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小麥提前進(jìn)入了收割期,原因是老天持續(xù)的干旱。
這和我小時候的記憶是大不一樣的。
那時,麥?zhǔn)占竟?jié),農(nóng)民最怕的是陰雨天氣。麥子即使收割了,跺起來了,有時出現(xiàn)持續(xù)一個月的陰雨,使麥子在潮燜中發(fā)了芽,稱作是芽子麥。這樣的麥子面蒸出的饅頭變了味道,沒有了麥面的甜香,而是多了黏糊糊的有點苦澀的口感。
我這次回到老家時,麥子已經(jīng)收割完畢。據(jù)說產(chǎn)量還不錯,有機(jī)井能夠灌溉,但我知道,這會增加不小的成本。
老鄰居四嬸一見面就抱怨說,沒有水吃了,這一片只有一家的井內(nèi)有水,連洗衣服都有些困難了。我們幾家人,是為了父親百天的忌日而回來的,一下子吃飯就成了問題。無奈之中,只好趕回五十里的市內(nèi)用餐。除了因為父親去世那難以抹去的悲傷外,我的心中為此又多了幾份惆悵和感慨。
這哪是我幼時可愛的家鄉(xiāng)啊!
我記憶中的最深印象,就是小時候村內(nèi)村外到處有水,不管是大塘小坑,大溝小壑,大小河流,一年四季都是不缺少水的。當(dāng)?shù)厮f的坑,有的實際就是數(shù)十畝的湖塘。村前的三四個坑連成一片,足足有百畝地之大。
夏季的坑塘中,一片一片的蓮葉、蓮花散發(fā)著幽香,那真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大人們到田地勞作去了,這里就成了我們小孩子的水上樂園。摘一頂荷葉頂在頭上,這就是遮陽傘了。扯一根蓮葉莖噙在嘴里,入水中潛游,不用出水面就可以呼吸。餓了,到蓮池中,吸一口氣潛下去,開始“水下作業(yè)”,如此的反復(fù)數(shù)次,那白白的蓮藕就到手了,吃到嘴里那個甜啊,至今都令人難忘。有時也作惡作劇。瞄準(zhǔn)了,一個猛子潛下去,在水下用力地劃,突然沖出水面,來到一群鵝、鴨之中,它們受了驚嚇,撲撲楞楞,慌不擇路,有的飛了起來,有的驚恐潛入水中,那種慌張一定會引來小朋友們陣陣的嬉笑。
那時雨水多,夏季似乎經(jīng)常下雨。這時,最有意思的事兒就是捕魚了。一是閘魚,就是用閘水的方式捕魚。橫欄水流,放上捕魚具,那各種的小魚就會順?biāo)?,落入魚具之中。二是釣魚。我們那時都會自制釣具。魚竿就地取材,隨便找個木棍就行,只要細(xì)長夠用。魚鉤是用母親做針線活的鋼針,用火加熱,再使之彎曲過來,連上線,就成了。大人們有漁網(wǎng),可以撒網(wǎng)捕魚,也可以用一種特殊的漁網(wǎng)粘魚。不管你采用何種方法,只要你愿意做,總會有驚喜的收獲。
農(nóng)村娃沒有不會水的,根本不用誰來教,自自然然就會水了。打水仗、搞各種游泳、潛泳比賽,有時還在水里做疊羅漢的游戲,水性好的先潛入水下,其他小朋友肩上扛著一位,然后再踩著他的肩膀,他腳一使勁,猛然站起,將上面的兩人頂起,拋入水中,驚呼聲不斷,嬉笑聲相連,耍得水花四濺。長大了,每次看到水上芭蕾表演,我就高興得不得了,興奮地告訴家人,這和我們小時候的玩法差不多。
水給我們的童年帶來了無限的樂趣。在我的記憶里,家鄉(xiāng)根本是不會缺水的。
水是從哪里來的?除了老天下的雨以外,就是村外的水渠了。村莊的西、北、東三面都有水渠。一到春天播種季節(jié),渠水就流過來了,流過夏季,流過初秋,印象中它好像就沒有斷流過。那時候歲數(shù)小,也沒有出過遠(yuǎn)門,更不知道這渠水是從哪里來的了。只知道水渠壩的兩旁,栽有籽槐,郁郁蔥蔥。那里是放牛放羊的好去處,一邊放牧,一邊捉秋蟬,又是一樁快意的事情。
曾經(jīng)問過大人們,他們說,渠道是1958年前后修的。渠的虹吸處都寫有毛主席的語錄“水利是農(nóng)業(yè)的命脈”,時代的特色格外明顯。那時,我始終搞不明白的是,村子內(nèi)外的水塘、水溝和村北、村南的河流是什么時候形成的。大人們也說不清楚,他們說或許自古就是這樣。
工作之后,我走遍了大江南北,越發(fā)對自己家鄉(xiāng)的地勢感到疑惑。它最像江南的水鄉(xiāng),又近乎湖北的水田地。這在南陽盆地來說是少見的。
于是,我開始懷疑村莊的歷史變遷,是否會有一個沉睡的故事。歷史的密碼或許就在村莊的名字上面。我相信大石碑這個村名肯定有文章。立碑都是為了紀(jì)念,大石碑是要紀(jì)念什么呢?
輩輩相傳,大概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是很早很早以前,村里的先民們?yōu)榱丝购?,在挖掘大池塘?xí)r挖出了玉石碑。這種說法顯然難以站得住腳,因為鄰村有個村莊叫小石碑,難道他們也挖出了小的石碑?石碑在哪里?上面有什么內(nèi)容?總是缺少實物的佐證。但這個說法也無意中給出了一個線索,那就是村莊的名字和池塘有關(guān),或者說與水利工程有關(guān)。
另一種說法很有神話的味道。說大石碑原來叫大玉池陂,這個池是王母娘娘洗臉的地方。村東南三里的小石碑原來叫小玉池陂,是王母娘娘的洗腳池。因為兩個村莊都建在玉池的旁邊,所以叫大玉池陂和小玉池陂。
神話是靠不住的,只有脫去神話的外衣才能見到歷史的真實。
玉池陂,難道說我童年戲水的池塘就是當(dāng)年的玉池嗎?它使我的思路一下子轉(zhuǎn)向了另外一個村莊,那就是大石碑的西南五里地,有一個叫做黃池陂的村子。這是一個回民村,而內(nèi)地的回民大多又是從邊疆遷徙過來的,這就給我們一個全新的視角,移民與水利的聯(lián)系。
水利在南陽是很有歷史的。兩漢時期的召信臣和杜詩,這兩個人被當(dāng)?shù)厝俗鸱Q為“召父”、“杜母”的人,其歷史功績之一就是在南陽大興水利,造福百姓。把官員稱為父母官的典故就發(fā)源于這個故事。
順著歷史的蹤跡,查閱歷代的南陽地方志,遠(yuǎn)古的圖像也漸漸的清晰起來。兩漢時期的南陽水利走向,一個主流是沿南陽城向南發(fā)展,經(jīng)穰東向新野而去,一個主流是向南陽城東和東南發(fā)展,最后匯流至唐河。我的家鄉(xiāng)距南陽城五十華里,大概是古代灌溉的蓄水調(diào)節(jié)之地,所以在那里形成了一個方圓五十里的湖,叫澄清湖。想必澄清湖的水一定是清澈可鑒的,不然的話,怎么會有玉池的傳說呢!
歷史記載,這一灌溉水利工程,一直到唐宋時還在發(fā)揮著作用。據(jù)說到宋朝末年和元朝時期,由于連年的戰(zhàn)爭,年久失修,漸漸的廢棄了。到明朝和清朝時這里已經(jīng)開始開墾種田,同時也成為大量移民的理想之所。究竟是為了紀(jì)念移民,還是紀(jì)念這一水利工程的悲壯,是難以考究清楚的,總之需要立碑紀(jì)念,于是大石碑就代替了大池陂,小石碑就代替了小池陂。
西漢時就有的灌溉工程,所遺留的只是這些池塘、河流和溝壑了,他們還給我的童年留下了快樂的回憶。而如今,它們也都成了干涸的低地,不僅地上缺水,地下水位也在下降,村民們感到危機(jī),說地下水位下降了十米。
人們模糊了村名的來歷,更是記不起澄清湖的魅力了,再有若干年后,那里居住的人們啊,或許只知道吃水的困難,也就難以想象我們當(dāng)年水塘的童趣了。
歷史在向前發(fā)展,歷史也在不斷地失去記憶,難道歷史就不能演繹出另一幅美麗的景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