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沒有過多的語言,沒有任何動聽但虛假的情感,在人生的路途中,我們只能共同走過這一小段,從此各自天涯,兩不相欠。
一
三天后的晚上,才第一次見到同住的室友程小醉。當時在房東那里看到這個名字時,只覺得有趣,女孩子,叫小醉。
那天晚上程小醉回來時已經(jīng)快10點,身后背了一個很大的旅行包,身前抱著一小箱喜力——未曾處理的垃圾袋里有幾只小喜力的空瓶子。程小醉,她莫非真的喜歡小醉?
彎腰放下那小箱酒,丟下背包,程小醉直起身來,我才看清楚她。有著清晰輪廓的女孩子,利落的短發(fā),層次分明,五官俊秀,穿了牛仔褲和黑T恤,更像男孩子。
我跟她打招呼,我說我剛搬過來,我是……
哦。她并不等我說完,應(yīng)了一聲,直接回了自己房間。顯然她對我并不感興趣,甚至不想知道我的名字。我無趣地也回自己的屋子后,聽到她的門開了,然后,洗手間傳來水流的聲音。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程小醉已經(jīng)走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走的,很輕巧,沒有吵醒我。
這女孩!
二
以后,和程小醉早早晚晚都見面,但也只是見面而已,她始終是漠然的態(tài)度。有時候,如果湊巧,我會幫她收一下晾在陽臺的衣服。她回來,只說聲謝謝,拿了衣服就走。除此,我們再無其他交集。晚上,我在電腦上看電影,聊天,而程小醉,她回來得幾乎都比我晚,又都走得早。我不知道她做什么工作,原本想要交流的話題,因她的淡漠,現(xiàn)在都放棄。
有時覺得很奇怪,兩個年紀相仿的女孩子,住在同一屋檐下,卻,如此陌生。
有一次,我睡前起來去洗手間,程小醉的門半開著,只是在路過的時候隨意看過去,穿著睡衣的程小醉正坐在電腦前,背對門口,左手握著一小瓶喜力——程小醉經(jīng)常喝啤酒,在晚上。也就一兩瓶的樣子,垃圾袋里,常常有丟棄的空瓶子。
從沒有見過獨自喝酒的女孩,我好奇,但不問。
三
這樣的日子也快,轉(zhuǎn)眼過了兩個多月,天氣熱起來,有時會買個西瓜回家當晚飯。
程小醉也會在回來時買一只西瓜,于是早上的垃圾袋里,除了空的啤酒瓶,還會多半只完整的西瓜皮。
我們吃西瓜的方式一樣,對半切開,用勺子掏。但是誰也沒有給誰送過另外半只,我已經(jīng)不再嘗試接近她。她也許更喜歡獨來獨往,并不需要這些尋常溫情。
6月的午夜,空調(diào)莫名其妙斷電,我被熱得醒來。有點渴,拿著杯子出去接水,卻隱約聽到程小醉的房間里傳來輕微的呻吟聲。
我輕輕走到她門邊,呻吟聲越發(fā)清晰,是那種因疼痛發(fā)出的呻吟。
猶豫了一下,我還是敲門,問,你沒事吧?
里面沒有應(yīng)答,依舊是呻吟。
我一把推開門,程小醉蜷縮在床上,臉色蒼白,額頭布滿汗水。
怎么了?
肚子很痛。她咬著牙說,不知道怎么了。
你忍著,我送你去醫(yī)院。我飛快跑回房間換上衣服,扶程小醉下床。
她卻根本站不住,看上去疼得厲害,含糊說,打120。
我慌忙打了120。在短暫的等待期,我?guī)统绦∽頁Q下了睡衣。
她太疼,拒絕不了我的幫助,整個人癱軟在我身上,滿額頭的汗水。
120終于趕來。
四
急性闌尾炎,醫(yī)生說,還好,再晚送來,穿孔就麻煩了。
手術(shù)前的程序卻為難到我,需要家屬簽字。我問程小醉,我怎么聯(lián)系你家人?
她搖頭。
醫(yī)生問,你們什么關(guān)系?
我愣了片刻,我們是朋友。
你簽吧,來不及了。醫(yī)生遞給我筆。
我抿了抿唇,在手術(shù)單上簽上我的名字。那是我第一次在這樣單子上簽字,感覺筆重千斤,但是別無選擇。只寫三個字,掌心出了汗。
程小醉說,冰藍,謝謝你。
她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手術(shù)不復(fù)雜,我在手術(shù)室外面的休息椅上打了個瞌睡,已經(jīng)結(jié)束。程小醉還在麻醉劑的作用下昏睡著。
早上,我剛打電話請了假,這時候,總不能把她一個人丟在醫(yī)院。
程小醉眼神里有感激,但是沒有再說謝謝。這倒讓我覺得我們親近了一些。我再次詢問她,是否告訴她的家人。
她還是拒絕,已經(jīng)沒事了,他們太遠,告訴了,只能讓他們擔心。
我才知道程小醉家在甘肅,我們的家離北京都過于遙遠,獨自一人生活在這個城市。偶爾會有路過的朋友,但并沒有真正的親人。不久前,我是因為和男朋友分手才搬到了程小醉租住的房子里。
程小醉在一家公司做銷售,很辛苦,但做得好,可以拿到不菲的收入,所以她才努力堅持——獨自的生活,每個人都經(jīng)歷過不同的艱辛,沒有人可以幫助和陪伴,由此她知道,其實真相里,我們永遠是一個人上路,于是慢慢學會不依靠。
忽然有些難過,我們放著溫暖的家不待,非要千里迢迢地漂泊在外,吃那么多苦,卻不愿讓家人知道??墒?,卻沒有后悔過,我愛這個都市,它那么繁華美好?;钤谶@里,就想要努力向上,就想要用力奔跑,就想迎風開放。
我知道,她也是一樣。
竟是在醫(yī)院,同住了快三個月的我們才開始有真正交流。程小醉說,做銷售,難免會有些酒場,起初也拒絕,后來沒辦法,一咬牙,就喝。時間久了,慢慢發(fā)現(xiàn)酒的魅力,一點酒,不至于醉,挺好。說著,她說,你知道嗎?以前有過幾個女孩和我合租,她們當我是酒鬼,避開我,然后有機會就搬走了。
也許,這是她當初和我疏遠的原因吧,認定彼此只是擦肩而過,沒有接近的必要。
但你是堅持最久的,說著,她笑了。
五
一周后,程小醉出院了。那天晚上,她請我吃飯。她說,冰藍,我欠你份情,我記得了。
那你記得還我。我半開玩笑。
一定。她說。
她很快還了我的情。
在程小醉出院不久,媽媽打電話,說要和爸爸來北京看看我。我知道他們真正的目的是想帶我回家。他們原本也不贊成我留在北京,現(xiàn)在,又知道了我和男朋友分開的事。
我不想離開,這個城市是我從小的夢想,但電話里,我聽到媽媽的態(tài)度很堅決,她說,除非你在那里確實生活得很好。
可問題是,我的境況并不好,工作一般,沒有男朋友,每天擠很遠的公交車上班,從來不做飯,并且室友還是個小酒鬼……而他們,已經(jīng)買好了來北京的車票。
忍不住向程小醉求救,怎么辦?。克麄儊砹?,看我這樣過日子,肯定會把我綁回去。
程小醉先是笑了片刻,然后很嚴肅地問我,你真的決定不走?
我用力點頭。
她想了想,我有辦法。
在程小醉告訴我她有辦法的當天晚上,我們開始了迎接我爸媽的行動,就像一對趕著結(jié)婚的情侶,開始了大購物——買了鍋碗瓢盆、油鹽醬醋、各種蔬菜水果,將原本空著的廚房填得滿滿的,為了做得更像,那些調(diào)料全都打開倒掉一半。程小醉收拾了所有的空酒瓶,并把半箱啤酒塞進了衣柜,陽臺上招展地掛滿了我們的衣服,并且,她竟然不知從哪里借來了一輛半新的紅色小飛度,帶我去車站接回了我的父母大人,并且告訴他們,每天早晨,她開車帶我去上班……程小醉幫著我,只用了兩天時間,就把我們孤寂的生活制造出一派繁榮來,而且,我從來都不知道程小醉竟然做得一手好菜,那些看上去讓我眼花繚亂的調(diào)料,她使用起來得心應(yīng)手,好像是我們每一天都演練的生活真相。
那天晚上,我和程小醉擠一張床,我的房間,讓給了爸媽??吹贸鰜?,他們所有想好的帶我回家的理由,在目睹我的生活之后,都有些單薄和虛弱。
我問程小醉,你怎么什么都會?
她笑,既然選擇了獨自漂泊,就一定要練出真本事,本事可以不用,但一定要有。
我真服了她了。
六
爸媽走的時候很放心。在他們上了火車之后,我對程小醉說,以后,我也要學點真本事。她卻說,欠你的情,我還了啊。
之后,我和程小醉的生活,并沒有為她的生病和我父母的造訪發(fā)生任何質(zhì)的改變。程小醉依舊每天早出晚歸,隔三差五搬回一小箱喜力啤酒。我們始終沒有過于親昵,我知道在尋常的環(huán)境里,我和程小醉不是同類??梢栽谔厥鈺r候相互照顧,但成不了親近的朋友。
自然,這一點,她更明白。
夏天快過完的時候,我有了新的男友,半年后,我決定搬過去,并開始做結(jié)婚的打算。
周末,男友來幫我收拾東西,很晚起床的程小醉在男友把我所有物品搬下樓后,送我到門口,只說了四個字,冰藍,再見。沒有任何告別時叮囑的話,甚至沒有說保重。
我也只是說,程小醉,再見。
我知道,我和她,沒有過多的語言,沒有任何動聽但虛假的情感,在人生的路途中,我們只能共同走過這一小段,從此各自天涯,兩不相欠。也許只在偶爾,會有淺淺懷念。
編輯 / 寧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