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至冥

| 圖 文 · 本刊記者 孟劍

鏡頭一 墓地緊張

記者在福田墓地轉了很大一圈，多次碰見一對三十多歲的青年夫婦攙著一位老奶奶，在墓園轉悠，身上并沒有帶祭祀所需的東西。

在與他們的交談后記者才知道，青年男人姓張，身邊的老人是他的姥姥，今年八十歲了。自去年姥爺去世后，一直放在八寶山的火葬廠。他們夫婦倆是做生意的，一直很忙，早就想讓姥爺入土為安，可一直沒時間去找合適的墓地，最近聽說墓地價格瘋漲，所以打算趕緊找個合適的。姥姥想親自選一塊安靜的墓地，拗不過老人就帶她一起來了。

隨后記者表明身份，希望他們能夠接受采訪，張先生開始婉言拒絕，但一再要求下，張先生支開老人告訴記者：“姥姥和姥爺感情非常好，所以在她面前不能談姥爺?shù)氖虑?。我已?jīng)找了快半個月了，價格上八寶山人民公墓和萬安公墓高一些，但今年的已經(jīng)售完了，今天來到福田公墓，業(yè)務廳的工作人員說2012年的也已售完，五月份開始預售2013年的墓地，但綠化好一點的已經(jīng)沒有了，只有永福園那邊還有一些可以開發(fā)的地方。”

隨后他帶著我到永福園墓地，發(fā)現(xiàn)那里墓碑緊挨著墓碑，根本沒有綠化的樹木，但盡管這樣也只能買到明年的。郊區(qū)倒是有一些現(xiàn)成的墓地，只是距離市區(qū)太遠，姥姥不希望姥爺?shù)哪沟靥h，這樣方便她去看望。對張先生來說，價格貴一點倒是可以承受，但無法買到現(xiàn)有的墓地是他最近一直苦惱的事情，他只希望能盡快滿足姥姥這一心愿。

到業(yè)務廳詢問有關墓地的事情，營業(yè)員告訴記者，今年的墓地售完，并且活人是不能買死人墓穴的。公墓經(jīng)營單位應當憑用戶出具的死亡證明提供墓葬用地或骨灰存放格位，不得向未出具親屬死亡證明的人提供墓葬用地或骨灰存放格位。

隨后記者詢問在墓地工作多年的園林工人，這里是否存在活人買私人穴的情況。園林工人指著三個并排沒有刻字的墓碑告訴記者：“這是今年一個有錢人一次性購買的三塊墓地，已經(jīng)過去三個月了，到現(xiàn)在還沒動靜，據(jù)說人家有關系……”

隨后記者就此事打算進一步采訪營業(yè)廳相關領導，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這一情況不可能發(fā)生在北京市民政局下屬的公墓內，因為他們的審核非常嚴格，這種情況只會出現(xiàn)在北京周邊非正規(guī)管理的墓地內。當記者要求對其進一步采訪時，工作人員表示不方便，隨后就離開了。

鏡頭二 老人憂慮

記者在福田公墓遇到姓王的爺爺。剛見到時，他手里拎著一個大包，里面裝著白色和黃色的菊花。老人白發(fā)蒼蒼，穿著老式的皮夾克、黑色褲子和一雙有些破舊的白色運動鞋，在墓碑間的小路上正努力尋找著。

在與他的聊天中了解到，老人今年65歲，是北京市第一機床廠的退休工人。來到福田公墓是為了看望逝去的朋友和父親的戰(zhàn)友。老人很健談，在祭奠過故人之后一直和我講述埋在這里的名人，聊了一個多小時，似乎把記者當成了很熟的朋友。談到自己的父親時，老人有些猶豫，臨別時他告訴記者，父親埋在八寶山革命公墓，并約好三天之后去那里，到時和我講述他購買墓地的事情。

再次見到老人是三天之后，依然是這身著裝，只是第二次相見彼此的距離更近了。老人告訴記者他的父親1996年去世，是一名老紅軍，生前是中國駐外大使，去世之后在骨灰堂擺放了8年。在這期間因為父親沒有入土為安，老人一直感覺心中有愧。2004年老人拿出多年的積蓄，花了十萬元在八寶山買了一塊1平米左右的墓地，將父親安葬。每到清明老人都會到這里來為父親掃墓。

記者問他，當時這里的墓地價格這么貴了，為什么還選擇在這里呢？

“這也算是對老人的一份心意吧。當時，我看過北京市周邊的許多墓地，也就這里和萬安公墓綠化和管理好一些，當時萬安公墓價格便宜一些，由于父親的許多老戰(zhàn)友都埋在這里，所以希望父親能和老戰(zhàn)友長眠一起，彼此好有個伴兒……”說到這里老人眼神有些暗淡，并且故意避開了記者的視線。

后來的聊天中，老人漸漸表露出對目前墓地價格的不滿和擔憂。退休之前，老人的工資在4,000元左右，退休之后能拿到3,000元的樣子，兒子也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老人給父親購買的墓地據(jù)說現(xiàn)在漲到了四五十萬，并且只有20年的使用權。二十年后繼續(xù)續(xù)約又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而到那時他已無能為力了。如果那時他也走了，他的孩子要承擔兩個老人的墓地管理費，而這筆開支一般家庭很難負擔得起。

臨別時老人說：“現(xiàn)在墓地的價格漲得這么高，國家應該會進行調控的，等我自己死的時候，如果還是這么貴，干脆撒大海里算了，省得給孩子增加負擔。北京的生活壓力這么大，人都走了要那些繁冗舊俗沒什么意義，清明的時候有兒女記著就成了……”說著老人看著高大的松柏樹深深地嘆了口氣。

蒙太奇

據(jù)記者了解，國家為了進一步規(guī)范殯葬行業(yè)，2007年5月14日國務院公布了《殯葬管理條例（修訂草案征求意見稿）》，其中主要原因是：一些地方殯葬服務壟斷經(jīng)營、牟取暴利，侵害了群眾利益；一些單位和個人受利益驅動，擅自興建公墓、非法占地破壞了生態(tài)環(huán)境，個別公墓的經(jīng)營者非法炒買炒賣墓穴和骨灰存放格位，不僅損害了群眾利益，還引發(fā)了群體性事件；有些喪事活動影響了公共秩序、公共安全，侵犯了他人合法權益。5年過去了，這種情況不但沒有被遏制，反而越來越兇。

在走訪的公墓中，記者調查了一下他們最近幾年的價格情況：三四年間，北京市屬的15家墓地（陵園）中，除了八達嶺人民公墓沒有漲價，寶云嶺墓園年均漲幅在10.3%左右，其他墓地（陵園）的最低價格年均增長率都在25%以上，導致目前的最低價在2008年的基礎上都已翻倍；甚至有7個公墓陵園的價格已經(jīng)翻了兩番，年均漲幅更在40%以上。拿福田公墓為例，2012年賣出去的墓地，1.5平方米的墓地售價為7到8萬，2至3平方米的墓地售價最低也要近二十萬，再加上墓碑等費用，成本又要增加幾千到幾萬不等。

在價格瘋漲的背后，我們能夠看出，很多情況下，價格的上漲是由于需求的增加，北京市人口多、密度大，即使排除炒墓地的部分，墓地供給也非常緊張。目前北京市的合法公墓共有104處。北京市民政局審批的經(jīng)營性公墓有33處，其中，市屬16家，各區(qū)縣17家；各區(qū)縣民政部門審批的公益性公墓有24處；鄉(xiāng)鎮(zhèn)自建公益性靈堂47處。在郊區(qū)，原本只用來存放周邊鄉(xiāng)鎮(zhèn)逝者的公益性靈堂，現(xiàn)在都開始違規(guī)擴建，增加收入。這些地方的靈堂很少有專門人員進行管理，因為沒有辦理相關證件，很有可能因為違規(guī)建設而面臨強拆的風險。

中國是人口大國，今后的20年將迎來一個老齡化的高峰，面對每年800萬的死亡人數(shù)，政府的工作壓力還在不斷加大。北京市殯葬協(xié)會副會長姜曉剛說：“北京市一年死8萬人，政府如果保障每人的墓地都至少1平方米，不出幾年北京就成墳場了，這肯定不行?！爆F(xiàn)在國家提倡環(huán)保葬，包括樹葬、海葬、壁葬、花葬、坪葬等低碳環(huán)保方式，但中國人的傳統(tǒng)觀念是入土為安，如果沒有讓逝者入土為安還會遭受不孝的罵名，心中總有許多遺憾在里面，所以目前這些方式在我國很難推廣。

國人把墓地作為冥穴，是生者為逝者在另外一個世界所建設的房屋，所以很大程度上把墓地和孝道聯(lián)系到一起。盡管這種觀念在當今社會已是陳舊，墓至冥的觀念在當前卻依然很難改變。但即便再難我們也必須將環(huán)保葬推向市場，以此減少殯葬所帶來的社會問題。