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的月光（外二首）

陳麗偉

中年的月光清冽無比

從眼睫毛從手指尖一直

刺進(jìn)心臟和靈魂的底層

四十年的過往一覽無余

赤裸裸晾在冬天的子夜

風(fēng)也來參與，團(tuán)起

一捧捧月光的鹽

一遍遍在上面用力搓揉

那鮮嫩的童年，誰的

能經(jīng)得起回憶的搓揉

瞬間就滲出處子的血

回憶童年，是一件殘酷的事情

像看著最鮮嫩的部分

身體和靈魂的

被一刀刀優(yōu)雅地凌遲

而童年即使離開

也咫尺天涯，也永不風(fēng)干

不要哼童謠

不要想羊角辮

不要回曾經(jīng)的田野

不要想父母的強(qiáng)壯

不要在月光下流淚

中年的月光，是褐色的硬膜

專為給童年過塑

那灼灼的青春，

撒一把回憶的鹽，

立刻噼啪作響火星迸射

濺到皮膚上疼

濺到眼睛里疼

濺到心里會點燃疼痛的火

將最初的思想、純潔、沖動

烤成生命里獨一無二的標(biāo)本

無法復(fù)制，無法珍藏

你去歷史中旅游，

沿途樹上掛滿風(fēng)干的青春

那碰著你頭的定似曾相識

那時也有月光，灑下時

鮮花和蜜就在大地流淌

同桌的你，邂逅的你

舞蹈的你，流淚的你……

中年的月光下再找不到你

你的眼淚曾是手心的珠鉆

現(xiàn)在是攪拌在月光里的鹽

撒向中年的鹽

撒在中年的眼睛與心靈

在月光與風(fēng)的搓揉中

血滲出被風(fēng)干

淚流出被風(fēng)干

來路被風(fēng)干

去路被風(fēng)干

在中年的十字路口

月光是僅剩的一條道路

而風(fēng)，是僅剩的一件衣裳

披著風(fēng)的衣裳

踏著月光的道路

在蒼茫的中年與都市

似乎，我是在朝著家的方向行走

而僅存的一絲理智告訴我

我剛從家里出來

身畔掠過的人行色匆匆

漠然擦肩的，肌膚相親的

在月光里，在今生

萍水相逢又游開去

中年的月光海岸僅剩足跡

如冬日的北戴河海濱

是獨自漫步、思考、寫詩的

好地方，能聽見

睫毛與風(fēng)的交談

血液流到指尖又流回

葉子枝頭相擁又揮別

聽茶

子夜，聆聽一杯茶水

聽那些從山間縛來的葉子

打開嬌軀，伸展腰肢

聽一些水的顏色

由清轉(zhuǎn)綠，由濃變淡

窗外的河水也如茶水

跟著漲起來又落下去

柳樹的影子，茶一樣游進(jìn)去

清澈的河水就染了顏色

隨著季節(jié)由淡變濃，由濃變淡

心潮。心潮之上

有細(xì)微的東西漂浮

像聲音，又像物質(zhì)

打著旋沉入深不可測

茶從杯底生長，生長

生長成一棵思想的樹

枝繁葉茂，眾鳥無聲

選哪枝棲息而不致墜落呢？

茶水從杯底涌出，涌出

與濃濃淡淡的夜融為一體

萬家安睡，燈火闌珊

每只窗戶都是一只眼睛

一個陷井，一個故事

只有茶杯是永遠(yuǎn)的智者

一動不動。誰說的

水歸器內(nèi)各呈方圓

誰知道水和杯子的角力呢？

還有茶，參與其中

其實，從舌尖開始

茶的琴弦已經(jīng)撥響

而之前，茶香的音符

已經(jīng)四處飄飛

灰塵一樣布滿房間的每個角落

在東方以東

在古代以前

在比一只茶杯還要遼闊的世界

茶的靈魂遍地叢生

春天輕歌，冬天

就在白雪的屋頂下微吟

此刻，茶躲進(jìn)子夜

在心靈最安靜隱秘的角落

無聲地歌唱

而無字的芬芳，是心底的驕陽

正等待著和血液一起噴薄

黑夜里的花朵

黑夜里白色的花朵在荒原上寂然盛開

一朵一朵小小的月光在風(fēng)中皎潔地?fù)u曳

我的目光悄悄走出炫目的都市

手指和腳趾都沾滿細(xì)細(xì)的光芒

無聲的召喚自花朵深處響起

細(xì)微的呼吸自花朵的四周傳來

暗綠的花枝高高低低隱向遠(yuǎn)方

錯雜的道路也暗藏起流浪者的足音

花香遼闊 露氣彌漫

早晨如干凈的濕土在黑夜里層層堆積

我空洞的軀殼漸漸被掩埋起來

只有花香 如根須在不斷生長！

一朵 一朵 一朵……

命途里的花焰正向著兩個方向燃燒

一頭是粲然后的滅熄

一頭是滅熄前的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