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細雨,讓南陽毫無征兆地一下子從夏天直接過渡到了秋天。昨天還像火爐似的南陽頓時涼爽起來,也洗卻了多日來懸浮在人們心頭的煩躁和不安。
這段時間,因為報社改版,我整日疲憊不堪。
昨晚終于睡了個好覺。莫名其妙的,睜開眼的瞬間,突然間就想起了安同章——一個長我20歲的忘年交朋友。
我與同章兄相識于上世紀八十年代。那時,我還是一個中學生,時不時在《南陽日報》上看到他的文章,有時是小詩,有時是散文,也偶有雜文。記得最深的是他寫的《媽至晚年思媽聲》,大意是母親到了晚年,兒子卻疏遠了母愛,聽不到了喊媽媽的甜蜜聲音。那篇文章不長,卻深刻揭示了人性之蛻變,讓尚在讀書的我記住了他的名字。
認識他實屬偶然。那次,原南陽縣文聯(lián)召開一個文藝座談會,因為那時我已在全國不少報刊發(fā)表了一些作品,周同賓老師便讓我參加座談。也就是那次座談會,我認識了安同章,知道他是一個農(nóng)民,家在紅泥灣鄉(xiāng),后到《南陽日報》廣告部打工。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們有了短信聯(lián)系,每年也總能在文藝座談會、筆會之類的場合見上一兩次。
聯(lián)系真正多起來是我到南陽上班之后。1990年,我到《南陽晚報》打工,因為在同一個城市,又因為有著共同的愛好,我們一幫文友經(jīng)常在一起聚會,白河岸邊,街頭小餐館,抑或某個文友的家中,就著簡單的菜肴,把酒歡飲,談詩論文。那時雖然各自的生活都很拮據(jù),但每個人總會從不多的生活費中摳出十元八元,輪流坐莊,簡單中盈滿真情。
同章兄是農(nóng)民,但那時的他與我們不一樣,我們大多只是文學愛好者,而他則有個“農(nóng)民作家”的頭銜。因為他是我們這幫文友中年齡最大的,因為他的熱情,無形中,他成了我們這個小群體的“老大”,統(tǒng)帥著這支不在編的隊伍。大家無論誰在寫作中、工作中、生活中遇到不順心的事,都會虛心向他求教,而他總是不厭其煩,能幫就幫。
同章兄雖然那時已在南陽生活多年,但喧嘩的城市沒有改變他的農(nóng)民本色,他的血液里,始終流淌著農(nóng)民的淳樸與率真。哪位文友揭不開鍋了,若張嘴向他借錢,他即便沒有,借錢也會幫你救急。
同章兄又與一般的農(nóng)民不一樣。他思想開放,敢想敢干。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大多人還沒有經(jīng)濟頭腦時,他已兩條腿走路了,一邊搞創(chuàng)作,一邊抓創(chuàng)收。那時,南陽的市場經(jīng)濟已逐漸繁榮,各種私有公司如雨后春筍般生長在南陽的大街小巷。急于成名的老板們迫不及待地想在媒體上拋頭露面,這給寫文字的我們提供了創(chuàng)收的空間。當時,南陽除了《南陽日報》、《南陽晚報》、《聲屏周報》三家影響較大的報紙外,各部門也紛紛辦起了報紙,如原地區(qū)總工會辦的《南陽工人報》、南陽日報社辦的《南陽新聞報》、科委辦的《南陽科技報》、司法局辦的《南陽法制報》、行署經(jīng)協(xié)辦辦的《中部開發(fā)報》等。一些精明的文人或新聞人,也不失時機地掛靠某些部門,辦起了《南陽開發(fā)報》、《南陽畫報》、《南陽商報》等。同章兄便是其中之一,他辭掉了《南陽日報》的工作,拉攏了幾個還算懂行的文友們,在仲景路的某個旅社,辦了份《南陽企業(yè)報》。
在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的那個年代,雖然小城南陽報紙眾多,但各家報社的經(jīng)營還算不錯。我和很多媒體人一樣,像明星走穴似地穿梭于各家大小報紙之間掙提成。那時,新聞主管部門對媒體的管理還不規(guī)范,寫軟稿收費不像現(xiàn)在這樣被嚴厲禁止,各家報社創(chuàng)收的主要形式就是寫篇稿子要點錢。我依稀記得,隨便在街上找個公司,寫篇稿子,就能收幾千元錢,自己能掙30%左右的提成。這樣算來,最多的時候,一個月掙幾千元不在話下,而當時我每月的工資只有350元左右。
但這樣的好日子并不長。僅僅過了幾年,國家就對新聞媒體出臺了嚴格的管理措施,禁止有償新聞,不是國內(nèi)統(tǒng)一刊號的,不準公開發(fā)行,不準做廣告。由于政策上的種種限制,仿佛一夜之間,南陽的很多報紙,都銷聲匿跡。
同章兄是個不甘現(xiàn)狀的人。他看到《聲屏周報》在社會的影響很大,就考慮在別的城市創(chuàng)辦廣播電視報。經(jīng)過調(diào)查,他把目標選在了開封,那里還有一個他的戰(zhàn)友在某部門任職。有年春節(jié),他拉上我,大年初二就去了開封協(xié)商此事。遺憾的是,由于種種原因,在開封辦電視報的愿望最終未能實現(xiàn)。但從這件事,可以看出他的精明與思維的超前。
回來后,經(jīng)過幾個月的醞釀,他又開始籌備在南陽汽車站創(chuàng)辦電腦大屏幕,為企業(yè)宣傳。這在當時,絕對是一個新興行業(yè)。別說南陽,就是省會鄭州,也沒有幾個。就在大家還在為這事議論紛紛時,他已籌款幾十萬,在南陽汽車站動起工來。
同章兄真正的起家在電腦大屏幕,摔跟頭也摔在了大屏幕上。可以說,一段時間,大屏幕曾給他帶來了不少的利潤,但有錢了的同章兄和那時的很多老板一樣,沒有抵擋住美色的誘惑,迷失在一位年輕女子的裙子之下。再后,由于管理不善,沒過幾年,寄托著他希望與夢想的大屏幕便倒閉了。
債主催債,朋友遠離,妻離子散。落魄的同章兄只有遠走他鄉(xiāng)。他去了哪里?如今人在何鄉(xiāng)?沒有人知道。但我知道,同章兄肯定也會和我一樣,在某個時候,不經(jīng)意間想起彼此,想起曾經(jīng)的往事。
生活成就了同章兄,生活也毀了同章兄。但無論怎樣,他永遠都是一個讓我無法釋懷的好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