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
花朵的愛情落幕,蜂蝶信守前世的約定,仍在田間傻傻地尋覓未了的情緣。它們的視線掠過齊刷刷的麥芒,折射出夢境般迷離的光斑。
蜂蝶柔弱的翅膀驚不起麥浪的漣漪,沒有風的麥田里靜悄悄的。野兔和野雞像往常一樣躲進樹林,蟬聲還浸泡在節(jié)氣塵封的壇子里,而醒來的蛙們太渴,沉默地等待著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
除了心事重重的麥子們,誰又能讀得懂麥田的沉寂?仿佛是神秘的宿命,平原上抽芽拔節(jié)的麥子堅守著日月的輪回,骨子里的那份釋然甚至比村莊上空走丟的一縷炊煙還輕。而當一旦懷揣孕育的夢想,并順利地完成生命中最重要的升華,它們內(nèi)心滋長的憂郁就已長成天空的高度。
試圖洞開麥子心事的大門,是擔心腹中的胎兒被布谷鳥的啼鳴驚嚇,或是害怕連綿的雨水濡濕了自己的產(chǎn)床……種種的猜測淹沒在麥田無邊的沉寂里,任憑麥子母性的血液燃燒得比天邊的霞光還燦爛。
時光在麥芒上堆積,越堆越高,漸漸高過芒種的頭頂。麥子的心事顆粒飽滿,早已壓彎骨瘦如柴的腰身。一把鐮刀干脆地把所有愁緒斬斷,嚯,麥田的沉寂被jgUENwAu0Z5FQHFN2um3jg==鋒利的刀鋒割開一條金黃的口子,麥香傾瀉。
麥子的一聲嘆息里,泊在歲月肩頭的使命感如塵埃般落定……
柴草
柴草是莊稼們走失的身軀。
當歲月的磨刀石把一個季節(jié)的忙碌磨亮,飽滿的籽粒躲進糧倉,空曠的原野上就只剩下丟掉了靈魂的柴草,抱緊幾聲凄切的鳥鳴獨自取暖。
在某個清晨,有霜或者有露。伴著騾馬的陣陣歡叫,柴草得以榮歸故里。墻里墻外,空場地上,堆積著的柴草帶著土地質(zhì)樸的味道站成一道永恒的風景。
柴草是溫暖村莊的火盆。
北風的利刃割破大地的肌膚,蒼天混沌,銹蝕的平原上,單薄的村莊猶如一枚小小的時光的胎記,牢牢釘在三九天堅硬冰冷的農(nóng)諺里。一片雪花捂住長夜漫漫的黑暗,卻不小心泄露了黎明鋪天蓋地的白。村莊沉寂了,仿佛是被狐的咒語緊緊拽住,呆呆的村莊打著寒顫一言不發(fā)。
誰家的煙囪里冒出第一縷輕煙,一股溫暖的暗流在村莊干癟的筋脈里流淌。當越來越多的輕煙騰空而起,積雪融化,水滴在檐下彈撥起陽光金燦燦的琴弦;鳥兒歡快地跳躍著,拂落滿樹晶瑩的花瓣;一頭牛咽下干草,津津有味地反芻著冬日午后難得的暖意。
柴草的精魂一旦凝聚成火苗的溫暖,村莊紫紅僵硬的夢境里,便縈繞著春天般驕人的氣息。
炊煙
炊煙是個流浪者。
春日濕漉漉的晨霧里,炊煙背起汲水少女叮當?shù)蔫F桶聲上路,匆匆忙忙的腳步碾得鳥雀的歡笑支離破碎。掠過香氣氤氳的果園,飛過黃犢撒歡的山岡,腳下原野蔥綠的色彩越來越淡了,炊煙迷失在莊稼的翹首仰望里。
冬日冷颼颼的寒風中,炊煙左右搖擺著,想努力扶正傾斜的腰身,手臂剛抱住嶙峋的枝杈,卻不小心掉進斜陽預設(shè)的陷阱,幾聲凄厲的呼喊顫巍巍地扯開大地蟄伏的傷痛。
炊煙是有根的,炊煙的根在村莊。
流浪得再遠,炊煙也能記起村莊的名字,也能說出五谷的長勢,也能道出一口老井或一棵大樹深藏的滄桑。歲月的刀子,在村莊的門楣上刻下深紋。莊稼一茬茬成熟,農(nóng)人一茬茬老去,老去的村莊懷抱亙古的民謠,老淚縱橫地期盼著遠去的炊煙回家。
炊煙是跟在游子的身后悄悄回家的。
斜陽下,古道旁,一匹瘦馬,馱著沉甸甸的思念和流浪的辛酸。歸來的游子,把對家的渴望嵌進一首歌的憂傷里。他的身后,炊煙踉蹌的腳步跨進村莊霜痕斑斑的門檻,那一刻,柴草心血沸騰,五谷的清香橫貫冬日的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