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半夜醒來/寂寞地幻想/若推開了窗/能看見大海/被遺忘的時候/它是否還在。
——蘇慧倫《秋天的?!?br/> 你看過海嗎?老亨利說,那是非常美麗的東西——哈,你知道老亨利嗎?他是一只老龍蝦。其實先前我一直問他“龍蝦”是什么,最后,跟我住在一起的克洛伊小姐告訴我,“龍蝦”就是“像龍的蝦”?!褒垺笔鞘裁礀|西呢?克洛伊也不知道。
克洛伊小姐是只漂亮的貝。
哈,那你知道我是什么嗎?你一定想不到吧,我是一條草莓魚——老板就是這樣把我介紹給小朋友們的。
關于海,我沒有記憶??墒抢虾嗬f,我是被一種叫做“人”的生物抓上來的,聽說老板也是他們“人”中的一員。他說,我曾經生活在美麗的大海??墒?,他只說海很漂亮,從來沒有告訴我,那是怎樣的漂亮。
一
“嘿,妮可。”我聽到老亨利在叫我,可我左顧右盼,不見他的蹤影。
“妮可,這里?!笨寺逡列〗銖堥_了她漂亮的貝殼,可惜里面只有肉肉。我匆匆游了過去?!班?,又到了我們亨利大叔的講課時間……”克洛伊小姐笑瞇瞇地開口。老亨利有些虛弱,但不失威嚴地瞪了她一眼?!澳菘?,你知道海……”
“亨利大叔,你說,海是什么顏色的呢?”我打斷他的話——我曾問過好多次。
“藍色,或是綠色?!崩虾嗬谝淮位卮鹞摇K{色,或是綠色,聽起來,真是古怪。
“那,它是什么味道的呀?是不是也跟這水一樣呢?”
“才不是呢,‘人’都說海是咸的,就像‘人’的眼淚一樣?!笨寺逡列〗銚屩卮?。咸的啊……老亨利沉默了一會兒,幽幽道:“海,是苦的。”這樣呀,還真是古怪呢,真不知道為什么老亨利和克洛伊小姐都覺得它美,還那么向往。
幸好,我被那些人抓了回來。
二
今天早上,來了一條小丑魚。
他不丑,至少,我覺得他很可愛??墒撬偸前逯?,就像老亨利不說話時那樣。
克洛伊小姐上去打招呼:“嘿,你好!我叫克洛伊,你來自愛琴海嗎?聽說那是片漂亮的海域……”他不理克洛伊小姐,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很多天都是如此。直到,一個星期后,他被一個小孩帶走??伤坪醪⒉豢鞓罚腋杏X他在流淚,要不然,我周圍的水怎么也有些咸味兒?他真是個大笨蛋,我要是也能出去逛逛就好了。我想去看看海。
老亨利說,他是來自某個海域的熱帶魚。那種生活在咸咸苦苦的海里的魚,一定受不了這淡淡的水??蔀槭裁蠢虾嗬艿昧四??我不解,老亨利說,因為那條小丑魚想家了。
三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我夢到了海,一只小小的魚缸里,裝著用顏料染成的綠色的水。是很漂亮——我是說那種顏料調出來的水。
醒來時,克洛伊小姐不見了。前兩天她還在跟我們炫耀她肉肉里的那顆硬邦邦的東西,她得意地說,那是“珍珠”。哈,她怎么可能孕育得出珍珠呢?那不過是顆漂亮的小石子罷了——那是一個小孩留下的,我趁著克洛伊睡著的時候悄悄放進去的??晌覜]有告訴克洛伊小姐,老亨利也沒有說破。
可是,她去了哪里呢?
“本來還以為那只貝結出了珍珠,原來是顆塑料石子……”我聽見老板叼著香煙碎碎念。
塑料……石子……貝……我愣在了原地。我的眼睛酸酸的,可是我流不出淚來。是我害死了克洛伊小姐……我把這個噩耗告訴了老亨利,他只是嘆了口氣?!澳呛⒆悠鋵嵏阋粯?,從沒見過海。那些關于海的故事,都是我告訴她的。她比你早來兩年……”
我沒有聽見后來老亨利說了些什么。克洛伊小姐,海,真的那么美嗎?對不起,克洛伊小姐。好,我一定要去看看海,也替你去看看我們那個家。
四
老板把我送給了他的侄子——那是個來自海邊的小孩。他,會帶我去看海嗎?他把我裝進一個漂亮的玻璃瓶里,我能看見老亨利在魚缸里朝我微笑,神情有些疲憊。
他把我?guī)チ肆硪粋€城市。
我發(fā)現(xiàn),他是個“虐魚狂”。他似乎很喜歡解剖,有興趣的時候,也在魚的身上“打洞”。我害怕,有一天我也會這樣難受地死去——幸運的是,他把我和另外一些五顏六色的小魚當成了風鈴,用小瓶子裝著,掛在靠窗的鉤子上。
我依舊生活在淡水中——那個小瓶子里裝的是淡水。
你以為,我可以活多久呢?他不給我們魚食吃。我已經餓得奄奄一息……
五
我好像,沉睡了整整一個世紀。
這是第幾次餓暈了呢?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快去找克洛伊小姐了呢?我和那個小瓶子一起,被遺棄在了沙灘邊。瓶蓋松了,水快流盡了,我已無力再掙扎,盡管海就在我的眼前。
我看到了海,比我想象中要美。我看到夕日欲頹,橘紅色在海上跳躍。海風鉆入小縫,輕撫著我。果然,老亨利說得沒錯。
“快跑,快點!”三三兩兩地,跑過來幾個小男孩。他們在我身前停下。
“看吶,紫色的魚!”
“這是什么魚呢?”
“……”
“管他呢!”一個小男孩一腳把我踢進了海里。然后,我聽到他們的嬉笑,隨著瓶子的墜落,愈發(fā)模糊……
海水,灌入我的身體。海水,竟是如此讓魚窒息……原來,它是深藍色的;原來,它是咸苦的;原來,它是那么迷人;原來,它也不盡全是美的……
亨利大叔,這就是你說的海嗎?我看到了,可是,你什么時候也能看到……
黑夜,吞盡了最后一抹余暉。
落葉,歸根。
(指導老師沈芳芳)
西西插嘴
一只老龍蝦,一條小魚,一只小貝殼,一間賣魚鋪中的水箱中,故事就這樣發(fā)生了。它們對海的渴望似乎是與生俱有的,即使知道海是苦的,還是抵制不住想要回歸大海的渴望。因為水箱再溫暖再漂亮終歸還是束縛?;隊繅衾@的地方,注定要經重重波折后才千難萬難地到達。小說中散發(fā)的落葉歸根的感情無可掩蓋,而某種象征意味更值得細細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