找到醫(yī)生，說明來意后，醫(yī)生很感動，就給他做了個化驗?？山Y果很遺憾，不匹配。他很難受，也許這是自己唯一有能力幫助劉大哥的。

回到家里，楊猛總是唉聲嘆氣。老婆就說：“要不咱們再借點？”楊猛想了想說：“不，不借了，要借也借不了多少?！薄澳窃趺崔k啊？”妻子問?！案纱辔覀儼涯膛Ｙu了！”“你瘋了嗎？”妻子大聲說道，“我們日子剛有點起色，兩個孩子上學，蓋房子和大門全指望著它們了?！睏蠲蛨远ǖ卣f：“那也得賣！人家劉大哥當初是怎樣對咱們的，你忘了？”聽了這話，老婆也就不再說什么，她知道丈夫認準了的事無論如何也得干到底。第二天，六頭奶牛就被村里人買去了，雖然由于急著賣，價錢并不理想，畢竟湊了5萬塊錢。當然離手術費還差好多。

還好，這幾天關于劉健資助貧困學生自己得病住院的消息被記者知道了，登在報紙上，還有人貼在互聯網上，反響很強烈，大家紛紛解囊相助。

楊猛拿著這5萬塊錢往醫(yī)院送的時候，正好被守候在那里的記者看見，于是他成了被采訪的對象。楊猛就含著眼淚講了劉大哥如何無私幫助自己的事情?！澳悄氵@5萬塊錢是從哪里來的呢？”記者問。起初楊猛不想講，可被問得實在沒辦法了，只好實話實說。于是這一段佳話很快在報紙和網上傳播開來，許多人贊揚楊猛有情有義。當然這一切楊猛并不知道，他沒有工夫看報紙，也不會上網。

回到家里，楊猛接到一個男子的電話，是從青島打來的。問清楚姓名后，那個人問：“你的那幾頭奶牛賣了多少錢？”楊猛感到很奇怪，就不假思索地回答：“5萬塊?！蹦侨寺牶蠛芩斓卣f：“你不能沒有生活來源。這樣，我來幫助你，你告訴我個銀行賬號，我給你匯5萬塊錢過去，你再把你的牛贖回來?！薄澳强刹恍?。”楊猛不假思索，一口回絕了，“我們又不認識，你要真想幫助我，就幫助我劉大哥吧，他現在住院最需要錢?！薄斑@個已經有安排，我們在網上成立了一個愛心聯盟，劉大哥的手術費用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真的嗎？”楊猛一聽很高興。他雖然不清楚網上的事，但劉大哥這下有救了。在那個人的一再要求下。他把自己在農行里領種糧補貼用的存折賬號說了出來。

過了兩天，楊猛到銀行里一查，果真有5萬塊，他就全取了出來。可是拿著錢，他又猶豫了，把牛贖回來，確實是他做夢都想的事，可是他還是牽掛著醫(yī)院里的劉大哥。劉大哥的病不好，他就沒有心思干別的。于是，他把心一橫，揣好錢，又匆匆往城里趕去。

到了那兒一問，網友果真籌集到了劉健做手術的費用，而且腎源也已經聯系到，手術就定在明天。大家都在為劉健感到高興。

可是第二天新的情況出現了。手術前的常規(guī)檢查顯示，劉健出現了并發(fā)癥。手術方案需要調整，費用也相應增加。這使大家一下子又陷入緊張之中。楊猛從懷里掏出那5萬元，遞給了劉健妻子，并說明了這錢的來歷，在場的人都很感動。但還是不夠。有人提議：要不再到網上發(fā)布個消息，讓大家繼續(xù)捐助。劉健的妻子卻堅決不同意，一來時間來不及了，二來她實在不想再麻煩大家?？烧l都知道，她一點辦法都沒有，親戚朋友她都借遍了。

正當大家焦急萬分、準備分頭行動時，進來一個背著旅行包的小伙子，看上去年齡不大。他說：“我叫于曉，是劉叔叔資助過的一名大學生，要不是從網上看見劉叔叔得病的消息，我還以為聯系不上他了呢。我現在在深圳一家電腦公司工作，有能力幫助一下劉叔叔了?！闭f著從包里掏出來2萬塊錢。劉健妻子含著眼淚不知該說什么好。

手術進行得很順利，在重癥監(jiān)護室度過了最初的排斥期后，大家懸著的心才放下來。楊猛一直在那兒陪著。劉健能說話了，盡管很虛弱，已經讓他高興萬分。由于田里要耕種，加上劉健兩口子勸，他才戀戀不舍地離開醫(yī)院。

在家里，楊猛要從頭開始。妻子沒有怨他，這樣的事情誰都能理解。他已經計劃好了，先干點小本生意，等有了本錢，再繼續(xù)養(yǎng)牛，他已經嘗到了甜頭，這是條致富的好路子。沒想到過了幾天，楊猛又接到青島那個人的電話：“楊猛，你是好樣的，你把贖牛的錢又給了劉健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這樣，你明天到銀行去提錢。”“去提錢？”楊猛不解地問。“是啊，我們決定繼續(xù)幫助你，這次我個人出錢給你，匯過去6萬元錢，不光贖回你的牛，還能幫你把房子和大門建起來，不過我這次有個條件?！睏蠲蛦柺裁礂l件。“我的條件是必須?？顚Ｓ?，至于劉健看病所欠下的債務，我們已經聯系了一位企業(yè)家，他愿意全部承擔?！睏蠲透袆拥貌恢绾问呛?，愣了一會兒才大聲說：“謝謝你大哥，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一定還給你?！薄安挥脝柫?，我們都是朋友，祝愿你的日子越過越好。”說完就把電話掛了。楊猛拿著電話，眼睛濕潤了，感覺像做夢一樣。自己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竟然讓別人這么掛念，他感到既幸福又有些不安。

〔本刊責任編輯 吳 俊〕

〔原載《故事林》2011年7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