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成剛
張之洞,26歲考中探花后宦途順遂,作為晚清重臣,將洋務事業(yè)和各項新政搞得有聲有色,大大推動了中國的近代化進程。但輝煌的A面之外,他也有頗使人詬病的B面。
屠 財
張之洞手筆很大,每擔任一地長官,“必有興作,務宏大,不問費多寡”。不僅大興土木,還揮金如土,很多人指責他太浪費,送他一個“屠財”的外號。難能可貴的是,他屠財而不圖財,為官清廉,“任疆寄數(shù)十年,及卒,家不增一畝”,這足可為當今貪者鑒。
1884年,政聲良好的山西巡撫張之洞擢升兩廣總督,粵中輿情大歡。誰知他到任后,“辦事者務鋪張”,單單建造廣雅書院就費了數(shù)十萬的銀子。上任不滿一年,各項“繁興”的建設(shè)就“賦斂無藝”。張之洞督粵五年,其辦事只求宏大的鋪張做派和用錢如流水的“豪放”風格,引起務實的廣東人的不滿,作歌諷之曰:“聞公之名,驚天動地;見公之來,歡天喜地;睹公之政,昏天黑地;望公之去,謝天謝地。”形象地表明了粵人對張之洞觀感的變化。
起居無節(jié)
根據(jù)《清稗類鈔》描述,張之洞可以整日不食、整夜不睡而無倦容,且“無論大寒暑,輒于簽押房和衣臥,未嘗解帶。每觀書,則朦朧合眼睡,或一晝夜,或兩三時不等”。張之洞固然“異人”,但畢竟不是神仙,餓了終究是要吃飯的,他會在半夜讓廚子準備酒飯,“稍不愜即呼行杖”。同樣,他也需要補覺,但他的補覺卻不分場合—交談中、轎子里、宴會上,皆能酣睡,越發(fā)顯得他起居無節(jié)。
某天,一個官員“以機要進謁”,還沒說幾句話,張之洞“已執(zhí)卷眠下,亦不呼茶送客”。此人以為張之洞正在沉思,就坐在一邊等著指示,不料半日竟無一言,想起身告辭,才發(fā)現(xiàn)張之洞已呼呼睡去,見此情景,他“坐則不耐,行又不敢,躊躇彷徨,不知所措”。等張之洞醒來,已經(jīng)是滿壁燈火。該人離去后對人說道,今天吃的苦,比在屁股上打十大板還難受。
有次,張之洞去巡撫衙門,巡撫鳴禮炮致敬后,等著張大人出轎,但轎內(nèi)不見動靜,巡撫頗為尷尬,斗膽揭開轎簾,只見張之洞在轎子內(nèi)睡得正香……巡撫急忙派人“以圍屏幛之”,自己“衣冠以待”,其他隨行人員也都站得筆直,不敢離開。還有更絕的,張之洞還曾在剃發(fā)中酣酣睡去,剃發(fā)匠只好站在那兒等著他醒來,就算他兩三個時辰都不醒,也不敢離去。
而張之洞在宴客時,往往等不到飯菜上齊,就會坐在座位上睡去,他睡醒之后,飯菜已涼,而其僚屬又不敢先動筷子,一頓飯甚至會熱上好幾次,“與猴戲無異”。聯(lián)系到張之洞起居異常,有人稱張之洞是蜀地一個老猴精轉(zhuǎn)世—此說與廣為流傳的曾國藩是蟒蛇精轉(zhuǎn)世一樣,殊不足信。
1902年冬,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凱回鄉(xiāng)葬母,之后特地到南京拜訪署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張之洞。他離開之日,張之洞設(shè)宴為其餞行。酒剛喝到一半,張之洞就趴在酒桌上進入夢鄉(xiāng)。袁世凱等了一會兒,張之洞仍在酣睡,于是起席不辭而別。張之洞睡醒后,不見袁世凱,便急忙命人去將袁請回。袁覺得自己被耍了,起碼是沒有受到足夠的尊重,不想回去,最終在幕僚的勸說下回來了,張之洞重新大張筵席。作為久任封疆的老督撫,張之洞對后輩難免會有輕視并拿拿架子的心理,連袁世凱都未逃過。梁啟超就此評論道:“以南洋大臣款北洋大臣之重客,而居然睡熟,則其慢之意可知也?!?/p>
健 忘
張之洞的“健忘”也很出名。他常常隨意召人前來,人來后又忘記召見。1894年,張之洞調(diào)署兩江總督后,因有事欲與遠在美洲的黃公度商議,便發(fā)電促其速來南京。誰知黃公度回來了三個月,始終等不到張之洞的召見,因為張之洞早就把這件事忘了。黃公度一生氣,去了上海。未及三天,張之洞又想起此事,發(fā)電報讓他過來。黃公度只好又回來,等候了半個月,張之洞才召見他。有一個體弱多病的觀察,在冬天被張之洞傳召,他在寒冷的官廳里從早上坐到晚上,也不見張之洞召見,“饑寒交迫,歸而大病,幾至不起”。知道此事之后,某太守每次被張之洞傳召時,“必攜被帶食而往”,以免遭那個觀察的覆轍。還有幾個出洋留學的學生,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了,張之洞忽然命他們?nèi)胍???蓪W生們連續(xù)一個多月,天天赴督轅等候,但張之洞就是忘了召見他們,于是“學生大為憤激,因發(fā)傳單以聲其罪”,后來有人專門調(diào)停才罷休。
張之洞的“健忘”是內(nèi)外有別的。當會見外國人時,張之洞每每提前相候,“外人或約三時而至,則兩時半已候于大餐室矣”。即使久等不來,張之洞也不發(fā)怒,更遑論睡去。時人調(diào)侃,張之洞“極困倦亦不偃仰片刻,其以誠待外人如此”。
張之洞的記性有時似乎又很好。1903年,張之洞奉召入京,一次,慶親王奕劻奉慈禧太后之命請他到軍機處議事。張之洞走到軍機處的臺階前,忽然立定,任憑軍機處內(nèi)的幾個大臣招呼,就是不肯再往前行。軍機大臣們感到莫名其妙,此時有個機靈的同僚想到了什么,忙請奕劻等人出來,站到臺階下與張之洞議事。原來,雍正曾御筆榜示內(nèi)閣:軍機重地,有上臺階者處斬。張之洞當時雖然身為封疆重臣、士林領(lǐng)袖,但并非軍機大臣,故不敢踏上臺階一步。時間過了100多年,大多數(shù)人都已經(jīng)忘了這一禁令,張之洞猶謹慎清醒如此,與其“健忘”簡直判若兩人。
B面的背后
1907年,湖廣總督張之洞被調(diào)入軍機處,“自是未明即入,召起必跪,南皮(張之洞)苦之”。此時,已經(jīng)老態(tài)龍鐘的張之洞的起居終于趨于正常了。
其實,翻檢史料可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張之洞起居無節(jié)和健忘的記載有很多,但全部限于其對下屬或后輩之間。慈禧太后逐日召見,從沒聽說他在慈禧面前睡去。而其在某些特定場合對特定人表現(xiàn)出的禮敬與尊重又很少施于下屬。故其友曾說:“自公大用,外間盛唱《燭影搖紅》之詞?!睆堉床唤?,其友就朗誦了北宋詞人周邦彥所填的《燭影搖紅》:“幾回見了,見了還休,爭如不見?!?/p>
張之洞作為封疆重臣,屢屢故作倨傲之姿,以示唯我獨尊之態(tài),正如時人所言,他“年愈邁而氣愈驕,自享太平五十年,俯視一切,蓋以為天下莫己若矣”。簡而言之,張之洞對屬下的驕蹇無禮是權(quán)力滋生出的一種傲慢,由傲慢衍生出的一種隨心所欲。
編 輯/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