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變云,劉 鵬
(三峽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湖北宜昌,443002)
漢詩英譯中的移情作用探究
岳變云,劉 鵬
(三峽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湖北宜昌,443002)
從認知心理學(xué)角度探討了移情在漢詩英譯過程中的作用和運用,得出翻譯過程就是譯者恰當(dāng)運用移情作用、體驗作者心理、結(jié)合自己思想感情和生活體驗、再現(xiàn)原作藝術(shù)形象和風(fēng)格的過程,并結(jié)合一些漢詩英譯的實例,說明移情是翻譯中雙語轉(zhuǎn)換的重要手段。
漢詩英譯;移情;翻譯認知過程
移情作用在德文中原為“Einfuhlung”。最初采用它的是德國美學(xué)家費肖爾(R.Vischer),美國心理學(xué)家蒂慶納(Titchener)把它譯為“empathy”。照字面看,它的意義是“感到里面去”,這就是說,“把我的情感移注到物里去分享物的生命”[1]32。德國心理學(xué)家立普斯也曾經(jīng)說過“移情作用就是這里所確定的一種事實:對象就是我自己。根據(jù)這個標準,我的這種自我就是對象;也就是說,自我和對象的對立消失了,或者說,并不曾存在”[2]。德國美學(xué)家沃林格在《抽象與移情》一書中指出:審美欣賞就是一種客觀化的自我欣賞,審美欣賞就是在一個與自我不同的感性對象中玩味自我本身,即把自我移入到對象中去[3]。
中國學(xué)者也有對移情問題的諸多探討。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我國也有不少學(xué)者從美學(xué)、心理學(xué)、醫(yī)學(xué)、文學(xué)、管理學(xué)、社會學(xué)、語言學(xué)、語言教學(xué)、跨文化交際學(xué)等等方面論述移情的作用。朱光潛先生認為:“移情作用有人稱為‘?dāng)M人作用’(anthropomorphism)。把人的生命移注于外物,于是本來只有物理的東西可具人情,本來無生氣的東西可有生氣,所以法國心理學(xué)家德拉庫瓦把移情作用稱為‘宇宙的生命化’(animation del'univers)”[1]33。賈玉新也曾經(jīng)提到移情就是“盡量設(shè)身處地,將心比心,站在別人的立場去思想、去體驗、去表達感情。使用言語和非言語行為進行移情,向?qū)Ψ奖硎疽呀?jīng)充分地理解了他的思想和感情”[4]。就是所謂的“theabilityto put oneself in another's shoes”。結(jié)合其它定義,可以這樣理解移情:能夠設(shè)身處地地想象自己處于他人的境地去認同和理解他人的情感、欲望、思想、行為、動機,能夠從他人的思維角度去認識、了解、評價外部事物。翻譯研究中的移情,就是指譯者通過自覺轉(zhuǎn)換文化立場,將自己置身于目的語文化模式中,體驗原作者的心理過程,在自己的感情和生活體驗中找到最合適的印證,用另外一種語言恰如其分地再現(xiàn)原作的藝術(shù)形象和風(fēng)格,使譯文讀者得到與原文讀者相同的啟發(fā)和感受。
近年來也有學(xué)者從翻譯學(xué)角度探討翻譯與移情的關(guān)系,例如沈培新、胡慧、譚業(yè)升等學(xué)者的研究等[5-7]。本文試從心理學(xué)角度對漢詩英譯的移情認知理據(jù)進行探究,通過深入的比較和分析,以說明移情作用在譯者翻譯思維過程中的重要性。
在認知心理學(xué)中,移情不是簡單的模仿或者換位思考,而是一個復(fù)雜的心理過程。Neubert指出,翻譯的三個定義性特征為:復(fù)制/調(diào)解(doubling/mediating),有距離的重組(rephrasing ata distance)和換位情境(displaced situationality)[8]。由此看出,這三個特征與移情密切相關(guān),翻譯過程就是一個復(fù)雜的移情過程。
翻譯活動涉及兩種語言形式間的轉(zhuǎn)換,因此,“翻譯思維就是兩種語言的言語形式之間的,相互轉(zhuǎn)換的思維活動”[9]。翻譯的思維過程包括翻譯的理解和表達兩個過程。翻譯理解是指把外部的源語解碼成內(nèi)部言語的過程;翻譯表達是指把從源語獲取的內(nèi)部言語編碼成目的語的過程。
從心理過程上講,翻譯過程包括譯者的兩次移情過程即翻譯理解和翻譯表達的過程。理解就是用原文語言進行思維的理解。譯者在閱讀原著時,必須用原語思維才能真正理解和領(lǐng)會原文的內(nèi)在含義和藝術(shù)風(fēng)格,只有在此基礎(chǔ)之上,才能進行思維上的轉(zhuǎn)換;然后再把所掌握的原文內(nèi)容和內(nèi)在風(fēng)格,根據(jù)譯文行文習(xí)慣盡可能完整地表達出來。結(jié)合認知心理學(xué)有關(guān)理論將這種翻譯模式圖標繪制如圖1所示。
圖1 翻譯過程圖表
E1(The first process of empathy)指翻譯中的第一次移情過程,發(fā)生在譯者和源語文本作者之間。ST(Source Text)指源語文本;M1(message 1)指源語文本所表達的信息;D(decoding)指解碼,譯者通過解碼從源語文本獲得信息;M指解碼之后所獲得的信息。這個過程可簡單地理解為移情于源語。
E2(The second process of empathy)指翻譯中的第二次移情過程,發(fā)生在目的語文本(譯者)和目的語之間。C(coding)指通過編碼即譯者將解碼源語文本所得信息用目的語進行編碼以形成目的語文本TT(Target Text);M2(message 2)指編碼所獲結(jié)果即目的語文本所表達的信息。由于源語和目的語結(jié)構(gòu)系統(tǒng)的差異,M1所包含的信息未必能完全正確地被TT所表達,M2將與M1有所差異。這個過程就是移情于目的語。
M1與 M2的差異緣于移情度的變化所致。所以在翻譯中譯者的不同理解可造成移情度的增減,移情度增加,可在一定程度上消減文化知識差異,反之亦然。
就翻譯的第一次移情過程而言,如果譯者和源語文本作者有著相同的文化背景和文化感知系統(tǒng),那么此次移情過程就比較簡單。但如果譯者和源語文本作者的文化背景和文化感知不同,譯者通過自己母語文化的感知去解讀源語文本,誤讀、省略與失真就會發(fā)生,此時移情就顯得尤為重要。因為它可以使譯者從源語文化的角度,通過源語文化的感知去解讀源語文本,從而基本上避免誤讀、省略、失真的發(fā)生。翻譯的第一次移情過程中,成功的移情是譯者正確理解源語文本的基本保證,是獲得理想譯本的前提條件。
相對于第一次移情過程,翻譯的第二次移情過程要復(fù)雜得多,因為這里還涉及到翻譯策略的選擇及文本的輸出表達問題。譯者如何把握好移情的度是個比較關(guān)鍵的問題。移情過度和移情不足的現(xiàn)象也經(jīng)常發(fā)生。翻譯過程中,由于受源語文化或語言框架的影響,或者是出于發(fā)揮翻譯的文化交流功能的目的,譯者保留了對于普通譯文讀者來說過多的或者難以解讀的源語文化信息,但卻沒有提供充分、必要的文化背景知識以幫助讀者完成對源語文本作者和譯者的移情。在這種情況下,出于對不確定性的回避等原因,讀者很容易滑入依賴自身母語的文化感知來解讀譯本的境地,讀者心中產(chǎn)生對譯本的誤讀和曲解等在所難免。之所以造成這種現(xiàn)象,是由于譯者對讀者的了解不夠,即移情不足。
漢語詩詞意境深遠,是詩人的情感表達及其對生活圖景描繪融合一致所達到的一種藝術(shù)境界。詩人常常在自然界中尋找感情的寄托,而且這種感情常常隱藏其中,含而不露。這就要求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必須從總體上深入分析和透徹理解原詩的整體意境,同時設(shè)身處地地揣摩體會詩人寄托于詩中的真情實感,然后用恰當(dāng)?shù)恼Z言將這種感情表達出來。著名翻譯家翁顯良先生曾說道:“詩是生于感情、訴諸感情的。作為詩人與外國讀者的中介,譯者要像演員進入角色那樣,體會和培養(yǎng)詩人的感情,才能以另一種語言表達同樣的感情。[10]”可見詩歌翻譯是譯者對作者感情的深層體驗和表達過程,譯者感情的移入是最大限度保留原詩意蘊的關(guān)鍵。下面以詩歌為例,探討漢詩英譯過程中移情作用的重要性。
(1)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李商隱《夜雨寄北》
A譯:You ask when I'm coming:alas not just yet...
How the rain filled the pools on that night when we met!
Ah,when shall we ever snuff candles again,
And recall the glad hours of that evening of rain.
—translated by Giles(呂叔湘,1980:278)
B譯:You ask about my returning date,but in vain.
In the realm of Ba pools swell with autumn rain.
When can we snuff candles together in our bower,
Chatting about my feeling and thought of this hour?
—translated by ZengBingheng(吳鈞陶,1997:675)
C譯:You ask me when I can come back,but I don't know,
The pools in western hill with autumn rain overflow.
When by our window can we trim the wicks again
And talk about this endless,dreary night of rain?
—translated by Xu Yuanchong(許淵沖等,1998:344)
《夜雨寄北》原詩以自問自答開始,表達了作者在他鄉(xiāng)的孤獨與憂郁,第二句以雨為意象,表達了詩人對妻子的永恒的愛及思念,第三、四句則將讀者帶入了一幅想象中的重逢畫面,并期待著美好的未來。譯者如果不能移情于這樣一種動人心弦的意境,譯文就會枯燥呆板,甚至曲解原意。如譯文A中,由于譯者錯誤的認知,將后兩句中的現(xiàn)在理解成過去,而期待和妻子敘談過去,其實詩人是描寫現(xiàn)在而期待與妻子敘談現(xiàn)在。此外,Giles刪去了在詩中提及兩次的“巴山”,也就刪去了作者心目中的夜雨、秋池及與妻子在不久的將來重逢的期待。譯文B描繪了一幅秋雨與暗含作者的憂郁和期待與妻子見面的復(fù)雜情緒的畫面。不僅呈現(xiàn)了巴山漲滿雨水的秋池,更描繪了一幅想象中的“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的畫面,這使目的語讀者很容易得到移情體驗并理解作者隱含的意義。這是一個譯者較好使用移情手段的實例,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在深切思考及體會原詩意象過程中發(fā)揮了豐富的想象力,并利用適合目的語讀者接受和體驗的文字再現(xiàn)原作的內(nèi)涵。中國詩歌常常是托物言志,借景抒情,而西方詩歌則是直接表達出詩人的觀感。所以在譯文C中,許淵沖教授在“night of rain”前加入了“endless”及“dreary”。譯文B和譯文C都正確地描寫了秋雨的意象,考慮到讀者的接受程度,后兩位譯者都充分發(fā)揮了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將“巴山”分別譯為“Ba”和“western hill”,將“night rain”譯為“autumn rain”。如果再做深入比較,我們會發(fā)現(xiàn)譯文C比譯文B更勝一籌,原因在于前者在最后一句加入了更主觀的情感字眼,也就更加符合讀者的接受水平。
(2)颯颯西風(fēng)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若我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黃巢《題菊花》
A譯:Chrysanthemums
Seedlings are planted full in the garden,
In early autumn when winds blow and sough.
Butterflies find their scent and stamens cold.
To keep them away,one whiff is enough.
If there should come to me that very day,
When,as God of Spring,I could change the clime,
I would certainly so arrange matters--
That they and peach flowers bloom at the same time.
—translated by Xu Zhongjie(徐忠杰,1990:362)
B譯:The Chrysanthemum
In soughing western wind you blossom far and nigh;
Your fragrance is too cold to invite butterfly.
Some day if I as Lord of Spring come into power,
I'll order you to bloom together with peach flower.
—translated by Xu Yuanchong(許淵沖,1997:329)
公元881年,詩人黃巢帶領(lǐng)六萬農(nóng)民起義軍進攻唐朝首都然后稱帝,他的雄心壯志可以在他關(guān)于菊花的詩中反映出來。詩人將盛開的秋菊比作頑強起義的農(nóng)民,通過對菊花精神的贊美,頌揚了農(nóng)民起義軍敢于反抗的勇敢精神和堅定信仰。通過比喻和想象,表達了詩人對人民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反抗和急切想要給人們帶來幸福生活的渴望。在這首詩中,詩人沒有直接把自己的這種情感表達出來,而是把自己的理想信仰寄托于菊花,這就要求譯者通過自己對背景知識的了解和思考,去發(fā)揮主觀能動性來找到這種內(nèi)在的聯(lián)系。
分析兩種譯文,可以看出兩位譯者都充分發(fā)揮了自己的主觀能動性。但由于譯者各自不同的審美觀點和認知表達能力,兩個譯本呈現(xiàn)出了各自的特色。
譯文A采用第三人稱敘述方式來描寫菊花。在原詩中,詩人托物言志,把菊花比作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人民大眾,在詩人眼里,菊花就是人民大眾,或者可以說就是當(dāng)時的讀者,他想通過展示自己的反抗決心來喚醒讀者的決心和信心。因此,譯文A中采用第三人稱“they”顯然降低了詩的格調(diào),因為第三人稱往往有種感情的超脫意蘊在里面,最后一行“I would certainly so arrange matters/That they and peach flowers bloom atthe sametime”中的“certainly”暗含有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意味,減弱了詩人表達的強烈情感:他的遠大理想、壯志雄心和堅強決心。
譯文B采用第二人稱的敘述方式,可以明顯感覺到譯者為給讀者一種 感情而付出的努力。至于最后一句“I'll order you to bloom together with peach flower”,譯者成功地將詩人的情感傳遞給讀者,“order”的使用更是激起了讀者與詩人一起共同奮斗、創(chuàng)造美好未來的強烈愿望??傊?,正確的理解可以幫助譯者縮短和詩人之間的距離,給讀者以共鳴,實現(xiàn)移情,再現(xiàn)原作。
勒代雷認為,意思對等包含了認知對等和情感對等[11]。譯者應(yīng)該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文化人。首先應(yīng)該盡可能多地了解原語民族的文化,不僅要精通語言,還要熟悉其政治、經(jīng)濟、歷史、風(fēng)俗習(xí)慣、哲學(xué)思想、教育觀念等等,這樣才能在兩次移情過程中穿梭自如,真正成為原作和讀者之間的橋梁。
文化心理差異乃是民族文化漫長演變之積淀,所以,譯者要克服自身障礙,實現(xiàn)民族文化心理的超越并非易事。譯者必須細心體察和感悟原作者寄托于原文中字里行間的真情實感,像演員一樣進入角色體會和培養(yǎng)感情,并想方設(shè)法將這種感情移入到譯語重新構(gòu)筑的譯文當(dāng)中;然后再通過充分移情,自覺轉(zhuǎn)換文化立場,感受、領(lǐng)悟和理解源語和目的語文化,體驗作者心理過程,達至“主客體的渾然合一”[12],才能實現(xiàn)原作的完美再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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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15.9
A
岳變云(1984-),女,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翻譯理論與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