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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犯桃花

      2011-12-29 00:00:00李鐵
      上海文學 2011年3期


        一
        
        滿眼都是各色各樣其實又幾乎一模一樣的人,花花綠綠的男男女女在黏稠的空氣中被攪成了一鍋粥,如果不是格外用心,你是很難把一個個體從群體中分離出來的。坐在和氣商廈頂樓的一個角落負責開發(fā)票的于小丹眼里總會是渾濁的粥狀體,走來走去的人不過是粥中的米粒,她很難把他們一個個分開又覺得沒有必要把他們一個個分開,偶爾的清閑不過是一些奇思異想,閃一閃也就過去了,重新覆蓋的黏稠度往往會更高,也會讓她更有一種安全感。
        黏稠對于小丹來說的確是一種安全。
        于小丹的位置是這家商廈的天涯海角,八層樓高的偌大商廈,人們逛到這里已經(jīng)是腰酸腿痛,耐性達到了邊緣,目光觸及處的黏稠度已經(jīng)相當高了。黏稠中的于小丹就有了一種亂中取靜的安然,或被陰影遮蔽的虛無感。
        但是,還是時常會有人把一粒米從粥中分揀出來,那種被曬單的感覺就如同有一把鋒利的剃刀在剃她脖頸后的絨毛。鋒利的刀子是很容易讓人受傷的,由此而產(chǎn)生的小心與防范便會給于小丹平添一份莫名的煩躁。
        分揀源于她的長相,完全是她的長相吸引了某人,某人才會費力把一粒米從粥中分揀出來。于小丹的長相是屬于見仁見智的那種,有些人說她漂亮,有些人則說她不漂亮。分揀她的當然是一些認為她漂亮的人,這類人通常會認為她的皮膚好,白嫩,光滑如綢;她的頭發(fā)好,長發(fā),黑粗,根根如絲;她的臉形好,瓜子臉,尖下頦;她的眼睛好,雙眼皮,大而亮。當然,很多人是看不到她的體型好的,開發(fā)票是坐著開的,只要是上班時間,不管開不開發(fā)票她一律以坐姿示人,姣好的體型也就無法被這類顧客看到了。
        說她不漂亮的那類人通常會認為她的五官不好,她的眼睛雖大卻有寒光,這種寒光出自一個女孩子的眼睛里怎么看怎么讓人覺得別扭;她的鼻子也不甚好,鼻梁雖然挺直,鼻頭卻是扁平的,正面看缺乏陡峭的立體感;她的嘴形雖無可挑剔,但牙長得不好,門牙右側(cè)有一顆向外突起的包牙,這樣姣好的嘴形就打了折扣。
        有一類人說她不漂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類人說她漂亮,而且這類人的數(shù)量要遠遠大于前一類,更重要的是說她漂亮的這類人中有對她的命運起著重大作用的人物。這個人物叫李和,因為生著一顆明顯大于常人的碩大頭顱而背地里被人稱作“李大腦袋”。于小丹到和氣商廈的第七天,李和就把她從一鍋粥中撈了出來,撈是相對的,當李和亮起眼睛向她走來的時候,她也亮起眼睛不敢懈怠地把李和從一鍋粥中撈了出來。
        李和是和氣商廈的總經(jīng)理,對于李和其人于小丹是了解一些的,還沒有進和氣商廈工作時她就知道李和這個人,他是這座城市里的名人,著名的企業(yè)家,全國“五一勞動獎?wù)隆鲍@得者。李和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傳奇人物,也是于小丹心目中的傳奇人物,他向于小丹走過來,于小丹就覺得是一段傳奇走近了自己。
        你叫啥名呀?李和問。
        我叫于小丹,李總。于小丹說。
        是開發(fā)票的?李和又問。
        是開發(fā)票的。于小丹說。
        很好理解的緊張被不好理解的問話給沖淡了,于小丹的嘴角甚至挑起了一絲忍耐不住的笑意。如果李和的第一句問話還好理解,那么第二句問話就是毫無章法的明知故問了,這樣的問話出自李和這樣的人物之口當然是讓人不好理解的。
        李和也覺察出自己的問話有些問題,就也笑了。于小丹覺得李和笑起來很好接近,在眾多商廈職工的眼里,李和是個很難接近的人,拋開他的為人處事不說,單說他的長相就可以拒人于千里之外了。李和身材不高,橫向卻是尺寸超標,也不是胖,是矬而壯,胳膊腿都粗人一圈,肩膀也寬人一塊,與身材相當搭配的是那顆碩大的腦袋,臉扁平,眼睛本來不算太小,但生在這張臉上就顯得很小了,寬大的鼻子是扁平的,橫臥在臉中央占了相當大的比例,一張闊口被一臉橫肉簇擁著,因為常常咧著嘴,這張嘴便顯得氣焰十足,威懾力十足。營業(yè)員們私下都說怕李和,于小丹卻一時很難找出這種感覺。
        開發(fā)票還適應(yīng)吧?李和說。
        挺適應(yīng)的。于小丹說。
        覺得不適應(yīng)就到辦公室來做文書。李和說。
        不用,我真的挺適應(yīng)的。于小丹說。
        李和也沒多說什么,轉(zhuǎn)身走開了,于小丹的眼前又恢復了一團粥狀體。這是一段有點陡的遭遇,類似于天上掉餡餅,她本來應(yīng)該竊喜但實際上她卻混混沌沌,或者說是一種眩暈的感覺。這件事過去很長時間了,但只要一想起來那種眩暈感便會輕易回到身上。于小丹很正常地猜測過李和的用心,辦公室里的工作是眾多營業(yè)員向往卻想都不敢想的,李和卻主動要調(diào)她,如果不是她的工作能力高人一等,那就是看上她了,調(diào)她過去是為了近水樓臺?,F(xiàn)在的老總對女性的征服欲都極強大,經(jīng)常性地看上一兩個女屬下也不算不正常的事情,可是和氣商廈漂亮的女孩子多著呢,他為什么會看上她?于小丹不是一個神經(jīng)脆弱的女孩子,只草草想一想,這件事就淡若云煙了。
        現(xiàn)在,于小丹依然坐在和氣商廈的頂層開發(fā)票,從她坐的位置和表情看,幾年來好像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過。但周圍的人都認為也都知道在她的身上實際上是發(fā)生了很多事情。此時的她已經(jīng)是李和的人了,更確切的說法是,她已經(jīng)是李和的“小蜜”了?!靶∶邸边@個詞在時下有褒有貶,但歸根結(jié)底是貶義的,于小丹總覺得這個詞是把yX+ji2IsVT7l6jlMbiORV+hmtszNizR2BOjQRjXEBZU=鋒利的鋼刀,帶在身上隨時隨地都有可能令她受到傷害。
        這天上午,正在工作位置上的于小丹接到一個電話,是她的二哥打來的,張口便向她借三千元錢。于小丹皺緊眉頭,問他用錢干什么。二哥用她聽慣了的軟得不成形狀的聲調(diào)說,如果不是攤上事了,我是不會朝你借錢的,沒辦法,你趕緊往我的卡上打錢吧。于小丹繼續(xù)問,到底是什么事?二哥這才說,還不是你二嫂的老毛病又犯了,去醫(yī)院檢查呀抓藥呀哪項不得用錢。于小丹的二嫂有哮喘病,不犯病的時候與健康人沒什么兩樣,犯起來卻是狂風暴雨不得了。二嫂犯病的頻率是兩三年那么一兩次,但因為二哥的需要,二嫂犯病的頻率便被發(fā)展成了每年一兩次。于小丹說,別蒙人了,我沒錢,要錢自己賺去。二哥的腔調(diào)軟得不能再軟了,說,這回真不是蒙人,你二嫂真犯病了,我現(xiàn)在手頭只有一百元錢,你不借我錢你二嫂就沒救了。于小丹被二哥的軟腔調(diào)給繞住了,她倒不怕得罪不務(wù)正業(yè)的二哥,她怕二嫂真的是犯病,見死不救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揣起手機,于小丹起身便往樓梯的方向走,有個要開發(fā)票的顧客問她怎么走了,她頭也不回地說,等一會我就回來。這一等就是一個小時,等她匆匆趕回,她的那張桌子前已經(jīng)候著一長串要開發(fā)票的顧客了。
        那個她走時就候在那里的顧客虎著臉吼道,你不是說就一會兒嗎?!這都一個小時了,什么工作態(tài)度?其他人也跟著吵嚷,七嘴八舌一起譴責她。有個顧客還找來了樓層經(jīng)理崔曉雅,這個長著一張端莊漂亮不怒自威的臉的老大姐把于小丹拉到離顧客們稍遠一些的地方,用和藹得近乎討好的口氣說,以后再離開你就找我來替你,省得有些顧客找麻煩。于小丹說,你多忙呀!崔曉雅說,我忙我可以找別人呀,我肯定有辦法。
        一向?qū)ο聦賴绤柕貌唤饲榈拇迺匝?,在于小丹面前卻是很善解人意。
        
        于小丹的父親在好多年前曾是一家國有大型企業(yè)的廠長,因為在男女關(guān)系上犯了嚴重錯誤,被強制提前退休了。父親生得身材修長,五官線條硬朗,是很討女人喜歡的那種男人,又在單位里是一把手,就更有資格招蜂引蝶了。父親也真的不負天恩,相當?shù)卣湎зY源,他對廠里的女職工曾做過縝密的調(diào)查研究,哪個能上哪個不能上,就像熟悉廠里的設(shè)備一樣已經(jīng)爛熟于心。能上的,絕不浪費資源,有機會便上,沒機會創(chuàng)造機會也要上。父親當廠長的那個年代生活作風問題是很嚴重的問題,父親第一次得手后怕得都虛脫了,真怕那個女職工的家屬打上門來,那樣的話他就什么都完了。第一次他上的是一個少婦,是某科室的干部,他以談工作為由把她叫到辦公室,當時已經(jīng)是午后四點五十分,離下班時間僅剩十分鐘。談了一會兒工作,時間就滑到了五點,外面的走廊在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后漸漸沉寂下來,父親覺得時機到了,談著談著突然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少婦的右手,少婦使勁往外拽,他則使勁往里拽,拽了幾下他的大腦就呈現(xiàn)了一片空白,在這個空白里他把該做的事都做了。當少婦提著褲子逃出他的辦公室時,才有花花綠綠的東西涌進大腦。后怕也就幾天的事,幾天后天下依然太平,他就長舒一口氣,膽子由此長了一圈。
        
        一周后,父親又在相同的時間段里找了那個少婦談工作,這次鋪墊得少,落在實處的多。少婦在他粗壯的喘息聲中問,廠長怎么會看上我?他說,看你漂亮。少婦說,可廠里有好些比我漂亮的呀!他在心里說別急,嘴上卻說,我只看你漂亮。少婦說,其實廠長才是美男子。他說,真的?少婦說,真的。他的自信心和膽子一樣也長了一圈。
        夸她漂亮,父親多少是有一點違心的,第一次對老婆以外的女人打這種主意,他沒敢把目標鎖定得太高,他當時認為漂亮的女人難度大,便找了個相貌平平的下手。第二次他把目標抬高了一些,找了一個漂亮女工,這女工剛剛結(jié)婚不久,還沒懷上孩子呢。他依然是把她約進辦公室,同樣是在談工作時抓住了人家的一只手,那女工另一只手立即甩給他一個響亮的耳光,把他給打愣了。這是個意想不到的狀況,當時他嚇得手直抖,真怕這個烈性女子闖出門去把事情公開,那他還有何臉面當這個廠長?但他擔心的事情依然沒有發(fā)生,這女工也愣了一陣,突然哭了,她一邊哭一邊說,對不起廠長,我也沒想到我會打你,我也不知道我這只手怎么會不通知我擅自行動。父親一顆懸起來的心落了地,他揉了一下火辣辣的腮幫,說,沒事。說罷就又摟住女工,這回女工沒有反抗,在他的懷里很是配合。做了該做的事后,父親說,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說,我不想白占你的便宜。女工說,那就給我調(diào)個工種吧。父親說,你別當工人了,到科室當干部吧。那女工激動得居然尖叫了一聲,好像撿了個天大的便宜。
        父親在當廠長期間占過多少女職工的便宜已經(jīng)無法統(tǒng)計,這是父親搞腐敗的結(jié)果,那個年代搞經(jīng)濟腐敗的還不多,搞生活腐敗的卻不少,當然都是偷偷摸摸,雖然也是企業(yè)里公開的秘密,只是民不舉官不究罷了。關(guān)于父親的生活作風問題,母親和于小丹的兄弟姐妹們均傷透了腦筋,或者說是受足了傷害。那時候還都不習慣去賓館開房,父親偷歡的場所除了辦公室就是家里,趁著家人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父親多次把廠里的女人帶回家。母親曾接到過一封知情者的密信,她上班的時候就請了假回家捉奸,一抓一個準,可捉奸的結(jié)果卻使她更加受傷,父親不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帶女人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了。
        父親是在于小丹讀初一的時候出事的,那一次父親把廠里的一個倉庫保管員約到了辦公室,那女人又胖又黑,大多數(shù)人都認為她丑,都沒想到會有男人打她的主意。父親對女人是照單全收型的,美的丑的都能接受,他似乎更在乎數(shù)量,數(shù)量上的不斷提升會令他的成就感更趨豐滿。都知道男人做愛是睜著眼睛的,視覺對快感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而女人做愛則是閉著眼睛,依賴的是觸感,所以男人也就更加在乎女人的長相。父親也不是美丑不分,他的過人之處是能夠在通常人們認為丑的地方找出美來,比如這個又胖又黑的丑女人,他就成功地從她的臉上找到了令他心動的美的地方,這女人的鼻子挺秀,幾乎是她臉上唯一可以令人稱道的地方,那么他就會抓住這一點不放,而閉著眼睛的女人鼻子顯得格外突出而重要,看著她的鼻子和腮邊羞澀的表情,他的情欲便不打折扣地高漲起來。
        照例是談工作,談了幾句父親便出手捉住了那女人的一只手,那女人的另一只手毅然沖著他的臉頰撲來。挨了一記耳光的父親并沒有退縮,他順理成章地認為這是女人下意識的反應(yīng),打過他之后就會順從于他。父親咧嘴笑了笑,使全力把這女人放倒在長沙發(fā)上,就在他解她的褲帶時,她竟奇跡般地把他掀了個倒仰。女人慌不擇路,逃向窗戶而不是房門,她推開一扇窗,側(cè)過身子對父親說,你不罷手我就跳下去。父親以為她是作秀,毫不顧忌地繼續(xù)向前走,這一次父親想錯了,這女人居然真的跳了下去。好在父親的辦公室只是二樓,跳下去的女人并沒有性命之憂,但她的小腿還是骨折了。
        事發(fā)后,有關(guān)部門本要追究父親的刑事責任,但上級領(lǐng)導考慮到他為企業(yè)做過的貢獻,為他說了好話,這樣,免予刑事處分,他只是提前辦理了退休手續(xù)。于小丹因為強烈反感父親的行徑,從小便對男女關(guān)系非常敏感,青春期的于小丹曾發(fā)過重誓,除了搞一個人人都得搞的對象外,這輩子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遠離男人。
        
        二
        
        但是,想遠離男人是一回事,離不離得開男人是另一回事。對于于小丹來說,事情發(fā)生得蹊蹺,就在開發(fā)票的于小丹被老總李和從一鍋粥中分揀出來的一周后,她被選進了和氣商廈組織的一支考察團中。這支考察團的團長是李和,考察團的成員大都是年輕漂亮的女職工,走在這支團隊里,于小丹像一粒不顯山露水的米在粥中晃悠,這令本來滿腹狐疑的她一點一點地放松了警惕。
        團隊下榻在另一座城市的一家四星級飯店,李和與幾個高管住單間,其他人便住兩個人一屋的標間。分房間的時候分出了單數(shù),而這個時候于小丹恰恰去了一趟洗手間,回到飯店前臺時房間已經(jīng)分完了,大家都拿著鑰匙去了各自的房間。于小丹有了片刻的迷茫,她問前臺服務(wù)員我的房間在哪,還沒等服務(wù)員回答,她身后便有人將一把鑰匙遞到了她的鼻子底下,這個人就是和氣商廈的樓層經(jīng)理崔曉雅。崔曉雅說,你不用再開房間了,反正我也不在飯店住,我去親戚家住。于小丹有些猶豫,崔曉雅在她的鼻子前晃了晃鑰匙,接著說,我和吳燕一個房間,你們都是年輕姑娘,住一個房間挺合適的。于小丹這才接過鑰匙,崔曉雅又說,我東西太多,都是捎給親戚的,你幫姐拿到外面好不好?于小丹當然不能說不好,就拎了一個大包,隨崔曉雅走出了飯店大堂。
        把崔曉雅送上出租車再返回大堂,時間已經(jīng)用去了二十分鐘。于小丹拿鑰匙打開房間門時,房間里居然空無一人,衛(wèi)生間的門關(guān)著,里面有嘩嘩的水聲,有一張床上堆著女人的衣褲,顯然吳燕正在洗澡。于小丹把自己的旅行箱放在另一張床跟前,她想這吳燕也太性急了,才進房間這么一會兒就迫不及待地洗澡。她無事可做,就坐到椅子上休息,這時手機輕輕響了一下,摸出來一看是同團的好友柏霞的短信,柏霞與另一個姐妹住在另一個房間,叫她過去有事要聊。
        于小丹揣好手機離開這個房間,去敲另一個房間的門。柏霞和另一個女孩聊得正歡,見她進來,便立馬把她卷了進去。其實也沒有什么正經(jīng)事,無非是女人們都關(guān)心的一些八卦新聞,這一聊就使時間輕易地滑出挺遠,等她回自己的房間時,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兩個小時。于小丹拿鑰匙開門,猝然闖進眼睛的場景令她一時有些麻木,有一種看電視心不在焉地調(diào)臺的感覺,她甚至沒有發(fā)出一個姑娘家看到這種事時應(yīng)該發(fā)出的尖叫。
        這個場景其實很簡單,不過是一男一女正在床上翻云覆雨,于小丹的貿(mào)然闖入令這個場景也和于小丹一樣有了片刻的定格。片刻過后,吳燕率先尖叫了一聲,只顧腦袋不顧腚地拽過被子捂住了頭,男的倒是十分鎮(zhèn)靜,他從容地用被子蓋住要害部位,光著白亮亮的上身挺起碩大的頭對愣著的于小丹說,你是怎么進來的?
        于小丹說,用鑰匙開門進來的。
        他又說,你怎么會有這個房間的鑰匙?
        于小丹說,是崔姐給我的,她叫我住這個房間。
        話說到這于小丹才意識到了什么,此時她才發(fā)出應(yīng)有的一聲輕呼,轉(zhuǎn)身就逃。
        于小丹疾速逃到大堂,呆愣愣地戳在大堂的一盆碩大花木跟前,一時竟不知該怎么辦好。一個姑娘撞見這種事怎么說也是晦氣的,她的臉上掛著比被撞見者還驚慌的神色,這種神色令大堂的門童和前臺服務(wù)員都對她側(cè)目良久。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場景里的男主角李和穿著一身睡衣從電梯里鉆出來,他面無表情地走到她的跟前,遞給她一把鑰匙,說,今晚你就住我的房間吧。
        不。于小丹說。
        
        我叫你住你就住。李和說。
        不。于小丹又說。
        又不是讓你和我一起住,就算是我們這一夜換防了。李和說。
        于小丹嘴上說不,手上還是接過了那把鑰匙,李和并沒有多說什么,轉(zhuǎn)身又進了電梯。她又戳了一會兒,這才慢慢靠近了電梯的門。
        在那張寬大的雙人床上,于小丹忍無可忍地失眠了。諸多疑問遠勝于猝不及防的刺激,如果說吳燕認為崔曉雅去了親戚家住,這個房間理所當然成了她安全的單間了的話,李和為什么會放棄這個更加安全的真正的單間,而要冒一些風險去吳燕的房間呢?吳燕和她一樣還是個未婚的女孩子,她和有婦之夫李和亂搞男女關(guān)系,僅僅是想得到一些特殊的好處嗎?崔曉雅讓她入住那個房間,難道只是想讓商廈節(jié)約開支,她真的有那么高尚……第二天吃過早餐,于小丹又回到了吳燕的房間,兩個人見面有些尷尬,吳燕紅著臉說,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但轉(zhuǎn)瞬吳燕的臉就不紅了,說起話來也恢復了常態(tài),反而是于小丹一時難于恢復常態(tài)。她照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覺得有些憔悴,反觀吳燕的臉卻是光華奪目,心里就難免不太平衡。
        在這座城市的最后一晚,李和打電話叫于小丹到他的房間來一下,說有幾句話要講。于小丹本想說有話就在電話里講嘛,但出口只是輕如羽毛地“嗯”了一聲。走在通往李和房間的走廊里,于小丹很自然地把警惕性提高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不過她并不害怕,她一貫認為男女間的事只要女方拿得住自己,就什么也不會發(fā)生。進房間后,李和讓她坐到沙發(fā)上,李和則坐到茶幾另一側(cè)的另一只沙發(fā)上。李和很和藹,但由于長相的原因依然顯得很嚴肅,他把茶幾上的果盤向于小丹跟前推了推,好像并不急于說什么。
        李總找我有什么事呀?于小丹說。
        事情你都看見了,我相信你不會是個多嘴多舌的人。李和說。
        嗯。于小丹說。
        你不會因此看不起我吧?李和說。
        我只是普通的營業(yè)員,我怎么會看不起李總。于小丹說。
        其實你也該知道,現(xiàn)在人們都不把這種事當回事了,但說句心里話,我還是很拿這件事當回事的,我和吳燕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知道我沒必要和你講這些話,但不知為什么我還是拗不過自己,還是想和你講。李和說。
        你知道為什么嗎?李和又說。
        李總你自己都不知道,我知道啥呀?于小丹說。
        我現(xiàn)在知道了,因為我真正喜歡的是你。李和說。
        于小丹覺得身上的汗毛刷地一下豎了起來,盡管有一些預感,但李和能這么容易地說這種話還是令她覺得很突然,本能的反感壓倒了恐懼,她霍地站起來,與此同時還憤怒地拍了一下茶幾,果盤里的一只橘子被震出來,在玻璃茶幾上翻了個身滾落地上。
        李總,我可不是吳燕那種人。于小丹說。
        正因為你不是吳燕那種人,我才喜歡你。李和說。
        李總,我想你應(yīng)該放尊重些。于小丹說。
        我從來沒聽她們這樣跟我說過話。李和說。
        她們怕穿小鞋,怕被開除,我不怕,你可以開除我。于小丹說。
        我不會的,我不是個小氣的男人,也許正因為你敢這么跟我說話,我不會給你穿小鞋。李和說。
        于小丹本來還有一些充滿火藥味的話要講,但覺得立即走開應(yīng)該比講話更有力度,于是便不再講話,向門的方向走。李和沒有采取過激行動,他幾乎是默默地看著于小丹走掉了。
        
        于小丹能進和氣商廈工作全是母親的功勞,母親為她的這份工作用了傷筋動骨的努力。和氣商廈是這座城市最大的商業(yè)企業(yè),一個女孩能進和氣商廈當營業(yè)員是個不錯的選擇,營業(yè)員一般都是受雇于柜臺老板,雖然也都簽了用工合同,但依然有臨時工的味道。開發(fā)票的工作不同于一般的營業(yè)員,而是和氣商廈的正式員工,也就是通常人們所說的正式工作,一個女孩子擁有這樣一份工作,身價和未來都是灑滿陽光的。母親托過很多人都沒有成功,關(guān)系沒到份兒,誰肯幫這么大的忙呢?最后母親腆著老臉去找了父親的一個老相好,這個與母親年齡相仿的老女人的兒子是李和的司機,她也算給母親面子,在收了一萬元錢的好處費后答應(yīng)幫忙。而李和也真給司機面子,于小丹的工作問題就這樣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地解決了。
        父親雖然當過廠長,但除了撈足了女色外,經(jīng)濟上卻是清白的,這使他賦閑后家里的生活一直處在清貧狀態(tài)。家里不多的積蓄幾乎全花在兒子的婚事上,為于小丹的工作花掉一筆錢后,家里的賬本就已經(jīng)出了赤字。于小丹本沒有理由不珍惜這份工作,但為了抵擋男人的騷擾,她覺得自己怎么做都在所不惜。
        在成為李和的“小蜜”之前,于小丹只處過兩個對象,上職高的時候有男同學追她,她一概冷面拒絕,本該對異性有好感好奇的青春期,對異性的排斥反而成了主流。第一次處對象她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當然也是人家主動追的她。當時她正在一家鞋店打工,小伙子買鞋的時候相中了她,便對她采取了攻勢,在處對象的問題上于小丹是很理智的,把彼此分析得相當透徹,小伙子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家庭狀況也令她十分滿意,況且長相也說得過去,她認為這是一對般配的男女,于是就接受了。兩個人處了大約有一年的時間后分手,提出分手的居然是小伙子,他的理由很簡單也很實際,兩個人處了一年多了,哪有不讓近身的?個中情況只有于小丹自己最清楚,她也不是有意不讓小伙子近身,每次兩個人單獨在一起時,她甚至有意鼓勵自己做一些必要的迎合,可每每到了最關(guān)鍵的時刻,對這種事情本身的厭惡感便不自覺地占了上風,她堅定地停止或抵制了一切行動,像一塊牢不可破的鐵板一樣堅硬地戳在那。
        第二次處對象是別人給介紹的,母親逢人便托,這樣便有很多人給于小丹介紹過對象,但每次相過親后都被她找借口推掉了。只有見過一個大個子小伙子后,她才又點頭同意相處。完全是相親時小伙子的一個看似很平常的動作打動了她,當時她推脫不過吃了介紹人塞給她的一個橘子,吃完了橘子手有些黏,可身邊又沒有可以擦手的紙巾,就在這時,小伙子從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袋紙巾,抽出一張遞給了她,擦手時她便覺得有一股熱流從心頭漫過。于小丹和這個小伙子相處了半年后分手,也是人家提出來的,原因依然是近身問題。
        于小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成為某個人的“小蜜”,或者自己會與一個有婦之夫產(chǎn)生不正當?shù)哪信P(guān)系。那次考察歸來后,李和并沒有騷擾她,也沒有像預想的那樣給她小鞋穿,她依然坐在和氣商廈的頂層開發(fā)票,黏稠的空氣像濃重的陰影包裹著她,如無形的屏障帶給她一份天然的保護。
        但是,屏障還是很快被撞開一個口子,第一個撞屏障的人是和李和發(fā)生過不正當男女關(guān)系的吳燕,也許是因為于小丹曾冒失地撞破過她的秘密,她便對于小丹格外的防范。吳燕是管理層的員工,那次考察回來她便和崔曉雅對調(diào)了工作,成了商廈頂層的樓層經(jīng)理,開發(fā)票的于小丹便成了她的下屬。有事沒事吳燕總會自覺不自覺地找于小丹的麻煩,有一次,她居然找了個并不能自圓其說的借口,扣掉了于小丹一個月的獎金。
        第二個撞開屏障的是崔曉雅,在商廈里崔曉雅和吳燕平級,又都和李和有著說不清楚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屬于競爭對手。崔曉雅的資歷和工作能力均在吳燕之上,但吳燕憑著年輕漂亮,事事總是壓著崔曉雅一頭。崔曉雅不服,又不便與之正面沖突,就總是鼓勵于小丹反擊。有一次她把于小丹拉到角落里,悄聲說,吳燕這么欺負你你怎么能忍得???我要是你早臭罵她一頓了,在你眼前出丑的是她,應(yīng)該她怕你才是。于小丹脫口說,崔姐,那天你安排我住你的房間,是不是有意讓我撞見他們的丑事?崔曉雅連連搖頭,說,不是,我可沒那么多心眼。于小丹說,那你怎么知道她在我的眼前出丑了?崔曉雅有些尷尬,“嘿嘿”笑了幾聲說,瞧你這丫頭,盡瞎猜。于小丹來了犟勁兒,說,我沒瞎猜,是你拿我當槍使,你這么做是不是有點太陰了?崔曉雅也火了,沖著于小丹嚷道,是又怎樣?不知好歹的貨!這下可好,于小丹沒和吳燕吵起來,卻和崔曉雅吵了起來。
        
        接下來撞開屏障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是和氣商廈的所有員工。由于惹火了崔曉雅,她便私下活動,鼓動所有能夠鼓動的人和于小丹做對。吳燕也為其助陣,她和崔曉雅反而成了同盟軍。這兩個人都是商廈里舉足輕重的人物,一般的營業(yè)員都懼怕她倆,也就都暗中響應(yīng)號召,盡量與于小丹拉開距離,就連和于小丹最談得來的柏霞也開始有意回避她了。
        
        三
        
        有一天上午吳燕指派于小丹隨幾個力工去倉庫取一批貨。于小丹說,我是開發(fā)票的,不是干雜活的。吳燕說,我知道你是開發(fā)票的,我又沒不讓你開發(fā)票,取貨是臨時性工作,誤不了你開發(fā)票。于小丹本想和她大吵一架,但想一想目前的形勢就咬牙忍住了。
        這樣,于小丹便隨著幾個力工去倉庫取貨了。樓上樓下跑了三趟,最后一趟因為只是取幾個賬本,幾個力工便撤了,只剩下她一個人進了庫房。庫房在商廈的地下室,一眼望不到頭的偌大倉庫里除了貨物就只有一個保管員在。那個保管員是個矮胖的中年漢子,長相丑得有點像李和,當他把一摞賬本遞給于小丹時兩個人的手不可避免地碰了一下,碰一下后兩個人的手本應(yīng)該迅速分開,但兩個人的手卻粘在了一起,于小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被那家伙給攥住了。那家伙一邊攥著她的手一邊腆著一張丑得讓人惡心的臉說,我知道沒人理你,不怕,以后我理你,你就跟我好吧。于小丹奮力甩開他的手,甩散了一地賬本,隨即又用解放了的這只手狠狠摑了他一耳光。
        逃出庫房,于小丹躲到?jīng)]人處大哭了一場。
        這天下午,于小丹敲開李和辦公室的門,這是她第一次進李和的辦公室,一個普通的營業(yè)員是鮮有機會進老總辦公室的。李和很驚訝,也很高興,闊口咧開一條縫,問,找我有事?于小丹說,有人欺負我,你說怎么辦好?李和說,你要是我的人,就沒人敢欺負你。于小丹說,好,那我就是你的人吧。于小丹說這話時人是木的,就好像在跟一個素不相識的顧客說,好,我給你開發(fā)票。李和的臉上漾出掩飾不住的喜悅,他讓于小丹坐在長沙發(fā)上,然后自己從老板臺后面走出來,也坐到長沙發(fā)上,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于小丹的一只手上,于小丹想忍住,但還是本能地甩開了這只手。李和愣了一下,說,都是我的人了,連手都不讓摸?于小丹說,摸吧。李和的手就又一次搭在她的手上,于小丹忍了忍,還是忍不住,又一次不可救藥地甩開了他的手。李和沒生氣,笑道,好,不急,以后我們換個環(huán)境,呵呵。
        于小丹沒想到自己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成為了李和的“小蜜”,這天下班前,她躲在洗手間里閉上眼睛,淚水便無法控制地洶涌而出。她咬住牙,使勁壓抑著不讓自己發(fā)出抽泣的聲音。當她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她的臉上已經(jīng)是干的了,沒有人看出她剛剛哭過。
        這天晚上于小丹應(yīng)約和李和一起吃了頓飯,飯吃到一半時,李和的手又爬上了她的手背,這次她以強大的意志力強迫自己接受了這只手。但當這只手得寸進尺爬上她的身體時,她還是反應(yīng)過激,做了頑強的抵抗。她知道自己不是作秀,而的確是和搞對象時一樣,是心理障礙在替她堅守著身體的關(guān)隘,她也知道自己遲早是要過這一關(guān)的,那件她厭惡的事情必將在某一個時刻發(fā)生,但走向這件事情的道路究竟有多長,她自己一時也無法估算。
        李和并沒有生氣,對于小丹他表現(xiàn)出了難以置信的寬容和耐性。從這天開始,李和便頻頻與她約會,或是一起吃飯,或是一起喝咖啡,他們甚至還和談戀愛一樣一起去看電影。在只有兩個人的適合有一些親昵舉動的飯店與咖啡廳的包房里,于小丹的防御一直很成功,始終沒讓李和的手攻到她除了手以外的身體。有所松動反而是在電影院的大庭廣眾之中,在忽明忽暗的影廳里,黑暗和光亮是在猝不及防之中轉(zhuǎn)換著,于小丹覺得這忽明忽暗更具殺傷力,當黑暗覆蓋過來時,她開始恐懼,覺得有什么事情即將發(fā)生,而當光亮覆蓋過來時,茫然又替代了恐懼,她精神上又呈現(xiàn)了一片松弛。李和是在黑暗的掩護下發(fā)動進攻的,而當光亮降臨時,他的手已經(jīng)突破第二道防線,成功鉆進于小丹的衣服里,于小丹觸電似的,身體發(fā)生了痙攣。她想躲避,但又怕動作太大令其他人側(cè)目,就強忍住自己沒動。李和輕聲說,好。進攻繼續(xù),終于攻到了乳房重地,于小丹痙攣得已經(jīng)相當嚴重了。李和又輕聲說,好。他乘勝進軍,頭一歪,那張闊口便逮住了于小丹的嘴,于小丹除了痙攣,覺得自己已經(jīng)無法再做任何事了。
        于小丹在痙攣的狀態(tài)里一直在罵自己是賤貨,你怎么不抵抗了?你怎么投降了?你不是最厭惡搞破鞋嗎?賤貨,你終究還是你爸的女兒,你身上流淌的是搞破鞋的血……
        在電影院里嘗到甜頭,李和便接二連三地邀請于小丹看電影。于小丹的身體和心理的大門都是在電影院里被攻破的。電影院成了一條走廊,通過這條幽暗的走廊,他們終于走進了某個寬敞的房間。房門被關(guān)上的一剎那,李和像個小伙子那樣猴急地撲倒了于小丹,在一陣狂熱的親吻之后,李和說,我去洗一下。于小丹聽著衛(wèi)生間里嘩嘩的水聲,很自然地想起了李和和吳燕在一起時的情景,還很自然地想起了一些別的事情。當李和披著浴巾前面光溜溜地沖著她從衛(wèi)生間里走出來時,她像瞬間被電弧光燙了一下,本能地閉上眼睛,然后又強迫自己睜開,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男人的裸體,和以前偶然看到的圖片一樣而又不一樣。她慌慌地說,我也去洗一下,就逃跑似的鉆進衛(wèi)生間。
        于小丹在噴頭下嘩嘩地沖了一陣自己,雙目緊閉,四肢在溫熱的水流中有些冰冷有些麻木,水流如同即將上身的李和的身體,而她卻像一塊生鐵,依然冰冷堅硬。她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衛(wèi)生間的,她也和李和一樣披著一條浴巾,前面光溜溜地沖著李和走過去。她的堅定態(tài)度更使自己像一個一去不復返的古代勇士。
        于小丹爬上床,仰躺下來,然后閉上眼睛等待必將發(fā)生的事情。一種使人膨脹的氣體一樣的東西在那件事發(fā)生之前已經(jīng)抵達她的身體,盡管是不速之客,但依然發(fā)出一種奇怪的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響,這聲響清晰而又陰氣十足,下流而又鍥而不舍,黏稠如同人來人往的商廈大廳里的空氣。她也說不清事情是怎么開始的,只覺得李和的嘴巴在她的身體上游走時,很像一根沒有盡頭的繩子在繁復地捆綁著她,她的掙扎無濟于事,不過是必不可少卻又毫無用處的形式。以往的對抗以她的完敗而告終,她曾經(jīng)的牢不可破開始土崩瓦解,她忍不住喊了一聲,快點吧。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催李和還是在催自己,李和見狀只好結(jié)束入門儀式,開始真正地入門,可大門洞開,李和卻怎么也入不進去。不知過了多久,于小丹不得不睜開眼睛,她看見李和已經(jīng)一頭汗水,垂頭喪氣的男根如同一種象征,象征什么呢?她也說不清楚。
        怪了,我不是這個樣子的。李和說。
        那是什么樣子?于小丹問。
        反正不是這個樣子。李和說。
        可能是緊張吧,等一會再來。于小丹說。
        于小丹說過這話后有些吃驚,她還是處女,可這句話卻像一個蠻有經(jīng)驗的女人說的。李和倒是很聽話,躺倒在她的身邊休整。又不知過了多久,李和翻身而起,重新入門,可依然入不得門。整整折騰了一宿,這扇已經(jīng)洞開的門如同安裝了一道無形的屏障,令李和始終無法入內(nèi)。
        你有過很多女人吧?于小丹問。
        當然。李和說。
        在每道門前都是這樣?于小丹說。
        在每道門前都是暢通無阻,就是在你這道門前不行了,怪事!李和說。
        你不信嗎?真的是暢通無阻。李和又說。
        我沒說不信。于小丹說。
        
        李和沒有說謊,他的確有過許多女人,或者說他跟許多女人發(fā)生過關(guān)系。李和原本并不具備招蜂引蝶的條件,當年連搞對象都是難事,他的尊容常常令女孩子望而卻步,到了三十歲頭上,才算和一個與他同齡長相也并不比他順眼多少的姑娘結(jié)了婚,這個姑娘叫袁枚。盡管李和不喜歡她的那張臉,但他還是把積攢了許多年的力氣都給了她,那段日子他頻頻入門,且從未發(fā)生過“事故”。
        
        從剛參加工作到榮升總經(jīng)理,李和一直是在和氣商廈工作。和氣商廈是這座城市最大的商業(yè)企業(yè),也是市民們最信賴的商廈,買好衣服要到和氣商廈,買彩電空調(diào)冰箱也要到和氣商廈,所以和氣商廈的生意一直不錯。李和剛參加工作時是電器組的營業(yè)員,因為寫得一手好文章,被領(lǐng)導看中,把他調(diào)到了辦公室做了文書。這以后,有關(guān)和氣商廈的報道文章頻頻見諸報端,為宣傳企業(yè)他算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只幾年工夫,他便被提拔到辦公室主任的位置,在同齡職工中絕對是佼佼者了。
        商業(yè)企業(yè)的特點是女職工多男職工少,男職工便順理成章地成了紅花,也很容易犯生活錯誤。與李和資歷相當?shù)膸讉€男職工先后都犯了生活錯誤,唯獨李和一塵不染,多年來保持良好的口碑,因此也深得領(lǐng)導的賞識。其實李和并不覺得自己比別人高尚多少,不過是沒有別人的條件罷了,如果也有女職工能夠看上他,他也不會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換句話說,就他這模樣,有哪個女職工會看上他呀?因為條件差,他也就不再胡思亂想,只把心思用在工作上。
        李和是當年同資歷的中層干部中最先被提拔為副總經(jīng)理的,當了副總經(jīng)理的李和依然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并很快顯示了令人矚目的經(jīng)商才華。那個年代,國營商場的進貨渠道還很保守,李和卻大膽提出了要引進廣州個體服裝廠的產(chǎn)品和來自香港的產(chǎn)品。這樣的產(chǎn)品一經(jīng)引進,銷路大好,和氣商廈的利潤一直居高不下。有一年,他參加市委黨校的副縣級干部培訓班,學市場經(jīng)濟,他在學習期間寫了一篇有關(guān)國營商場如何與市場經(jīng)濟接軌的論文,因為立論新穎,有開拓精神,被校方推薦給了市領(lǐng)導,引起市領(lǐng)導的高度重視。李和的人氣因此直線上漲,當商廈的總經(jīng)理被調(diào)走后,市領(lǐng)導點名叫他做了繼任者。
        初當總經(jīng)理的李和依然和以前一樣一門心思撲在事業(yè)上,萌生花心是近些年的事。世事多變,有些變化令李和這樣思想超前的人都有些措手不及,比如生活作風問題,在時下大多數(shù)人眼里就已經(jīng)不是問題了,或者說已經(jīng)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有頭有臉的男人們聚在一起的時候,除了黃段子常掛在嘴邊,還都踴躍地講自己的泡妞經(jīng)歷,誰誰有幾個“小蜜”了,誰誰又把哪個女部下拿下了,聽者非但不反感,還都對“大有作為”的那個人投去激賞的目光。更有一些聚會男人們不是帶夫人出席,而是帶著“小蜜”出席,比誰的“小蜜”漂亮、比誰“小蜜”的數(shù)量多也就成了這類男人高雅的習慣。
        在這個問題上,李和受到的觸動最大,因為沒有“小蜜”,他常常在某些場合成為人們奚落的對象,漸漸地他也覺得自己很沒面子了,于是,那扇緊關(guān)著的門就開始松動??伤廊缓翢o信心,說到底,怎么講這件事都是雙方的,一頭炕熱是無法成就好事的,盡量他是老總,盡管時下的老總在企業(yè)里有著說一不二的權(quán)威,他可以讓人下崗,卻怎么可以讓人喜歡他呢?
        他并沒有卻步,當他把這件事當成維護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成功男人的尊嚴時,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一天晚上,李和帶著商廈兩名中層干部去赴飯局,這兩名中層干部是一男一女,男的叫宋微,女的叫徐玉潔,兩個人都比李和小十歲左右。酒席散時,因為徐玉潔的家與李和的家方向相同,李和便招她上車送她一程。那天酒喝得不算多,李和的思維相當清晰,他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不斷扭過頭和徐玉潔說商廈里的事。車到徐玉潔家附近時,徐玉潔叫司機停車,李和說,自己敢上樓嗎?徐玉潔說,敢。李和說,這么晚,還是我送你上樓吧。徐玉潔說,不用,李總,我真的敢。李和固執(zhí)地說,還是送吧。徐玉潔見狀不再推讓,和李和一前一后下了車。那時候一般的住宅樓還都沒有聲控燈,上樓時兩個人還是一前一后摸黑走,走著走著,李和突然從徐玉潔的背后摟住了她,徐玉潔往外推,沒推開,李和摟得相當緊。但徐玉潔還是奮力扭過身來,李和以為她要摑耳光,本能地撒開手避讓,但令他沒想到的是徐玉潔卻用雙手摟住了他。這是個意外的結(jié)果,他一瞬間竟愣住了,手腳都不知該放在什么位置。由于徐玉潔是站在上一級臺階,她的身高又不比李和矮,她摟住的其實只是一顆碩大的頭顱……李和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順利,這扇門一開,便再也關(guān)不住了。
        
        四
        
        于小丹成了李和的“小蜜”,這件事像一只飛進商廈的蒼蠅,在不經(jīng)意間就在偌大的商廈飛了幾個來回。于小丹和李和的接觸本來是在私密的狀態(tài)下進行的,但這個私密被于小丹畫上了引號,她在這私密的周圍有意地留了一些令李和不易察覺的縫隙。于是,他們的事情便在私密的周圍外泄了,很快商廈的職工便都知道了他倆的關(guān)系,“小蜜”的標簽便輕易地貼到了她的頭上。
        這是于小丹希望得到的結(jié)果,她以這個結(jié)果為劍,開始了尊嚴保衛(wèi)戰(zhàn)。第一個反擊的對象就是吳燕,有一次,吳燕又派她去倉庫取貨,她沒動屁股,用鼻子“哼”了一聲,說,你有什么資格指使我?吳燕說,我是你上級,當然有資格指使你。于小丹笑了,說,什么上級,還不是讓上級上過。吳燕的臉一下子紅到脖子,說,你也不是什么好貨,不也讓人上了嗎?于小丹還是笑著說,沒錯,我也讓人家上過,可你沒看見,你讓人上我可是看見了,哎呦,害得我鬧了半個月的眼睛。這時,有幾個顧客和營業(yè)員圍了過來,于小丹非但不躲,嗓門反而高亢起來,說,她說我不是好貨,沒錯,說得有道理,可她自己是好貨嗎?出門第一晚就沒閑著,光著屁股被我撞個正著,她沒羞,倒差點把我羞死。圍觀者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都一臉興趣盎然的壞笑,最先扛不住的是吳燕,紅著臉先逃掉了。
        于小丹坐穩(wěn),繼續(xù)不慌不忙地開發(fā)票,一些芒刺般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本該很疼的臉卻麻酥酥的,如打過了麻藥,也像疼過了勁兒,疼就不是疼了,是一種偏向于舒服的感覺。過不多久,李和的電話打了過來,叫她注意點影響,別太叫吳燕下不了臺。顯然是吳燕先告了狀,李和只能在這兩個都屬于自己的女人身上搞平衡。于小丹硬著口氣對著手機說,吳燕欺負我的時候怎么不注意影響?我就是想讓她也吃點苦頭。李和說,我看算了吧。于小丹說,我可不想算了,我和她誰勝誰負全在你,你想讓她勝就讓她勝,我無話可說,你想讓我勝就讓我勝,我會永遠做你的人,你選吧。李和說,非得搞個勝負不可?于小丹說,對,必須搞。李和沉默了一會兒,說,好,我讓你勝。
        第二天,吳燕便被調(diào)了一個崗位,雖然是平級調(diào)動,畢竟還是在于小丹面前栽了跟頭。和氣商廈頂層的樓層經(jīng)理變成了徐玉潔,這個一向不把屬下放在眼里的高傲女人,此時見了于小丹卻放下架子,和她親熱得很。這令于小丹感覺很舒服。
        第二個反擊對象便是崔曉雅,于小丹鎖定目標,還沒來得及出擊,崔曉雅自己卻送上門來。一天中午,崔曉雅把一份快餐送到于小丹手上,笑著說,小丹,你是小妹我是大姐,可我卻沒做到大姐應(yīng)該做的,以前的事都是大姐不對,別記大姐的仇啊,以后咱姐倆好好處。于小丹的臉上露出一絲鄙夷的笑,說,不想整我了?崔曉雅一把摟住她的肩頭,說,你這么說大姐就更沒臉見人了,原諒大姐吧,以后你看大姐怎么對你,對不起你的話你就撓破大姐的臉。于小丹笑而不語,既然不戰(zhàn)而勝,她也就沒加大火力,見好就收了。
        于小丹是用重火力反擊那個倉庫保管員的,與李和約會的時候,她把這個保管員調(diào)戲她的事告訴了李和,要李和為她報仇。李和一邊摸著她的身體一邊學著香港電視劇里黑老大的腔調(diào)說,敢動我的馬子,活膩了!幾天后便找了個借口,把那個保管員給開除了。
        于小丹反擊得摧枯拉朽,也就個把月時間,該遭到打擊的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打擊。于小丹雖依然坐在原來的位置開發(fā)票,但她身上的氣焰卻是誰都看得到的,誰都不敢招惹她了,誰都也不敢不搭理她,跟她沒話找話套近乎的人也越來越多。
        
        成了李和的“小蜜”,于小丹卻依然是處女,這種始料不及的狀況令她不知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有過第一次,很快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和第N次,第一次和第N次是相同的,也就是說,在于小丹的那扇門前,李和始終是個攻擊力不佳的勇士,潑命地進攻,而每次又都無功而返。
        這似乎激起了李和更大的興趣和無窮的斗志,對于小丹的渴望逐漸變成了要證明自己的渴望,他本來擁有隨手可得的女人若干,但約會于小丹的頻率卻是最高的,有相當長一段時間,他似乎忘掉了其他的女人,或?qū)ζ渌艘暥灰姡檺墼谝簧?,他把攻擊火力全部集中在于小丹一個人身上。這造成了與李和有染的其他女人的妒忌,也造成了許多人對于小丹的另眼相看。
        李和說,我真的很喜歡你。
        于小丹說,喜歡我你怎么還會有那么多的女人。
        李和說,喜歡你以后,我的女人越來越少。
        于小丹說,你到底能喜歡我多久?
        李和說,要多久有多久。
        于小丹想說,我其實還不是你真正的女人,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怕這樣說會傷李和的自尊心。于小丹一直都覺得奇怪,這個看起來相當強大的男人怎么會在床上總是以失敗告終,莫非他真的有???如果他真的有病,又為什么要一次次嘗試進攻,并且樂此不疲呢?
        于小丹在網(wǎng)上查閱了很多相關(guān)資料,最后得出結(jié)論,李和的失敗還是源于精神上的問題,是急躁和緊張所致。越是失敗越是緊張,越是緊張越是失敗,成惡性循環(huán)了。于小丹也想過這樣也許對自己更好,既是“小蜜”,又是處女,自己是撿了大便宜,但轉(zhuǎn)瞬她就否定了這個觀點,不管怎么說,自己已經(jīng)城門洞開,人家進不進她都已經(jīng)是個徹頭徹尾的投降者了。
        第N次約會,是在一家賓館的某個房間。一下班,于小丹便奔著這個賓館去了。事先她已經(jīng)打電話告訴母親,晚上要加一宿的班,母親本能地問,商廈又不是通宵營業(yè),怎么會加一宿的班?于小丹堅定地說,加班不是營業(yè),是點貨。想一想對男人的排斥到此時的投懷送抱,于小丹常常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于小丹是先到房間的,李和的事情多,晚到一些很正常。于小丹自己先洗了個澡,然后裹著一團濕氣爬上那張顯得極為夸張的大床,背靠床頭看一個片子。片子是外國的,有掩掩遮遮的做愛的場面,這是于小丹有意安排的,她想讓這個片子鼓舞李和的斗志,助他盡快攻門成功。于小丹做這件事時心理是矛盾的,覺得自己不像個處女而像個蕩婦。
        不久,李和便趕來了,他爬上大床摟住于小丹的時候,于小丹身上的濕氣還在。她靠在他的懷里說,不急,先看看這個片子??粗粗?,李和的手便爬上她的胸脯,他的手觸在濕漉漉的胸部令她有種觸電的感覺,片刻,李和把一張寬臉遞了過來,他的臉在她的身體上游走簡直是人電合一。于小丹于酥麻狀態(tài)中不忘騰一只手去觸碰李和,她感覺到李和的堅挺,她對這種堅挺并不陌生,每次前戲時她幾乎都能感覺到這種堅挺的存在,但隨著攻門的開始,這種堅挺又總會倏然消失。這次,李和把前戲做得很足,堅挺也就保持了相當長一段時間,但攻門開始,堅挺還是消失了。
        李和出了一身透汗,終于從門前跌倒,仰躺在于小丹的身邊。他身上的汗氣加重了她身上的水氣,她看見失敗的懊惱像一張恐怖的面膜鋪滿了李和的臉,有了這張面膜,外面那個不可一世的李和便顯得極為柔弱溫和,幾乎像個弱童有待于她的保護。她把一只胳膊插進他的脖子底下,這樣,她就等于把李和摟在了懷里。這個時候她感覺自己像個強大的母親,她母親般地用另一只手摩挲著他的頭發(fā),說,別在意,這次不成還有下次呢!
        你不在意嗎?李和問。
        我不在意,我想要的都已經(jīng)有了。于小丹說。
        畢竟沒入門。李和說。
        入門真的那么重要?于小丹說。
        對男人來說,要多重要有多重要。李和說。
        
        五
        
        上班路上,有個女孩快步趕上于小丹,于小丹扭頭一看,原來是柏霞。
        路上陽光豐沛,照在身上給人一種暖洋洋的膨脹感。于小丹看了柏霞一眼,嘴角滲出一絲若即若離的微笑。
        不會記我的仇吧?柏霞說。
        無仇之有,記什么仇?于小丹說。
        那段時間疏遠你,我也是實在沒辦法,咱們的飯碗捏在人家手里嘛!柏霞說。
        現(xiàn)在你接近我就不怕了嗎?于小丹說。
        現(xiàn)在想孤立你的人都在巴結(jié)你,我還怕什么呀!柏霞說。
        于小丹本想不搭理柏霞了,在最需要有人接近的時候本和她最親近的柏霞卻疏遠了她,她對柏霞的失望也就甚于其他人。但她還是很快掐滅了這個念頭,畢竟飯碗的問題要大于友誼,她沒必要苛求別人。
        今晚我想請你吃飯,就咱們倆。柏霞說。
        別破費了。于小丹說。
        你不答應(yīng)就是沒原諒我,我會很痛苦的。柏霞說。
        好,那就聽你的吧。于小丹說。
        于小丹之所以應(yīng)約絕不是怕柏霞痛苦,她眼下也的確找不到一個可以替代柏霞而成為她閨中密友的人。此時的大度也是她本身的一種需求,那種如鯁在喉的傾吐欲的確需要恰當?shù)匕仓靡幌隆?
        進商廈后兩個人就分開了。柏霞是賣區(qū)柜長,負責金銀首飾的賣區(qū),那些租柜臺的商人和賣金銀飾品的營業(yè)員都挺巴結(jié)她的。于小丹的位置不如她,不過是個開發(fā)票的營業(yè)員,但誰都知道,于小丹是個有特殊身份的營業(yè)員。
        剛給顧客開過一張發(fā)票,崔曉雅就來找她,用親近的樣子對她說,知道嗎?小丹,咱商廈要有大變化了。于小丹心頭顫了一下,她認為最大的變化莫過于換老總,如果李和不當老總了,自己的付出就將付之東流,而自己在商廈的前途和尊嚴也將面臨莫測的變數(shù)。于小丹站起身來,瞪大眼睛看著崔曉雅。崔曉雅接著說,有家外地的商業(yè)集團要收購咱和氣商廈,以后咱和氣商廈就是人家旗下的子公司了。于小丹脫口說,人員會有變化嗎?崔曉雅說,當然會有變化,不過,商廈不管歸誰旗下,都需要有人管理,而管理咱和氣商廈,誰還會比李總強呀?于小丹想想也覺得是,就長出一口氣,又坐下來給顧客開發(fā)票。
        下班后,于小丹跟著柏霞一起去了一家餐館。餐館是小吃部性質(zhì)的,門臉不大,顧客不多,兩個人選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要了幾個菜和一瓶啤酒。兩個人都不會喝酒,但柏霞還是執(zhí)意要了一瓶啤酒,說要靠它提一提興致。一杯啤酒下肚,兩個人的臉都紅了,話也迅速嘮到白熱化程度。
        咱商廈女職工那么多,可我就是和你一個人投緣,你說,我們是不是該無話不談?柏霞說。
        我來就是想和你說心里話的。于小丹說。
        我先說我,兩個月后我就要結(jié)婚了,我和他都戀愛六年了,這場馬拉松賽終于要到終點了。柏霞說。
        真羨慕你,可我還遙遙無期呢!于小丹說。
        你有李和,你怕啥呀?他手指縫流下的油水都夠你一輩子受用的,我還羨慕你呢!柏霞說。
        是羨慕還是鄙視?于小丹說。
        真的,是羨慕。柏霞說。
        可誰知道我的苦楚呀,我和李總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是商廈公開的秘密,哪個小伙子還肯跟我搞對象。于小丹說。
        有得就有失,挺正常的,對了小丹,開發(fā)票不算太好的活兒,怎么不讓他給你調(diào)個崗位?柏霞說。
        他想讓我去辦公室當秘書,我沒干,我覺得還是開發(fā)票自在一些。于小丹說。
        ……
        從餐館出來時于小丹的心里輕松了許多,再看看柏霞的臉色卻有些沉重了,于小丹順嘴問道,你怎么了?柏霞抬頭望了望已經(jīng)暗下來的天空,說,小丹,我就跟你講實話吧,我再不講實話我就不是人了,我今天請你吃飯本來是有事相求,但現(xiàn)在我又覺得這事不重要了,我只想這輩子我們做個好朋友就知足了。于小丹說,有啥事你就說嘛。柏霞說,沒事了,真的沒事了。于小丹連問三遍,柏霞都沒說。
        
        和柏霞分手后,于小丹沒有回家,而是去了一家賓館。今晚是她和李和約會的日子,她走進那個定好的房間時李和已經(jīng)候在那里了。她按程序先要進衛(wèi)生間洗澡,被李和一把給拽住,李和一改以往沉著緩慢的風格,秋風掃落葉般扒了她的“包裝”,然后便是一陣狂吻。她有些不快,也有些痛,但還是忍住了。
        依然是繁復的入門儀式,卻依然還是入不得門。良久,李和仰躺下來呼呼喘粗氣,于小丹躺在他的身邊,她看得出李和今晚的情緒不太好,她想跟他說別這樣,但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只是伸出一只手在他的胸脯上輕輕地拂著。于小丹一邊做著這個動作一邊有了渴望感,她覺得事情要糟,要變得越來越遠離初衷,莫非她真的喜歡上了這個男人,這究竟該算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呢?
        對不起。李和說。
        你沒事吧?于小丹說。
        沒事,我能有什么事。李和說。
        
        李和嘴上說沒事,心里卻有一件大事,和氣商廈面臨重組的問題,兼并了和氣商廈的那家集團雖然許諾還是讓他出任總經(jīng)理,但是他知道這個總經(jīng)理和以前的總經(jīng)理不可同日而語了。和氣商廈只是集團幾十家企業(yè)中的一家,子公司而已,他這個總經(jīng)理的權(quán)力已經(jīng)大打折扣了。
        其實,若干年前,李和是有機會做一種相當利己的選擇的,當時國有企業(yè)大都在搞轉(zhuǎn)制,國有變民營,許多企業(yè)都賣給了在任的廠長經(jīng)理,這些廠長經(jīng)理也就搖身一變成了老板。這座城市里還有兩家與和氣商廈同級別的商場,一家叫千百,一家叫靈川,這兩家都順利轉(zhuǎn)制,購買企業(yè)的資金不過是銀行貸款,用一些利潤還貸,根本不用掏自己的腰包。還有一些企業(yè)是負數(shù)賣給廠長經(jīng)理的,為什么?把企業(yè)的外債也算上了,而誰都知道這些外債大都是些死賬。當時有好些人建議和氣商廈改制,上級領(lǐng)導也有這種意圖,可剛升任總經(jīng)理的李和卻堅決反對,他認為這種大型商場還是以國有的形式經(jīng)營更具優(yōu)勢。見他反對改制,商廈里的其他人當然也就樂得站在他這一邊,做國企職工總比給私企老板打工要舒服得多,這樣,在全體職工的反對下,和氣商廈的改制流產(chǎn)了。幾年過去,和氣商廈的規(guī)模和利潤遠遠超過了千百和靈川,成了這座城市誰也無法相比的商企老大。
        但是,要想再有大發(fā)展,僅靠自身的能力是遠遠不夠的,當外地那家財大氣粗的集團遞過橄欖枝的時候,李和還是在市領(lǐng)導的強力支持下猶猶豫豫地接受了。他雖然仍是總經(jīng)理,但副總中卻有好幾個不是他的人,比如年輕人宋微,就是集團董事長親自點名提拔起來的,這等于在他的身邊安排了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他就覺得很別扭。
        一天晚上,李和去參加幾個老總的聚餐會,千百的老板老田和靈川的老板老張也去了。席間,已是億萬富翁的老田說,千百是私企,實力有限,需要各位的幫助才行呀!我打算在兩年內(nèi)退休,讓我的兒子接班,到時候大家可要多多捧場。有人笑道,子襲父位,果然是家天下。老田也笑道,我家的企業(yè)我說了算,這子承父業(yè)當然是天經(jīng)地義了。也是深有感觸,李和忍不住脫口說,私企老板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主,真讓人羨慕。老田斜了他一眼,用戲謔的口氣說,后悔了吧,要是當初改制,和氣商廈也不會被人吞并了。李和搖搖頭說,后悔談不上,做到問心無愧就可以了。老田皺起眉頭說,正是自己當老板才不會干問心有愧的事,企業(yè)是自家的,沒必要自己占自己便宜。李和沉下臉說,在和氣商廈,沒有人能夠占公家的便宜。大家見他倆話不投機,就趕緊岔開話題,扯到了百談不厭的女人身上。
        男人們聚會,女人永遠是最具誘惑力的話題,老總們也不例外,這個話題在老總們的嘴里會更有一分風味,是會變成比炫耀利潤更能讓人接受的一種比賽。某某說起自己有多少個“小蜜”時毫無遮攔,如數(shù)家珍了,其他人不甘示弱,便也毫無遮攔,如數(shù)家珍。輪到李和,他也會當仁不讓地說出自己有多少個“小蜜”,“小蜜”們長得如何如何。有人問他你最喜歡的“小蜜”是干什么的,他說是營業(yè)員。挨他坐的老張笑道,都是你的“小蜜”了,怎么還讓人家做營業(yè)員。李和說,人家不想給我添麻煩,不想讓別人說我以權(quán)謀私。就有好幾個人嘖嘖連聲,說,還是李總有能力,有魅力,人家是看中你的人,不是看中你的權(quán)和錢呀!
        談到錢,財大氣粗的老田臉上就泛出光來,說,女人就是男人的軍功章,做男人做得越成功,軍功章就越多。眾人哈哈大笑,李和也笑了。
        
        六
        
        母親很少去和氣商廈,除了于小丹,她幾乎不認識和氣商廈的任何人,但和氣商廈發(fā)生的事又幾乎件件瞞不過她。有一天于小丹剛下班回來,她劈頭就問,你老實講,你是不是被老總欺負了?于小丹看見母親的臉漲得紫紅紫紅的,整個人像被看不見的氣體沖了氣,脹得幾乎要飄起來。想當年得知父親與外面的女人有染時母親也沒氣成這個樣子,于小丹就高度地緊張,連連搖頭,說沒有的事。
        我都知道了,你就別瞞了。母親說。
        真的沒有。于小丹說。
        你不會撒謊,你說謊臉就紅,瞧瞧吧,你的臉都成胡蘿卜了。母親說。
        于小丹嘴唇動了動,一時說不出話來。母親說,你到底說不說?于小丹眼一閉,用了很大勁終于說出了話,她說不是他欺負我,而是我自愿的。這回是母親嘴唇顫抖,好一陣說不出話來。母親在屋子里走了好幾圈,然后喝了一大口水,終于說出了一句話。
        你真是你爸的女兒。母親說。
        我不自愿就得受很多人的欺負,被一個人欺負總比被一群人欺負好,于小丹說。
        敢欺負我的閨女,我饒不了他!父親說。
        于小丹和母親都不知道父親是什么時候從臥室里出來的,父親也紫紅了臉,甚至操起了一只啤酒瓶,好像欺負他女兒的人就在眼前。于小丹猜得出此時父親的心情,以往都是他欺負別家的女人,現(xiàn)在輪到別人欺負他的女兒了,他的自尊心當然受到了強烈的打擊。父親惡狠狠把啤酒瓶摔在地上,然后踏著一地玻璃碎片要殺出屋去,母親一把拉住他,問他到哪去。他說,還能到哪,和氣商廈唄!母親說,你知道你這一去的后果有多嚴重嗎?父親說,我不管后果有多嚴重,我的氣已經(jīng)生得很嚴重了,我非砸爛那個老總的狗頭不可。母親拉著父親不放手,說,你知道咱辦這份工作花了多少錢嗎?你這一鬧咱的錢就算白花了。父親瞪著眼睛想了想,不吭聲了。母親這才松開手,這個時候,于小丹看父母紫色的臉都變成了白色。
        父親嘴里罵了幾句含糊不清的話,就又躲回臥室去了。于小丹想父親是應(yīng)該有理由讓自己平靜下來的,他當廠長時已經(jīng)欺負了那么多的女人,現(xiàn)在別人欺負他的女兒,也算是一種報應(yīng)吧。
        母親又盯住于小丹的臉,屋子里光線不太好,彼此看對方的臉都是灰土土的。母親突然拉住她的一只手,說,這種事傳開了,你還怎么搞對象,你不能不搞對象吧?
        母親的這句話擊中了于小丹的軟肋,她的目光一點一點地從母親的臉上移開,落到了窗戶上,窗戶還沒拉上窗簾,外面的天還亮著,但由于樓與樓挨得太近,殘存的夕陽便沒法投進來。母親沉吟片刻,接著說,從現(xiàn)在開始,你該一點一點疏遠老總,在不知不覺中達到分開的目的,老總都是公牛,要攻擊的目標多著呢,多你不多少你不少,分開其實是遲早的事。于小丹知道母親說的不無道理,但要是真的和李和分手,首先不適應(yīng)的可能并不是李和,而是她自己。
        你二姨又給你介紹了一個對象,是鐵合金廠的技術(shù)員,鐵合金廠的效益不錯,職工的工資都挺高的,約個時間見個面吧。母親說。
        我不想見。于小丹說。
        為啥?母親說。
        他的條件不算好。于小丹說。
        
        他的條件不好,你的條件就好了?別忘了,你是人家的“小蜜”,已經(jīng)不是處女了。母親說。
        反正我不想見。于小丹說。
        就為了那個老總?母親說。
        就算是吧。于小丹說。
        傻瓜,他又不能給你家庭,你犯得著為他不搞對象?母親說。
        于小丹搖搖頭,沒有吭聲。其實她知道自己是很重視搞對象的,對于一個姑娘來說,還會有什么事情比這件事更為重要呢?可是只要一提這件事,她的心就會有一種刺痛感,就會像躲避疼痛一樣迅速地拒絕。倒是母親所說的她不是處女了,令她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從嚴格的意義上講,她其實還真是個處女呢!
        李和給于小丹買了一套房子,買了一輛轎車,房子是一百多平方的,轎車是別克君威。李和有過很多女人,但唯獨給于小丹買了房和車,于小丹在他心目中的分量由此可見一斑。
        于小丹當然也知道這個分量,在房子已經(jīng)成為巨額財產(chǎn)的今天,手里拿著房鑰匙的她并沒有像暴發(fā)戶那樣狂喜,當然也沒有假惺惺地拒絕,誰不愿意在成年之后擁有一個家呢?家的標志可能是一對夫妻,也可能不是夫妻,家的標志更準確地說應(yīng)該就是房子,有了房子就有了家。于小丹揣起房鑰匙,很快便進入了房主人的角色,開始跑前跑后地忙裝修了。
        三個月后,房子裝修完畢。又三個月后,于小丹把自己的隨身應(yīng)用之物裝進一個拉桿箱,把拉桿箱放進君威轎車的后備廂,就開著車去了新房子。開著車去新房的感覺有點像個富婆,她也搞不清這種感覺究竟是得意還是悲哀。
        于小丹走進新房的時候有些眩暈,房子是歐式裝修,猶如一座微型宮殿,她忍不住在客廳的中央像跳舞似的旋轉(zhuǎn)了一圈,然后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此時頭腦里率先出現(xiàn)的一個想法是,如果她與一個陌生的男人在這個房子結(jié)婚會是什么樣子?這個問題一閃而過,她強迫自己不去多想。
        母親是反對于小丹搬出來住的,這很好理解,于小丹在忍受了母親強烈的抗議后還是義無反顧地搬了出來,現(xiàn)在坐在新房的沙發(fā)上,在淡淡的甲醛氣味的包圍下,她想得更多的不是母親也不是李和,而是一些不成形狀的東西,或者說什么都沒想。
        搬進新房的第一晚,是李和來陪她住的。依舊是習慣了的做愛,復雜的入門儀式,模棱兩可的門前徘徊。從這一晚開始,于小丹已經(jīng)不在乎入門不入門了,她更在乎的是氣味,男人與家的氣味令她有了一種從沒有過的滿足感。
        
        
        七
        
        崔曉雅湊到正給顧客開發(fā)票的于小丹跟前,她貓下腰,把嘴唇貼在于小丹的耳朵上,說,總辦新來一個女秘書,哇,好漂亮呀,來者不善,咱們都得當心點呀!于小丹知道崔曉雅的意思是說讓她擔心點,之所以說成咱們有兩層意思,一是怕她反感多心,二是和她套近乎,是把自己和她綁在一個利益共同體上。于小丹用無所謂的表情笑了笑,用并不低的聲音說,誰漂亮誰帶著,咱們有必要擔心嗎?崔曉雅有些尷尬,多情卻被無情惱,她咧了咧嘴,沒再說什么就走開了。
        于小丹一邊給顧客開發(fā)票一邊想,如果李和真的看上了新來的女孩子,對她來說也許并非壞事,那樣的話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全身而退了,退到一個姑娘正常的生活軌道上,去找對象,去成真正的家。但這種想法很快便成了煙狀體,迷迷糊糊地散在了黏稠的空氣中。崔曉雅的那句話反而像生硬的米粒,在一鍋粥中頑強地存在著,她不得不想了很多事情,比如她的“小蜜”生涯,比如她認為的失而復得的做人的尊嚴,如果她全身而退,她的尊嚴還會存在嗎?想著想著,她就覺得崔曉雅所說的擔心其實是不無道理的。
        于小丹抽空去了一趟總辦,還沒到辦公室呢,就在走廊里與一個陌生的女孩子不期而遇。這女孩子剛從辦公室走出來,她身材高挑,五官秀美,幾乎美得無可爭議。她顯然就是崔曉雅所說的那個女孩子了,于小丹突然涌起一種不祥之感,她狠狠瞪了那個女孩子一眼,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她有些慌張地敲開了李和辦公室的門,她是從不輕易進李和辦公室的,她的到來令李和也有些意外。
        出啥事了?李和問。
        沒出啥事,就是好奇,來看看新來的女秘書。于小丹說。
        你是不是認為她也是我的人呀?李和說。
        我的認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真的是不是你的人。于小丹說。
        她挺漂亮,但她的確不是我的人,是宋微把她調(diào)過來的,可能她是宋微的人吧。李和說。
        于小丹笑了,覺得沒什么可說的了,李和也笑了,起身走到她身邊,放低聲音說,今晚我去你那里住。于小丹用自己很少用的很多女人撒嬌時常用的那句話:討厭!然后便出來了。
        很快,就有許多人找于小丹聊這個女孩子,他們像外調(diào)后向有關(guān)領(lǐng)導匯報似的,把這個女孩子的情況講得相當詳細。她叫佟欣,二十三歲,大學本科畢業(yè),未婚,曾在一家企業(yè)做過一年的業(yè)務(wù)員,的確是通過副總經(jīng)理宋微的關(guān)系才調(diào)過來的。她不是本市人,自己租了一戶四十三平方米的房子獨居,她不太愛說話,一般情況下都是人家問她什么她才說什么,且說話聲音很輕,給人一種柔柔的飄飄揚揚的感覺,她不喜歡喝水,喜歡喝蘋果醋,喜食巧克力……于小丹初聽時饒有興趣,聽多了就有些煩,往往人家還沒說完,她已經(jīng)把話題給岔開了。
        于小丹想,她與我有什么相干,干嘛都要把她的情況告訴我?這種想法還沒有散開,麻煩就已經(jīng)找到了她。
        確切地說,是麻煩找上了李和。
        
        某一天,佟欣把李和給告了,她告他強奸了她。
        這件事很快成了大家都感興趣的新聞,一時間,整個和氣商廈的職工都在議論這件事,整個城市的人也都好像在議論這件事。于小丹當然很驚訝,起初她不相信,但事實擺在那,法院已經(jīng)傳訊了李和,容不得她不信了。
        在于小丹的驚訝中,始終有一個具體的東西占據(jù)著相當大的空間,那就是李和的男根。她已經(jīng)做了兩年多李和的“小蜜”了,也有了數(shù)不清的性生活經(jīng)歷,卻沒有一次是真正成功的。盡管李和總是強調(diào)他在別人那里是成功的,但她只當那是他為自己的面子找來的托辭,她已經(jīng)在心里認定李和在這方面是無能的,是病態(tài)的。可是,這件事怎么看,莫非李和真的只是在她身上不行,而換了別的女人就行了嗎?于小丹覺得自己的腦袋像皮球一樣膨脹起來。
        自從出了事,于小丹便再也沒有看到李和,她給李和打電話沒打通,去找他,才知他已經(jīng)被拘押。
        于小丹很清楚,李和和其他當老總的一樣,是最看重自己事業(yè)的,有了事業(yè),金錢美女什么都不會缺,他犯不著因為一個美女而舍棄自己的事業(yè)。于小丹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可理喻,不合常理,不合生理慣性……她在李和送給她的房子里失眠了一宿。
        第二天一上班,于小丹便來到了吳燕所在的辦公室,她對辦公室的另外一個人說,我想和吳燕單獨說點事,你能回避一下嗎?那個人皺了皺眉頭,很不情愿地出去了。自從于小丹成了李和的“小蜜”,吳燕也算有自知之明,從沒和她爭風吃醋,采取了避讓的姿態(tài),但同樣是李和的人,她還是會得到其他職工得不到的一些好處。兩個都是李和的女人面對面坐下,味道顯然有些復雜。
        你說李總他能強奸佟欣嗎?于小丹問。
        我怎么會知道?吳燕說。
        咱就直說吧,李和被認定有罪對你我恐怕都沒好處,我覺得他是被誣陷了。于小丹說。
        我也覺得他是被誣陷的,可是我們說了不算。吳燕說。
        可我們的證詞也許有用,我問你件事,希望你如實回答,你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成功了嗎?于小丹說。
        這……吳燕說。
        
        我們之間沒什么可回避的,就直說吧。于小丹說。
        他在你那也沒成功?吳燕說。
        對,沒成功,這么說他在你那也沒成功?于小丹說。
        沒成功。吳燕說。
        于小丹離開吳燕的辦公室后,又去找了崔曉雅,崔曉雅有自己單獨的辦公室,門一關(guān),就是兩人世界了。
        崔姐,咱們都是明白人,有什么話就都實說吧,李總在你那成功過嗎?于小丹說。
        什么成功不成功的,你說什么我不明白。崔曉雅說。
        崔姐,就別賣關(guān)子了,李和被判有罪,對我們都沒好處。于小丹說。
        我又沒得到房子,又沒得到車子,什么好處不好處的。崔曉雅說。
        如果不是李和,你的這把椅子恐怕也輪不到你坐,如果李和被判刑,這把椅子恐怕你也很難坐穩(wěn)。于小丹說。
        崔曉雅不吭聲了,于小丹的話顯然擊中了她最薄弱的部位,沉默了一會兒,她才說,他是沒在我身上成功過。
        
        八
        
        于小丹松開剎車上的腳,猛踩了一下油門,她的新君威便像子彈一樣射向馬路。在這條馬路的深處有一家咖啡館,于小丹從沒有進去過,那家咖啡館的外墻涂成濃重的咖啡色,玻璃也是咖啡色的,陽光照在玻璃上顯得里面更加幽暗。曾有一次相親,對方打算把地點選在那里,被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覺得能把陽光變黑的地方絕不會是個好地方。
        但這一天于小丹卻把車開到這里,和李和的老婆袁枚約會,這里也許是最恰當?shù)牡胤?。約會是于小丹發(fā)起的,袁枚起初不同意見她,“嗯啊”兩聲便要掛斷電話,于小丹急了,提高聲音說,我們的約會對李和的案子很重要,說不定會證明他無罪呢!袁枚沉吟片刻,這才答應(yīng)見她。
        于小丹在服務(wù)員的引領(lǐng)下往里走,里面并沒有想像的那么陰暗,她選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然后歪著頭看玻璃里自己的影像。她在玻璃里的影像有些變形,臉部模糊一片,幾近相片的底版,把她顯得老了,丑了,哪還像個姑娘?她有些沮喪,馬上扭回頭來,這個時候,她看見袁枚正好走進來。這個原本比她年齡大上近二十歲的女人此時居然顯得相當年輕,她雖然也覺得袁枚長相有些丑,但袁枚的皮膚、頭發(fā)、衣服均反射著能照亮背景的光彩,這令于小丹有些詫異。
        袁枚是認識于小丹的,于小丹與李和半秘密半公開的關(guān)系令她沒法不認識她。兩個女人相對而坐,四目相對,眼睛里的寒光瞬間亮到了極點。還是于小丹率先避開對方的目光,她低下頭,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很急,緊張得不得了,與吳燕們相對時的自信開始瓦解了。
        我本來是不該和你們這種女人見面的。袁枚說。
        李和被定罪,損失最大的一定是你,所以我需要你的配合。于小丹說。
        怎么配合?袁枚說。
        證明李和是個性無能者。于小丹說。
        你們有資格說他性無能嗎?做了婊子還想立牌坊,可笑至極!袁枚說。
        你誤會了,我真的是出于好心。于小丹說。
        如果說勾引別人的老公是出于好心的話,那么這個世界就沒有壞心了。袁枚說。
        袁枚越說情緒越糟,而且自始至終對于小丹的稱呼都是你們而不是你,顯然她把李和婚外的所有女人都疊加在于小丹一個人身上,此時于小丹就是那些女人的代表或者總和,她一個人面對的便絕不僅僅是于小丹一個人,而是一個令她蒙羞的集體。這使她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商討也就變成了聲討。對此于小丹毫無辦法,她幾次想在對方風雨不透的聲音中插入自己的話,但都沒有成功。
        她倆只能不歡而散。
        于小丹上車后并沒有急于開車,她把頭伏在方向盤上閉上眼睛呆了足有兩分鐘,等她抬起頭來時,發(fā)現(xiàn)車窗外的門童正用一種疑惑的目光盯著她,一雙手不停地發(fā)出倒車的手勢。于小丹這才踩油門把車倒出來,開向馬路。
        于小丹又去了一家律師事務(wù)所,和李和的律師作了一次長談。
        
        開庭那天于小丹作為證人去出庭,站在被告席上的李和看見了她,李和眾多的女人中只有于小丹一個人來了,其他女人包括他的老婆袁枚都沒有來。
        審判長與李和程式化的問答很快結(jié)束,接著公訴人宣讀起訴書,到法庭辯護的時候,于小丹的眼睛瞪大了,死死地盯住了辯護人。當辯護人說到李和是性無能者,無法實施強奸時,旁聽席上一片喧嘩,審判長連忙用錘子敲了一下桌面,喧嘩聲這才漸漸落下去。
        證人都是被告的情婦嗎?審判長問。
        是的。辯護人說。
        一個性無能者為什么要有這么多的情婦呢?審判長又問。
        也許,也許是為了虛榮吧。辯護人說。
        旁聽席上又浮起一片笑聲,從這片笑聲中突然躥出一聲怒吼,一下子把笑聲壓住了。吼聲是李和發(fā)出的,李和說,我不是性無能者,我是個男人,是個真男人!李和的這句話令法庭一下子靜下來,大家都瞪大眼睛看他。辯護人愣住了,停頓了一下,說,你要為自己說的話負責,請不要意氣用事。李和用幾乎咆哮的口氣說,我沒意氣用事,我有老婆,有孩子,有那么多的情人,我怎么會是性無能者?!
        于小丹的腦袋嗡嗡山響,她突然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營救動機來。法庭出現(xiàn)了短暫的混亂狀態(tài),旁聽席上人們的議論聲如和氣商廈的營業(yè)廳,亂成了一團粥狀體。后來她實在坐不住了,惶惶離席。
        開車往回返的時候,于小丹接到母親的一個電話。母親說,你二姨又給你提了一個對象,說人不錯,工作也不錯。于小丹一句話也沒說就關(guān)了手機。陽光在車窗玻璃上燦爛得有些發(fā)白,街上的車太多,每一臺車的車窗玻璃都泛著白光,她必須強迫自己集中精力,在刺眼的陽光中安全行車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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